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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有汜2
与他乘轿前后而出,至紫宸停,贞献亦提裙默然随他入内,他举目观望,贞献嗤笑半声,走动之间环珮珊珊,禁步叮当撞击,发出窸窣的声动。她凝视着他,半晌不曾挪目,任凭他审视端量,“妾具以实情,官家可是存疑?”今上近前轻握她的皓腕,尽量温和道:“裴氏毕竟是崔氏家生,明火执仗确是糊涂。”贞献亦作怪诧貌,“官家既认准是妾谮言构陷,何不当场发落妾?处刑裴氏,颇为挫伤圣人心神。”
他皱眉极深,伸臂将她搀坐,“你既想严惩,想必定有缘由。若不愿此刻提及……此事便就此了结。”贞献仰面盯住他,“妾称裴氏口出诳语,裴氏敢以己身发誓,却不敢妄攀圣人。今日事发罪在裴氏,而非妾无理取闹,寻衅滋端。”他怔忡片刻,去茶案捧了一碗茶汤与她润喉,她却直直瞧他,他嗟叹一声,“迢迢,你尚犹疑琛儿之事?而今毛立身殒,涉事宫人非死即杳无音信。你可得知了甚么端倪?”她通身寒得紧,产后并未复原,兼有血气伤毁的弊病,而今撑着精神攀谈亦万分疲惫,此刻心口猛烈乱跳着,仿若犯了旧症候,今上见她脸色煞白,立刻唤进内侍,“传陈中陵,文楷。”
说罢他抬手将她打横抱起往寝房送,又悉心替她遮挡好绡幔,“毋要费心耗神。你的病症本由心起,宽怀才能愈合。你便不替自己着想,还需替阿瑜两个盘算。不独琛儿是我们的孩子。”她怏怏靠入他怀内,他即揽着她的脊背,无比珍爱地摩挲,“不碍,当务之急便是养好身子,其余的通通撂开。”正逢陈、文偕同而来,取出脉枕诊断后,见今上以目示意,遂随至前阁,方躬身谨慎禀道:“娘子脉象虚浮无力,血气不足。微臣起先开的参岑白术散、补中益气汤原是作养生息的,然娘子郁深,心绪不解,态势凶多吉少。”
今上莞尔扶额兴叹,“这数日以来,我竭力劝服,终是无果。依你之意,她需得宽怀豁达以图来日,可我竟也摸不透她的心思。”陈中陵见状只得放缓道:“臣继承祖辈衣钵从女科,经年历载观病者多。女人家郁郁寡欢,在禁庭,在高邸宅院,无独有偶。微臣冒死进犯忌之言,便是熬死的,却也不在少数。苦煎人寿,五内神思和康健休戚与共。”今上掩面,似有惆怅萦纡,“我会时时宽慰的,你只拣滋养的药来。”
陈中陵与文楷拟了两帖汤药便双双请辞,张弘典亟而前来,沉声慎回道:“官家,婵月阁有呈禀。”他先前置办在婵月,亦是储备不时之需。因觉邓氏脾中犯招惹,睚眦必报,于是到素来避人的侧屋去,在婵月充眼目的内人等候多时,见他即简明扼要,“奴于婵月侍数月,于邓娘子有察。邓娘子同圣人勾联严密,往来频繁。今日发觉一桩颇紧要的,故特地来禀上。”
今上颔首,内人即续道:“邓氏屡去书麟,顾娘子不赏情面,凡有谒皆赐闭门羹,实在疏离。奴在内室觑见一密盒,邓娘子不容内人触碰。偶有净物的内人弄翻,她倒不曾计较,却只遣散了人,小心翼翼地捧着去收拾。奴感有异,便趁着娘子至坤宁私叙时悄然探查,见是同手掌般大的瓷瓶,总共四只。里间有些水状物什,奴倒取了些许。”说罢她将瓷瓶举过首顶,张弘典预先接过,暂留半刻奉给今上,“兹事体大,奴不敢私去过问医女。”今上翻看再四,“你今日前来可有人知晓?”茹内人谨拜道:“今日赋闲,是不当值的。同奴一班的皆可外放出值,又特地拣了空道走。”今上摆手,“你厥功至伟,待查明真伪朕自有厚赏。”茹内人伏首道:“食君之禄,该当忠君之事。”
陈中陵才刚回御药局,又接了紫宸的调传,忙不迭搁置配药的活计急煎煎赶来,见唯独张弘典与今上,今上抬手指道:“你验验。”陈中陵双手承接,眼观如水澄然,鼻嗅无味,伸指捻来亦无烧感,“官家可容微臣半日?”今上瞋目,竟是件不得即刻甄鉴的,“究竟是何用途,还望卿明辨。”陈中陵揖手领命,又闻今上嘱咐道:“此事不得外泄。”出殿时他已是汗濡内裳,只觉有了块烫手山芋,掂着掷去皆不妥。
殿内只余贞献昏昏寐着,瑰意有些忧虑,见她并不缓和,吃了两匙的汤药便说晕头转向,搀她躺了却似睡不安生的模样。
——
顾府。有禁中押班来传一遭圣谕,贞献便似魂断魄飞。香缨连连劝慰,“只是叫二娘子去孜阑院待选,您此刻不需伤怀,许便是必得走动。”话音未落便听紧急的叩门,见是顾母焦急如焚,“姐儿这是做甚?你是顾氏正嫡,又为最长,此刻却哭哭啼啼的,浑身的小家子气!”贞献擦乾了泪,缓了缓心道:“母亲慈安。女儿是万不敢克当的,便是论齿龄,亦是阿姊在前头,如何要我去?”顾母指天道:“你当圣谕是甚么?朝令夕改?是你常日的一顿餐饭不成?你如要耍弄这恣意脾气,反招我顾氏一族落了罪,我倒不如现今杖死了你,留我家门清正!”贞献泪盈于睫,“母亲还觉我顺服得不足?杖毙了我,顾氏却拿何人去交差?莫不又是阿姊?真真是遂了您的意。”
顾母拍案,“圣谕如铡,怎凭你专由。大内的都知业已遣了车驾,你今便好生地梳栉。入了禁中万事敬听指引,切莫丢我顾氏的脸面!”说罢她催促寒蝉,“还不给二娘子净盥?你既属意香缨,成日里最偏着她,便叫寒蝉她两个随你去。”贞献以指揩泪,顾母自袖取绢替她抹了抹,“好孩子,我知你是最理事的,光耀门楣,赓续荣辉,便全仰着你了。”贞献凝着她半晌无言,“母亲意下仅有宗族,女儿在何处?我的殷愿……算什么?”顾母执黛与她描眉,只觉她萦弱如鼻息晕在脸庞,见她熬的眼圈通红,不由恻隐,“贞献,你生在这等鼎食鸣钟人家,凡事有得必先舍,是故婚姻不能自主。禁中嫔御寥寥,倘或你能入侍御前,有何不好?”
寒蝉正替她挽着鬟髻,不料她遽然侧首,不及松放扯得她痛呼,忙垂了手来谢罪。贞献并未追究,“母亲定要寒蝉跟去?郑娘子情愿?”顾母替过手,替她涂着兰膏润发,“我已裁断。叫她跟着你罢,她虽粗蠢,到底是个对你精诚的。”贞献仍旧不曾正首,“母亲曾教授过,用人贵在忠贞不贰。”顾母扳正她的头颅,替她挑拣着簪发的钗环,“求全责备。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她的珠泪轻易地坠落,如石沉大海,转瞬即藏身于襦裙柔柔的绸泽中,“您既这般戒备,何苦容我去?”顾母照着铜镜比对步摇的高矮,将略微矮的一柄抬高,却不曾顾忌勾痛她的鬘发,“禁中要的是顾二娘子,我当应命送你前去。”
说罢顾母将她搀起,替她整饬衣襟与宫绦,闻贞献凄切道:“我起先不愿与沈氏相与,但母亲顾念祖母们的交情,逼勒我去,我从命。今我好容易与沈氏善与,又换了官家给我?”顾母矍然改色,手狠狠击在她后颈,转眼便是触目骇然的红,“孽障!你撒癔症了?你将官家当作甚么?你随手可取的一个摆件?我道是顾氏惯杀了你,养得你不知天高地厚。好端端的供着你,倒是我们供错了?我奉劝你善自珍重,将规矩烙在心底。否则,不单你命送黄泉。”
上了车驾她泪流满面,香缨于长路不迭地规劝,直到御马呼吁方知阊阖已至。已有两班女官首领在恭候,见她宛然拜道:“娘子请。”见轿备停当,素与她同列的贵女却只步履随行,贞献满腔疑惑却未发问,只依照她所言登轿,途中缄口,动也不曾。直到轿停两女史肃然掀帘,举动间可察分寸,香缨搀她稳当地步出,见匾录“书麟”二字,贞献便更为踯躅。女史比了比手,“请顾娘子入内。”此刻便有人挡香缨去路,却对贞献敬重异常,她提心吊胆孤身赴会,殿中鎏金银竹节铜博山炉爇着檀香,她窥见襕袍一角便郑重跪拜,“妾顾氏恭请圣安。”
他屈身搀扶,只觉她觳觫不止,脸色惨白,泪痕尤明,“可是有人欺辱你了?”她愈发惶恐,将头摇个不停,意欲再跪,他将她遏住,送她安座,“我曾在集英筵见过顾娘子。”她粉颈低垂,神色恹恹,却尤严密地应是,今上温和问道:“卿以为九嫔何如?”贞献脑中昏沉,故不曾慎忖便对答道:“九嫔掌妇学之法,以教九御妇德﹑妇言﹑妇容﹑妇功﹐各帅其属而以时御叙于王所。”今上纳罕,笑而转话道:“顾氏注重礼教,想必卿是饱读经书。”
可通读古今贤文有甚用处?不过如风卷飘絮,依旧是任人摆布。贞献只顾伤己悲怀,不察他身在咫尺,遽然出言反倒骇她,“那是属意,亦或不足?”她的黛眉揪在一处,似听了匪夷所思的事,半晌恍然大悟,“妾焉敢揣测圣意。”今上无奈,只得明示道:“而今朕礼聘女公子,着实突兀。给予此秩,实在是委曲了。”她难以接受,竟然抬眼直视他倏忽,口中议道:“官家是指,您是在提……礼聘?”原本册封内命妇一道口谕便成事,只非为他将将御极的初载,却也不重这纳嫔御的礼数。千头万绪,她怎胆敢擅自答话,语哽久时,忆起曩时种种,便又要潸然泪奔。今上举身无措,只道她怨嫌位卑足羞,忙提袖替她揩拭,“位次总还能转圜,逢年遇节进秩不是难事。”
沈字溺在喉咙中,她已是顾氏奉来的贡品,寓意吉祥,寓意投诚,便莫牵扯谊礼,闹得彼此难堪。帝王意笃,平常人等不敢辞。贞献措辞再三,艰难道:“官家饶恕,妾有所失态。荣华位分乃身外物,妾岂谋图。只妾斗胆,依旧例,初册应在四品之下,妾无貌无德,忝受降恩颇为不安。”他抢先将她扶稳,不容她跪辞,“不妨。非常之人当有非常之殊遇。朕礼重女公子,并非虚名可表。”她仍旧颌首低眉,只是那紧锁的眉山,发狠蹙着,没有一刻有疏散的意态,“今日是朕唐突女公子。这样贸然,不曾提前告知。”贞献却道:“圣言折煞,贱妾愧不敢当。今日得圣驾亲临,礼重至此,妾及顾家感激涕零。只未能远迎,焚香沐身,反而蓬头粗服,经一程颠簸,神思不佳而晤对,实乃妾之罪过。”
她这谈起官话的滔滔不绝,便是比起服绯穿紫的亦不逊色,他无奈摆首,“你无罪,亦不必屡屡欲拜。途中颠簸,你当是疲累交加。叫内人服侍你早些歇下罢。”贞献谢恩,透过茜纱窗见人影远了才塌下腰背。然而门扉作响,她又挺直了身,见是香缨才稍稍定神,香缨奉了一碗茶给她,“我扶娘子躺一躺?我见内外恭谨,不似佯装。官家……”她猛然卸下心防,泪如断线般直淌,“父亲称赞他,赞他主持政事的宽仁与毅然。他如何能横刀夺爱,夺人新妇?谊礼便要回京了,连聘雁都送了来,只差交了婚书行六礼。他是官家,索哪个不成?偏生要我这空皮囊么?”
香缨蹲身替她拭泪,“禁中非家,娘子要多留意些。隔墙有耳,这话轻易不能出口。官家有了主张,纵使郎主亦俯首帖耳。既命已改,不妨接续着想,做嫔御的体面怎是公爵比及的?”贞献恨恨道:“我自幼便不受高堂所爱。父亲只遵礼法,欲将我养成泥塑真人。母亲偏疼阿姊,冷漠疏离。我本盼着靠结亲这一题,我便能摆脱这泥潭,有一番新天地。这禁中刀锯在前,鼎镬在后,怕还不比顾家。”
香缨感慨道:“娘子至今尚存哀怨禀性。春数落英秋数叶,若事事发愁可有尽头?而今官家待您亲厚,无数人求而不得呢。娘子莫多虑,姑且走一步算一步。”贞献摒开她,“你容我独处片刻罢。想及谊礼,我岂能安然?”香缨劝导道:“娘子并未跟沈氏结亲。韶华纵有婚姻之约,却难说是顽笑亦或当真。您未托付终身,尤是清白,而今入得禁中亦是圣意,身不由己。”贞献惋惜道:“他是良善仁德之人,处下来,我亦是意中的。”香缨叹息,却必得将凛冽的现况告知,“可日后您的意中人只是官家,亦只能是官家。”贞献只觉愤懑,却不知该怨怪甚么,甚至连滋生愠怒亦觉是不该当的,“我读书习礼,皆告女子自重自持,自珍自爱。如今却叫我见风使舵,随波逐流!香缨,我只恨所知甚多,倘或是个蠢才,一无所知,反倒最好。”
香缨不解,兀自阖门徒留她静静作想。八月木芙蓉正盛,熏风拂过,竟是满院的馨香。
——
醒时已见今上在侧,他抚着她的螓首,“陈中陵适才开了帖新药。”说罢他欲撑她起,却见她侧开脸,“苦得倒胃,现下不想服。”他倒很宽容,重将药搁回案头,“我见你消瘦许多。想是膳食不佳,平日在书麟都是谁来统管?”见她久久不答,瑰意应道:“官家容禀,想是娘子身体欠奉,此刻不能多言。专管膳食的是香缨。”今上唔了声,“原是她。自你入禁中她便随侍。”贞献心中有数,却按捺不住讥讽,故道:“假使官家疼惜圣人,要遣散妾身侧的旧仆来宽圣人的怀,妾悉听遵便。”
他原不朝仆婢,只个中深意却不能言明,“我顺口一提,你多想了。我记着你身侧原有两个亲信,香缨却极稳重,不似寒蝉掖不住事,毛燥了些。”她这才缓和心绪,斟酌片刻方道:“如今还有一个,正在您眼前。”瑰意怔愣,原以不堪比家仆,总归是自幼的情分,不料她此刻还能将她增添,便是逢场作戏叫她好受些,亦是她该竭诚报效的,今上摆手挥退宫人,“你与我置气倒无妨,只是气盛伤身,这便很不该了。”
她亦是偃旗息鼓,手攀住他的袖管,他回攥住她的手,将她揽靠入怀抱,她何以这等执拗,怎样皆不肯罢休。纵使憾事如梅花落满山,只不涉阴曹地府,总有转圜。琛儿是唯一例外。她阖眸,倘或连她亦息事宁人,敷衍了断,更有谁人替他主持公道?待她缓和停当,瑰意随她回书麟,见香缨、寒蝉两个等候,尤其寒蝉颇是急迫,“奴听闻娘子在坤宁殿称……”贞献于书案前落座,瑰意遂替她盖狐氅来遮股,后默然自退,将门牗掩严实,“当真。你已适嫁,就此出禁中寻门亲,往后好生地度日。我曾听房女使说,你有位远房的表兄属意你,而今内帷尤空。”
寒蝉高声道:“奴不愿!如今娘子不管三七廿一便要发遣我,定是错信谗言!”瞧着她怒瞋香缨,香缨亦提声道:“娘子适才归阁,入内便提及你的婚嫁,旁人岂有置喙的余地?”寒蝉指她嗤笑道:“平常的硕鼠蠹虫自然不成,然香缨你岂有不能的?上能通天、下能遁地的,凭你一张利嘴便是死也能复生!”香缨冷清清睨着她,“是了,我断断不敢与你攀比。你娘亲便是女君身侧最得力的,我幼丧考妣,孤身只影,全是靠着娘子的仁慈。”贞献遽然顾首,示意停止争执,“育自中庭,共食共寝,同一屋檐下长起来的,如今还需分辨甚么?”两人暂声,寒蝉泪如霈注不能禁,香缨却仍镇定,“十馀年,我总算看清了些。各人有各人的不得已,话已至此,你可还要追问?”
她们俱阖眸,偶有两声鸟鸣啁啾,唤醒了孩提时的旧事。是傅母课业外的偷闲,是祓禊时的攀柳,是避人处她分食蜜煎,是上巳节高悬于朗空的纸鸢。寒蝉扎鹞子最当行,数年前的踏青节气,三人偕行,寒蝉制蛱蝶样,贞献为红冠鹤,香缨为杜鹃,最终贞献线断,鹤归长空,而寒蝉的完整收饬,香缨的却倒在树梢。因不愿耽搁时辰,只好由得它高悬于树,当夜便有滂沱雨浇,翌日去时只余残骸,香缨还伤怀了半日,寒蝉只得重制来慰她。总角时的率真无邪已不复存在,垂髫时的其乐融融亦消弭于尘寰,而今唯有数不尽的怨愆和不忿,却各不能诉。
尤念庭院霜华月满天际,莫记台阁夕阳余晖暂休。
寒蝉连退数步,郑重提裙拜倒,她私下不缚定法,亦不愿她们恪守成规,故而这参拜的礼数业已生疏了,“请娘子多加珍重。奴谨遵成命。”
逾三日,寒蝉同外放内人一齐踏出阊阖,贞献携香缨于紫金楼送行。她起先是不曾留恋不舍的,只在朱漆红的宫门缓缓阖闭时骤然顾首,身形却渐渐消没。贞献刮去泪痕,“回罢。”香缨问道:“寒蝉原是管份例摆什的,她回了顾家,她的活计寻谁人代劳?”她仍缓和着步调下阶,“自然是瑰意。你是觉她不堪驱使?”香缨扶她胳臂的手微微一紧,“她究竟是坤宁殿遣出的,娘子便从不曾疑忌过?”
贞献莞尔觑她,见她意态如常,不似寒蝉历来喜怒形于颜色,她惯了这两人的伴随,如提不逐,与这如胶似漆的情面,她总不愿走这一步。然寒蝉是怎样,为谁鞍前马后,她心底明镜也似,留她只会厝火积薪,遗患无穷。她却也未曾仔细掂量过香缨,只道她是孤女,是老管家领入府中的,因年岁与她相当,便就顺理成章地给她做一使唤。香缨见她久久凝睇,不觉赧然道:“娘子怎直直瞧着奴?”贞献莞尔失笑,“寒蝉有父母替她盘算,对于婚事你又怎样作想?久处禁中,所观尽是内侍,想谋一个好郎君却是难了。”
香缨随口答道:“奴志不在执掌中馈。”贞献略感讶异,“金榜题名,封王拜相,只恨生作女儿身。你可是遗憾,遗憾未能是个儿郎,纵有千般万番的抱负,便都可施展了。”香缨晃首,意味深长道:“我却是个女儿家,却大可在囹圄内施展手脚。不须藏头掖尾,躲躲闪闪,更不以此为耻。即便是男耕女织,女郎总是承当了一份的。既生来有别,本就不该以活计轻重繁易来裁量。”
两人漫步于长廊,见瑰意急匆匆寻来,“娘子,娘娘传您到惠康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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