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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3 章
深夜,武靖侯府。
“奴听说,温仪公主遭人设计坠马,伤得不轻。太子殿下震怒,严惩了涉事贵女,连同她们背后的家族都遭到了牵连,便是陛下有意调和,也没能平息东宫怒火。”
老管家整理着桌案上的文牍,低声禀报。
“太子一向温和,倒是罕见动用这般雷霆手段。”
裴穆应了一声。
不同于历朝历代的太子由皇帝赋予权力,本朝建立的形势颇有些特殊。
皇帝重武,却不擅治国。
自地方打入京都,是太子裴君淮一直坐镇中央,在皇帝出征时监国摄政。
储君早慧,才识非比常人,年纪轻轻便握住了半壁江山的权力。
管家继续禀报:“嘉平公主涉事,其母祺妃意欲寻温仪公主的麻烦,趁着太子不在,气势汹汹过去东宫算帐,结果撞上了太子殿下,又灰头土脸地滚了回去。”
“殿下护着温仪公主护得极紧,直接将人安置在东宫营帐养伤。有东宫庇护,想来那些恃强凌弱的人物也不敢再轻举妄动了。”
裴穆皱眉:“裴嫣一直由太子抚养照顾?魏贵妃不曾接回自己的女儿,置于身边照料么?”
老管家叹了口气:“侯爷离京多年有所不知,温仪公主虽是贵妃所出,却自幼养在皇后宫中,与生母魏氏并不亲近。长久分别,贵妃待公主……终究隔了一层情分。”
裴穆闻言冷笑:“本侯早知那女人心肠冷硬,却不曾想,她连亲生骨肉都能置之不理。”
谈及裴嫣,裴穆不由想起那日在围场的情景。小公主负伤的模样莫名刺痛了他的心。
裴穆痛苦,思来想去怎么也想不通。
他一生戎马,刀下亡魂不计其数,本该冷心冷情,偏偏每回见到裴嫣那双清澈的眼眸,总会无端软了心肠。
更让裴穆在意的是,他亲耳听到太医所言,温仪公主对止血药膏过敏。
裴穆生出疑心。
他们云中郡裴氏一向如此,即便战场上受伤也用不得寻常伤药,否则伤口便会致敏难愈。不知裴嫣那孩子,是否也是这般症状?
他忽然忆起宫宴上,皇帝声称裴嫣生于腊月。如今想来,更是觉得其中有蹊跷。
“按日子推算,公主当是腊月早产?”
裴穆念着生辰,脸色渐渐凝重。
管家点头称是:“听闻当年兵荒马乱,贵妃娘娘受惊早产,公主这才提前降世。”
“若当真只是早产,倒也罢了……可若实情并非如此呢?
此言一出,连裴穆自己都惊出了一身冷汗。
他怎能动了这一念头。
管家闻言也是一怔,迟疑道:“这……其中真相,恐怕只有当年为贵妃接生的稳婆与太医才能知晓了。”
“你去传本侯的命令,动用侯府所有暗线,查清当年为贵妃接生之人,如今在何处谋生。”
裴穆脸色阴沉:“无论他们仍在宫中当差,还是已经告老还乡,务必找到。即便人已不在世上,也要查出他们的后人下落。”
——————
东宫,营帐。
裴君淮将皇妹养在自己帐中庇护。
太子政务繁忙,早出晚归,每日一早必会过来探望一番,他知裴嫣睡眠浅,睡不安稳,便示意宫人不要打扰皇妹,由着她休养,自行轻步离去。
待到晚间政事议毕,常常是下半夜了。
裴君淮不顾一身疲乏,必定先来帐中探望裴嫣,给皇妹换完药,才会归去歇息。
那会儿夜深了,他回来时,裴嫣早已入睡。
裴君淮心里恪守礼法,时刻警惕犯错,不许自己逾矩半分。
目光不敢直视裴嫣,便落在地面,他只用双手施药。
有时对不准位置,有时力道过重了,弄得裴嫣不舒服,或是弄疼了,裴嫣便会攥紧被子,在睡梦中哼唧哭泣。
一不小心,把她弄醒了。
裴嫣迷迷糊糊醒过来,眼瞳失焦,怔怔望着他。
裴君淮敛去一身疲惫,俯首低声温柔地哄。
“皇兄回来了……”裴嫣揉了揉惺忪睡眼,“这么晚了,怎么还不歇息呀。”
“你且安心睡,”裴君淮揉捻药膏,“先帮你换完药。”
裴嫣不睡了,爬起身和他坐在一起。
“太麻烦皇兄了,我不好意思一个人睡。”
裴嫣搓了搓脸颊醒神:“皇兄,我陪你说会儿话吧。”
修长的手指蘸着药膏,轻轻涂抹在裴嫣伤处,动作轻而缓,生怕又弄疼了她。
“有人来过了?”
裴君淮忽然开口,声音温和如常,却让裴嫣无端心头一紧。
太子有着异于常人的苛刻秩序感,即使是裴嫣身旁一物一位的细微变化,也逃不过他的眼睛。
裴君淮方才踏入帐内,便察觉了床榻前摆放的物品与晨间次序不同。
裴嫣低低应了一声,只觉得在皇兄面前,自己所有的心思都无所遁形。
裴君淮换了个姿势,半跪在榻前继续为她膝间涂抹药膏。
手掌不轻不重地揉按着,目光似能穿透裙摆的隔阂,直接烧在裴嫣的肌肤上。
裴嫣禁不住颤了一下。
“谁来过了?
裴君淮仍是那副平淡语气,听不出情绪。
裴嫣敏感察觉,皇兄按在她膝上的力道突然加重了。
力度并不疼,反而因着裴君淮掌中的温热,让药膏更好地化开,融入肌理。
可不知为何,却逼得裴嫣冒出一层热汗。
皇兄的手一向稳健有力,平日里张弓搭箭,抚琴执笔皆宜。
如今按在她膝上掌控着,竟让裴嫣生出几分被禁锢在刑室里审讯的错觉,似乎她答错一字,便会招致皇兄的惩罚。
裴嫣面颊烧起窘迫的红晕,这种游走于关怀与审度之间的微妙禁忌让她心底愈发紧张。
“是……是叔父午后来过了,他来探望我的伤势。”
“叔父”两字落入耳中,裴君淮眸色蓦地一沉。
他的手掌按在那里,动作倏然停住。
武靖侯。
又是武靖侯。
这位叔父对裴嫣的关注未免太过频繁,每次狩猎、宴饮,总能看到他停留在皇妹身上的目光。
千防万防还是没能防住,竟然趁着自己不在营帐,擅自探望裴嫣。
裴君淮暗暗咬牙。
他可真会找时机啊……
内宦眼见形势不对劲,匆忙回禀:“……侯爷打着陛下的名头来探望公主,老奴不好拦着。”
看来,这个武靖侯很是精明。
裴君淮冷笑。
老奸巨猾。
“侯爷还带来了颇为丰厚的礼物,老奴验过了,都是极品中的极品,说是给公主养身子用。”
内监取出卷轴“哗”一声展开,那赠礼名录足足铺有九尺长。
裴君淮看过,脸色更差了。
成何体统!
这么送礼,是来探病呢,还是过来向他迎娶裴嫣下聘呢?
一股无名火窜上心头,烧得裴君淮五脏六腑都燥动不宁。
他是太子,自少时起便被太傅教导要冷静自持,克己复礼。
可此情此景,裴君淮几欲压制不住怒火。
他甚至能想象裴穆是如何温言关怀皇妹的,那双藏着野心的眼眸是怎样放肆打量着他的皇妹。
是觉得皇妹柔弱可欺,便于拿捏?还是真存了求娶之心,妄图借皇室血脉更进一步?
无论何种缘由,都让裴君淮心里烦闷,生出一股精心养护养的白菜即将被猪拱的愠怒。
裴嫣是他一手养大的。
是他裴君淮!亲自看顾在身边养大的!
储君头痛。
念着裴嫣还在面前,不可失礼惊吓到她,裴君淮竭力压下怒意。
他是太子,是兄长,他的一言一行必须合乎礼度,他的怒火更不可倾泻在皇妹身上。
可裴君淮控制不住心底疯长的占有欲。
他迫切想要知晓他们之间每一句对话,每一个眼神交汇。
他绝不容许任何潜在的危险靠近裴嫣。
“皇兄?
裴嫣怯怯地轻唤。
她见太子的手停在自己膝间,半晌不动,人似出了神,面色却愈发阴沉。
裴嫣不由得心生不安。
“皇兄无碍。”
裴君淮压下眼底阴暗的疯色,抬眸时已恢复一贯的温和。
“武靖侯都同你说了什么?”
裴嫣虽然心性纯净懵懂,却也察觉出皇兄不悦。
她在皇兄面前从无隐瞒,便老老实实地交待:“叔父问候我身子可好些了?伤处还痛不痛?太医如何说。”
对他的皇妹这么上心?
裴君淮头痛。
裴嫣看着皇兄脸色渐渐冷了,顿了顿,小声继
续:“叔父还说,嘉平皇姐她们故意害我摔下马,被皇兄罚得好惨。”
她醒来后便听得宫人窃窃私语,说一向温和宽容的太子殿下为她罕见地动了雷霆之怒。
裴嫣很难想象皇兄震怒是何模样,在她心中,皇兄永远是温和冷静的,除却那夜几句争执。
“她们理当受罚。”
裴君淮的目光落回裴嫣膝间青紫伤斑,满眼心疼,“嘉平意气用事跋扈器张,胆敢欺凌手足姊妹,孤罚得已属宽宥。”
裴嫣攥紧被褥,忧心忡忡:“还有……那些参与的京都贵女们也失了参选太子妃的资格。她们都是皇后娘娘精心甄选的贵人,出身重臣府邸……皇兄为我如此重罚,恐开罪了皇后娘娘与朝廷……”
“皇子犯法,尚与庶民同罪。此等恃强凌弱,助纣为虐之人,非为任性,实乃心性恶劣道德有亏。”
裴君淮沉声:“今朝胆敢欺辱公主,平日可想而知如何鱼肉百姓,其家门家风亦可见一斑,此事孤绝不姑息!”
帐内一时寂静。
“裴嫣,你呢,你自己如何想?可愿原谅他们?
裴嫣抱住受伤的双膝,把自己深深埋进被褥里,只露出一双湿润的眼睛:“他们围困我时,笑得很开心。”
裴嫣性子是软,但并非无知无觉。
濒临死亡时的恐惧与无助,那些冰冷的嘲笑,她记得清清楚楚。
裴嫣心有不甘,却也不愿皇兄因此为难。
太子皇兄待她很好,她不想皇兄因自己惹上麻烦。
“皇兄,算了吧……不值得为了我小题大做。”
裴君淮静静看着她,看得心疼。
皇妹总是这般过分懂事,为了旁人一再忍受委屈。
佛说众生皆苦,他却觉得,裴嫣占了他心里的千万可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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