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延命菊
殉什么葬?能不能把她想得有点骨气?
“报仇而已……”念在姓叶的人似乎还不错,霁月没跟他一般见识,解释道:“但很难活着回来就是了。”她两手一摊,耸了耸肩,似乎能不能活并不是件太重要的事儿。
“哦?”叶放淡漠的眸中闪过几许狐疑之色:“他惹了什么了不得的仇家,竟连你都这么如临大敌?”
听姓叶的这意思,好像是知道她挺厉害的。啧,有眼光!
霁月清清嗓子,身形端得更挺拔了些:“他过去的师门——乘风山。虽然我功夫是不差,但架不住人家人多啊……”
叶放闻言,意味深长地打量她一眼,那目光与她第一次跟展清风下馆子时,邻桌人对她竟然不会用筷子投来的异样眼光如出一辙,而后也不知对她哪来的强大信心,笃定道:“你死不了!”
霁月自动将这话归类为浓重的个人崇拜情结,低头谦逊地道了声谢。
不谓林繁盛的树木后头还匿着片花海,清一色种着白色雪花莲。
“人死了太久,等下见到的恐怕与你所想大不相同。”叶放事先提醒。
“无碍,他什么样我都要。”
霁月原以为从这儿带走的会是一具腐尸亦或森森白骨,未曾想却在那花海边缘甚不起眼的一隅见到了一小朵初绽的雏菊。
“我把他焚骨成灰,散进土里,种了这一株,你连花带土一并移走吧。”叶放在旁解释。
霁月并未答话,她只是怔怔望着那朵小花,泪不知不觉竟糊了一脸。
她俯身下去,轻触了触其细弱的花茎,有些想哭又有些想笑。
这些日子以来,她不止一次暗恨展清风只是个凡人,倘若他也有漫长岁月可虚度,不必只守着几十年光景,在意外与疾病的夹缝间朝不保夕地过日子,她不知可免去多少“树欲静而风不止”的遗憾与“当时只道是寻常”的感叹。
还是第一次,自他死后,她在这世间看见了一种名曰“希望”的东西。
雏菊也叫延命菊,这是展清风的骨灰种出来的,是她小师父生命的延续。
“不谓林虽不比天涯何处,却也满溢芝兰之香,我无法放任一具尸体烂在这儿,见谅。”叶放见方才还辣手摧叶的小姑娘哭得稀里哗啦,还以为她是不满他擅自将她相依为命的故人烧成了灰。
“我虽混蛋了些,却还识好歹,多谢你,真的。”霁月头一遭把谢道得这么真心实意。
“你倒有自知之明。”叶放对她前面那句深表赞同。
待平复好心情,霁月把主意打到了雏菊旁边那小块空地上:“那个……叶放啊,我有个不情之……”
“既知不情,又何来一请?”叶变态当真极不给面子。
“……那重来,我有个自觉颇为合理的请求。”
“……”
“若我真死在了外头,可否劳烦您也帮我收个尸,挨着我小师父种一朵红玫瑰?”那个深秋雨夜,展清风以花喻她,称她“纵长着满身的刺,心却是红的”的话犹在耳边。
“可以,”叶放这次应得倒痛快,仿佛认准了她有命回来:“不过,若你没死,须得第一时间来这儿把他弄走,不谓林不喜收留外人。”
“哼,我小师父还不爱在外羁旅呢!”霁月自己可以嫌展清风话多、聒噪、满嘴跑马,但对于他被叶放嫌弃了,却是极不乐意的:“话说……你瞧着绝非喜欢管闲事的性子,把他捡回来该不会是大发慈悲吧。”
“慈悲?”叶放勾勾唇角,似觉这两个字甚是可笑:“不过一场交易而已,他身上有我要的东西。”
“啥?”展清风她还是了解的,当得身无长物四字,且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就连武器也是随处可见的叶子,而这玩意儿叶放最不缺。
“此事不便解释给你听,但你放心,死者为大,我所作所为绝无损他遗躯半分。”他口中那事似乎是什么禁忌,光是提一提,他眉间折痕便愈加深邃了几分,经夜间昏黑的月光一照,沧桑无比。
“不过鉴于他帮了我的大忙,有句话我倒不介意提点你。”叶放又道:“被妥善爱着的人都应当有幸福的自觉,待你报仇一事了了,日子还要好好过才是。”
霁月闻言一怔,在她看来,这位叶公子从头到脚乃至每根头发丝儿都充斥着大写加粗的“丧”。这话自他口中说出,无异于酒楼掌柜劝人辟谷、青楼老鸨劝人从良。
但不得不说,此话确有其道理,且与展清风留给她那绝笔信中的期许不谋而合,如冬日的一盆冰水,泼醒了她一心琢磨着跟乘风山玉石俱焚的脑子。
他视她甚重,她怎么敢自轻自贱?
她朝叶放点点头,因项上这颗脑袋在心里忽然添上了不菲的分量,小小一个动作瞧着也颇为郑重。随后,她又回赠了他一份人道主义关怀:“你也一样,一定要幸福!”
二人初初见面,相交甚浅,已是没什么话好说了,叶放遂赶客道:“莫耽搁了寻仇的吉时,送你一程,不谢。”
话音未落,霁月即又被提着衣领扔到了林子外。
不谓林中心传出声音:“事情办完后,记得来接你的故人。”
霁月不甘示弱似的,也大声朝里头交代了句:“倘我一不小心也成了故了的人,记得办交代你的事情!”
……
霁月在这三界中牵挂甚少,无需于赴死前做故地重游、亲人话别、了却心愿等一连串成套的准备,离了不谓林,即马不停蹄赶往乘风山。
意料之外,整座山寂静非常,五十米两人的岗哨也被悉数撤下……
这究竟是乘风山还是成空山?
空气中浮动着一股腥臭血气,越往上走,越渐浓郁,很难不令人想到什么惨烈场面。
仇家八成倒了霉,她却丝毫生不出什么快感,倒并非圣母似的惺惺作态,只是据她所知,展凛此人人怂胆子小,在他带领下乘风山从不轻易与人交恶,而小小门派又不存在树大招风之危,实难想象会是谁下的手。
且明明两日前她从窥缘镜查探乘风山地形时一切都还好好的,眼下却刚巧赶在她来之前出事……
霁月有种不妙的预感:这事是冲她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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