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山打猴

作者:萌面鸽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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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逍遥小仙不逍遥(九)


      宋柠依言不动了,半躬着身子既不准备起来,也不准备转身,像早有预感似的站在原地,目光里带笑不笑地盯着稚鸡妖看。
      看得她无端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你怎么知道她不是鬼?”陀叮铃眼疾手快,一把撑住步伐略显摇晃的李槿珊,顺手扶着她往前走了两步。
      “凌天师说过,鬼是灵气所化,没有实质,无法直接伤人。”李槿珊撑着供台从地上爬起来后,剧烈地喘了两口气,“她既能触碰到我,又险些将我掐得半死,显然不是鬼,世间人鬼妖神,她这副模样,不是妖还是能是神?”

      陀叮铃似懂非懂地“哦”了一声。

      李槿珊走近后没急着开口,反而先打量了一番那只玉体横陈的稚鸡,雉鸡妖刚甩掉一身的鸡皮疙瘩,气都还没喘匀,抬眼就碰上了仇家,当即抖了起来,“咕咯”叫了两声便立马把脑袋塞进了翅膀底下。
      看架势像是做好当叫花鸡的准备了。

      宋柠杵在原地等了好一会也没等到她替稚鸡妖求情,心里不由生疑,正欲开口,就见李槿珊跟她对了个眼神。
      紧接着猝不及防问道:“你跟姚四娘什么关系?”

      宋明默不作声地眯起眼。
      她怎么会想到姚四娘?

      她当然不是平白无故想到的姚四娘。
      而是那只自称“孔雀大明王”的艳丽妖邪在脑子里给她灌进来的,她被稚鸡妖掐得三魂少了七魄,看人都重影,哪还有多余的心思去想什么“四娘三姑”的。

      那大妖邪不知怎么入了她的识海,像是寄居在了她的灵台上一般,李槿珊觉得自己一闭眼就能瞥见那抹姹紫嫣红的青绿,看得她三尸神无端狂跳。
      妖邪明王丝毫没觉得自己此举有鸠占鹊巢之嫌,随手幻化出了一棵参天巨树往上一倚,半懒不倦地开了口:“问她跟那被刨了坟的女尸什么关系。”

      稚鸡妖稍稍抬了抬翅膀,一双乱转的小眼从羽翼间探出来,见李槿珊没有要上手寻仇的意思,心里才松了几分,又叫了两声。

      李槿珊眉眼都扭到一起去了。
      “咕咕”是个什么意思?

      “听她放屁。”三人尚未理清楚头绪,李槿珊就听灵台里那人又开了口,“见鬼的不认识,不认识她能三天两头去人家坟上薅草添土?让她化作人形同你们说。”

      李槿珊满腹委屈,恨不得指着大妖邪的鼻子骂娘,心道:我让她化她就能化吗?
      但此话她万不敢讲出来,谁知道那抽了风的明王听闻此言又能做出什么丧心病狂的事。

      孔雀明王似乎察觉到了她的迟疑,那双狭长的凤眸本是半阖的,此刻却牵动着羽翼般的睫毛闪了一下,李槿珊听着那声几不可查的叹息,总感觉里头透出一股子“朽木不可雕也”的意思。
      “往前去。”孔雀明王道,“盯着她的眼睛。”

      寥寥数字如附骨之疽,不知调动了内府中哪处要紧的关穴,那团被她吞下去的戾气毫无预警地“活”了过来,游蛇一般奔走在她的丹田气海,李槿珊身体比脑子反应快,没等她拒绝,人就已经往前凑了两步。
      宋柠不动声色地扫了她一眼,腾出一小块空地。

      “然后呢?”李槿珊在灵台里问。
      然后神通广大的孔雀明王就借着她的双眼,精准地对上了稚鸡妖脸上滴溜溜的小黑洞。

      做小伏低的稚鸡仿佛被这一眼激怒了,后脊上的羽毛瞬间奓了起来,整个人……整只鸡看上去大了三倍不止,蜷在地上“咕咕咯咯”地来回扭动,大有种下一秒就要原地爆炸的迹象。
      李槿珊觉得仿佛有千百万根看不见的藤蔓,自丹田肺腑延伸出去,执拗地掰过雉鸡精那还没拳头大的脑袋,逼着她跟自己对视。

      破败不堪的木门被风推出一阵令人牙酸的声响,还没等人抱怨,殿外的夜风却在这时“呜”一声紧了。
      木门像是被人一脚踹在墙上又反弹回来,连门轴带门扉一起携手完蛋,一声巨响,尘土飞扬,潮湿的寒意猪突狗进般闯进来,却吹不散殿内愈加诡异的气氛。

      “妈呀!”陀叮铃吓了一跳,五指猛地一攥,刚好掐在了李槿珊的伤口上,血一下涌了出来,察觉到手中湿润的陀叮铃低头看了一眼,腿瞬间软了,“你刚才不是说没事吗......”

      李槿珊“嘶”地倒抽了口凉气。
      刚才确实没事,她胳膊上的伤是昨天为了逼退蛇妖自己划的,本来都结痂了,可如今先是被那稚鸡妖掐了个死去活来,随手扔在地上,后又让陀叮铃这么一攥,痂被蹭掉不说,血自然也不要钱似的往外流。

      没顾得上自怨自艾,陀女侠那兔子一样通红的眼睛先撞进了她的视线,好像只要她张口说出一个“疼”字那头立马就能往下掉金豆子,嘉苧郡主天大的火也给溺毙在了这一汪剪水里,于是她赶忙将自己快要皱成虎皮鸡蛋的脸展开,忙不迭在刚刚的一声“嘶”上又叠了一层“我很好我没事我不疼”的尾音。
      与此同时,她十分清楚地听见灵台里有人嫌弃地哼了一声:“娇气。”

      李槿珊:“......”
      这俩字到底骂谁呢?

      然而不等她从大妖邪那讨到说法,方才在地上一直“咕咕”乱响的稚鸡妖突然没了动静,涨大的身躯也在逐渐回缩,被羽毛覆盖的双翅开始抽条似的伸长,没一会就变了模样,像是有点要长出胳膊腿的意思。

      “当心。”宋柠拽着两人的领子往后一撤,同时举起镇妖符立在身前。
      倘若这稚鸡妖胆敢做出什么玉石俱焚的举动,她不介意再用镇妖符将其打回原形。

      三人静静等了一会,就在都好奇这稚鸡妖会变成个什么妖魔鬼怪的模样吓她们一跳的时候,李槿珊突然听到一嗓子熟悉的声音:“可以了。”

      原本的伏在地上的稚鸡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先前那个张牙舞爪的红衣的“女鬼”,不过相较于方才而言,此刻的女鬼身型要小了许多,模样也变得正常起来,不再似那般凶神恶煞,隐约能和“温婉”沾上点边。
      “你们怎么知道四娘?”化作人形的稚鸡妖没敢凑得太近,只不远不近地站在一旁,双手局促地叠在身前,怯怯地望着宋柠手中的镇妖符,“难道是......是她让你们来的?”

      陀叮铃拿手绢绕在李槿珊胳膊上打了个结,虽说看上去有碍观瞻了些,但好歹把血止住了,听见稚鸡妖此地无银三百两的一句问,陀叮铃分了个神,手下一时没拿捏住分寸。
      李槿珊这才敢正大光明地叫一句“疼”,冲着稚鸡妖把气全都撒了出去:“这会儿叫得那么亲,刚才不是还说不认识?”

      宋柠正要把镇妖符收起来,听见这话,一时没顾得上,目光沉沉地落在了她身上。

      雉鸡妖被人当面戳破谎言,脸上羞愧之余又多了几分震惊:“你……你能听懂?”
      陀叮铃也“咦”了一声收回手:“对啊,你怎么知道她说的是什么?”

      李槿珊:“……”
      坏了菜了。

      光顾着逞一时口舌之快,忘了这还有两个听不懂“鸟语”的了。
      她要是说有个吃了死孩子不擦嘴的大妖邪此刻正住在自己脑子里,会有人信吗?

      “殿下?”李槿珊有些绝望地喊了一声,冲着躺在巨树上正闭目养神的孔雀明王求救,“这怎么解释?”
      意外的,那扯起闲谝儿来三天三夜都不停嘴的明王殿下静了静,半晌,只讳莫如深地赏了她四个字:“关我屁事。”

      李槿珊:“……”
      什么鸟人。

      好在陀叮铃是个能自圆其说的,她一句自问才出口,下一句自答就接了上来:“看不出来啊二木头,你竟还有御兽一派的天分!”

      御……什么一派?
      李槿珊一噎,脑海里信马由缰地跑过一只花红柳绿的孔雀,感觉自己既能从那邪神一样的明王手里全身而退,合该有些不足为外人道的本事。

      这说法可比直接告诉旁人“我的灵台被孔雀大明王强占了”来得靠谱。
      遂高深莫测地咳了一声,认下了:“算、算是吧。”

      然后她就听见那“不足以为外人道”的邪神轻蔑地“呦”了一声:“幸会,御兽宗大能。”

      李槿珊:“……”
      这遭了瘟的邪神到底是哪路神仙不开眼放出来的?

      “那敢情好!以后若是遇上什么成了精的妖兽,咱们也不怕言语不通了。”陀叮铃对新鲜事物一向热忱,一把捧住她的手腕,好奇问道,“你之前可曾听过别的什么精兽说话?它们都说的什么?会骂街不会?”
      “哪有精兽会……”李槿珊做贼心虚,差点让她带跑了,努力定了定神,把话拉拽回来,“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你——跟姚四娘到底什么关系?外头那些让人刨了棺材的坟冢又是怎么回事?”

      “你……我……你们……”雉鸡精蓦地被点到名,登时词不成地句哆嗦了起来,鲜红的长袍被她抖得像迎风招展的旌旗,“你们不杀我吗?”
      她不知道李槿珊到底是何方神圣,只知道自己方才冲撞了她,被她报复似的,用一种看不见、摸不着的术法硬生生从本体又化作了人形,这种术法既不用念咒,也不用法器,只需轻轻一眼她便做不了任何抵抗,她从未见识过,却忘不了那像是被人扒皮抽筋一样的疼痛,因此怵得很。

      “可杀鸡不是要比杀人方便,何须多此一举?”稚鸡妖又费解又悲哀地想,奈何她的脑子太小,就算转得抽了筋,也想不通这些大人物的举动里有什么高深的寓意。

      她咽了口唾沫,毫无安全感地缩着脖子,小心翼翼将目光落在李槿珊身上,却又不敢压得太实在,像是捧了块烫手山芋似的不安地来回抖手,没两下就听“咔吧”一声——余下几个留了一甲子的指甲也随她的胆子一起殉了道。
      “看你表现。”宋柠面无表情地捏着镇妖符,“你若肯老实交代,兴许我们还能饶你一命,可你若是抵死不从......”

      “我说,我说!我交代!”雉鸡精一点也不想知道抵死不从的后果,赶忙打断她,“外头……外头那是……哎呀,这我怎么跟你们说,你们知道九曲黄河阵吗?”

      宋柠目光一凛。
      九曲黄河阵乃玄门九大禁阵之首,阴毒至极,她当然知道。

      阐、截二教大战时,赵公明被陆压道人所杀,三霄娘娘为了给兄长报仇,特意摆下此阵。
      大阵按九宫八卦之数排列,内藏先天之秘密,生死机关,出入门户,连环进退,井井有条。
      阵中设有旗杆四十九根,每根杆上悬挂一面魂幡,幡上有符有印,若进入阵中触动此幡,便会被束缚住,任人宰割。

      此阵之所以被列为禁阵之首,恰恰是因为旗杆上挂着的魂幡——据说每面幡上都囚着一位身怀六甲的女子魂魄。
      女子属阴,本就更容易沾染上邪祟之物,九曲黄河阵不仅以孕妇为祭,还利用了她们腹中尚未出世的婴孩,阵中的怨气仿佛要将天都捅出一个窟窿,其凶险程度可见一斑。

      临溪县这么一个鸟不拉屎的小地方,怎么会跟此等大阵扯上关系?

      “什么阵?”陀叮铃从宋柠手里拽过镇妖符,往自己胸前一贴,狐假虎威地凑到了雉鸡精旁边,“你说的那个什么酒曲芙蕖阵,跟姚四娘有什么关系?”

      “是九曲黄河阵。”稚鸡妖纠正她,“四娘原不是这地方的人,她本姓吴,嫁给了姚家老太太的四儿子,因此得名姚四娘——你把这玩意儿拿远点成吗?”
      这人什么毛病,拿镇妖符当护心镜呢?

      “那怎么成?”陀叮铃西子捧心似的一捂,一双杏眼直接瞪成了铜铃,“这可是我的护身符!万一你一会哪根筋没搭对,突然把我掐死了怎么办?”

      稚鸡妖脑门子“突突”乱蹦,眼不见心不烦地把脸扭到一边:“临溪县这个地方怪得很,媳妇嫁过来之后不跟丈夫姓,反而要随着婆婆姓,至于这地方原也不叫这个名字,本来叫什么......时间太久我也记不清了,这里的妇人不知得了什么怪病,从来生不出女婴,孕时无论大夫如何诊断,婴孩只要落了地,清一色便全是男丁,可没有女子香火便延续不下去,村里人不信邪,总觉得自己下一胎就是例外。”

      于是孩子一轮轮地生,生到最后,带把儿的小子满地乱爬,年少的美妇也成了满头白发的老妪。
      没有一个人是例外。

      陀叮铃有些不耐烦地戳了一下她:“说姚四娘。”

      “就快说到了。”稚鸡妖道,“凡人的孩子落了生便要吃要喝,金贵得很,女人们在这里就是为了传宗接代用的,根本没有时间养好身体,上一胎才出来,便要抓紧再怀下一胎,因此出门奔波养家糊口的担子就落到了男人身上。”
      “男人们出门一趟便是一年,只有每年七月十九‘祭婴’的时候才会回来,‘祭婴’是这里最重要的节日,家家户户都会备好丰盛的酒菜,男人们会在此刻跪在泸溪河畔,祈求来年万事顺遂。”
      而女人,却只配那一间间四面漏风的茅草房里洗刷操劳。

      陀叮铃托着腮帮子,瓮声瓮气的,张不开嘴似的用胳膊往旁边杵了一下:“姚四娘。”

      稚鸡妖这次没再理她,声音里含了些难以言喻的情绪:“男娃娃落了地,滚球草似的见风就长,长大了,便有了成人的心思,可放眼县里到处都是同自己一样的男丁,上哪去寻适龄的年轻丫头呢?”
      说到这时,她像是嘴里拌蒜似的顿了一下,宋柠却意外了品出了她磕绊里的弦外之音。

      果不其然,短暂的停顿之后,稚鸡妖吐出了一句石破天惊的话:“于是他们便将目光放到了那些垂垂老矣的妇人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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