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人难养

　　身体乍地缩小，大概需要消费体内的大量能量，高离这一觉居然睡到日上三竿，对于有晨跑习惯，作息极规律的她来说简直罕见。除此之外，醒来之后全身的酸疼感也令她很不适应，她睁着眼躺在床上，缓了好久才慢慢起身。

　　神思渐渐回拢之后，第一个恢复的居然是嗅觉。喷香的菜味儿从楼下传来，激着鼻腔。尽管自己并不算是贪吃的人，但饥肠辘辘的感觉还是让她闻到这股菜香不自禁地咽下了口水。

　　床上只有她一个，薄毯盖得严严实实，睡得微微出汗了。高离跳下床的时候还有种不真切的错觉。这床有她现在三个人这么高。她又花了些时间重新确认自己现在的状态，将心底的不安压了下去。房距阶梯都比原来看起来宽了十倍，每下一格楼梯都要双手前撑、跃起、又落下。幸亏她常年锻炼，体质强健，但就算这样，从那十多格楼梯一一跳下，刚收的汗水又重新滋了出来。

　　高离将长发盘起，顺着餐桌桌角攀了上来。桌上荷包蛋两个、火腿面包切片裹着生菜夹着牛油一起烤得焦香，咖啡加奶旋着热气儿飘上天花板。陆凌看到她说一声：“早啊。”顺势将围裙摘下，拉开旁边的椅子又说一声，“坐啊”。话刚出口发觉不对，笑眯眯道，“椅子上够不着，你还是坐桌上吧。”

　　高离看着桌上的餐盘：“都是你做的？”

　　陆凌笑起来：“还有别人吗？”和高离不同，终于能恢复正常，他兴奋得一晚没睡好，第二天天没亮就顶着个熊猫眼去了隔壁查资料。查什么资料？不是关于这星球的奇人异事历史文明，也不是如何才能神不知鬼不觉地以黑户身份搭上客机飞往国外，而是早餐怎么做？荷包蛋怎么煎？三明治里有什么？

　　“我就说嘛！做饭做菜有什么难度，你看这不是做得挺好的。”

　　高离将荷包蛋切了一小条边，放进嘴里。

　　“……”然后，她默默放下食物，“我们还是出去吃吧。拿我的钱。”

　　陆凌大手一挥：“我最不喜欢用女人的钱了。”他夹起另一个荷包蛋，咬一口，蛋黄液糊了一嘴，咸得他几乎灵魂出窍，“……”狂喝下一杯水后，他也说，“还是出去吃吧。拿你的钱……”

　　雨后晴天，酷暑稍歇。陆凌宽大的病号服有两个同样宽大的口袋，高离屈膝跪坐在里面，从外面只能看到鼓鼓囊囊的凸起。

　　“你平时早餐都吃什么？”陆凌低头问她。

　　沿街的早点铺开得颇兴旺，每家店门前都有三三两两的人在买吃的。

　　“随便。”

　　“你们这里是不是不流行这句话了：最难伺候的就是随便。”美食的传承带着时代的烙印，有些原本广受欢迎的小点过了一辈人的时间还能流传下来：比如大饼、油条、粢饭、包子，但也有一些却随着时间的流逝已经见不着了。

　　陆凌现在就站在煎饼果子摊前，看着老板用竹推将面粉抹匀在饼模上，打一个鸡蛋上去，再洒在芝麻、葱花，榨菜，包了一小块脆饼，卷一卷递给了食客。

　　“老板，这个是什么？”

　　老板连续做了几个饼子，刚空下来，闻言瞅了他一眼，那眼神仿佛在说“怎么连这个都不知道”：“这是煎饼果子。”他还是回答了陆凌。

　　“煎饼我看到了，但是哪里有果子呢？这不就是个鸡蛋饼吗？”

　　老板：“……”

　　两分钟后，陆凌捧着新鲜出炉没有果子的煎饼果子啃了起来。

　　“哇！好吃呀！这比我洛斯威勒的蛋糕还好吃多了！”陆凌由衷叹道，“榨菜这玩意儿是腌制品，我们那儿都提倡健康饮食，很少有年轻人吃了，只有年纪大的偶尔怀旧会买点儿尝尝，想不到洒一点儿在鸡蛋饼里面居然这么美味！”他的声音不轻，路过的行人见了都侧目过来。

　　“低调点！”高离在口袋里提醒。

　　陆凌这时才觉得自己大模大样地进了年代剧的片场了。如果不是还牵挂着什么时候能回去以及担心不知何时的暴雷将他打回三寸，他真的会将这里当做一场时空旅行，先玩上个个把月再说。

　　他拐过一个街角，趁着无人注意，在煎饼果子上扯下一片来垂手递给高离。高离接过了，手上立马沾上了饼子的酱汁，咬一口，滋味还真是不错。一大一小两个人就这样分着把这饼子吃完。

　　“什么感觉？”陆凌问。

　　“什么什么感觉？”

　　“用这副身体吃东西，是不是感觉很诡异？”

　　“确实诡异。”高离看着自己一手滴滴哒哒的酱汁深感无奈，她直接揩在陆凌的口袋里又用力蹭了蹭，“饱了。”

　　陆凌笑了起来：“用这副身体吃东西还真的挺省钱的。”

　　这么晃晃悠悠地出来一圈满打满算地也已经一个小时了。陆凌打了个的，直奔之前高离给他买娃娃衣服的地儿。

　　他伸手开门时铃声清脆作响，扎着双马尾辫子的店主正托着腮坐在店里，见有客到立马抬头招呼：“欢迎光……临……”吐出最后俩字的时候明显语音上挑，间中断得厉害。

　　陆凌已经走了进来，正在一排橱窗前仔细端详着。

　　店主直着眼睛看着他一眨不眨，生意人该做到的机灵和从容全抛到了九霄云外。

　　陆凌佯作不见：“我想买1/8娃娃的衣服，能推荐一下吗？”想了想，又补充道，“女娃娃。”

　　店主乍见眼前这男子深邃的眉眼，俊美得和电影明星似的，花痴一番，视线又狐疑地停留在他那身打眼的病号服上。再仔细打量，又觉得他好像似曾相识，但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陆凌对店主露齿而笑：“老板，麻烦能给我的洋娃娃推荐几套漂亮的衣服吗？”

　　店主这才回过神来：“哦！”

　　她翻出同规格的小衣服来：“这些都是，有正装、汉服、婚纱、礼裙……反正要啥都有。”对她的衣服，她还是很有自信的。

　　陆凌送过不少漂亮衣服给不同的女人，但相同的一点是那些小事不由他操心，那些衣服也不由他去买，对于如何为女人——或者说女娃娃选衣服，他完全没有任何经验。小衣服是很漂亮精致，但大多都像是宴会服，不然就是紧着身的长裤长袖正装，在这盛夏天实在不适合。他变小之后虽然身体轻了，但对于这暑热的体感完全和正常人一模一样，这个天一动不动都能汗流浃背，总得给她找些宽松轻薄的衣服。

　　他随手拿起一套小礼服看了半天，无袖轻纱，裙摆大概只到大腿，应该够清凉，不过……他斟酌着问店主：“我问一下，如果穿着这样的衣服，是不是不太方便跑步、爬树和劈叉了？”

　　“啊？”店主以为自己没听清，于是陆凌又重复了一遍。

　　“……”店主沉默半晌，往旁边挪了半步，然后说道，“这些你要是不满意，还有一些衣服我没拿出来，但我看客人你可能会喜欢的。等我一会儿，东西就在后房仓库里。”说罢便转身匆匆走去了里屋。

　　高离双手扒着口袋边沿，伸出头来：“我看你把她吓到了。”

　　陆凌压着声音问：“我吓到她什么了？”

　　“你这身衣服，还有你的这番傻话。”

　　“我这身衣服怎么了，大医院统一制服，童叟无欺。我这番话又怎么了，你没看到那一溜的小衣服，要不缀满了珠，要不就是层层叠叠的纱，不然就是窄窄的一条。我看你这身板不一定装得下，就算穿上了也没法自由活动。”

　　正说着，店主拿着一小筐小衣服走了过来，高离赶紧退回口袋里去安静坐着。

　　“这些……”店主脸色微红了些，像是不好意思似的，“这些衣服我想可能符合您的需求，平时因为买的人很少，所以一共就做了这么几件，要不您看看？”

　　陆凌往小筐子里看去，只见里面横七竖八的娃娃衣服造型都极为——标新立异。他拿起一件来，那是纯黑的紧身衣，弹性很大，穿着的话跑跳应该不在话下，但问题是——那黑衫的前胸位置豁了一个大口子出来。又换一套，是粉紫的内衣套装，丁字裤、吊带袜、一字肩丝袍。再换一件，是和服式的束腰小裙，裙摆大概在高离膝盖位置，开衩却开到了腰部。陆凌一一翻了，都是些情趣服。筐底还有些小物件，陆凌拿在手心细看：居然是仿制的小皮鞭、蜡烛、手铐、口塞、眼罩、绳索。

　　陆凌无语地望着红了脸的店主：“额，美女，你是从哪儿看出这些东西是符合我的需求的？”

　　店主红着脸说：“其实我干这行都快十年了，什么人没遇见过呀。虽然大多数玩娃娃的都是女孩子，也偶尔的，也会有些癖好古怪的男客找过来的。”

　　陆凌心道：看来我也被她归为“癖好古怪的男人”了。其实饶是这店主是个女汉子，又看他长得不错，所以才愿意聊到现在，要是换一个胆小的过来，看到他神神叨叨的胡话还着一身病号服，说不定吓得直接报警了。

　　陆凌直接捞了豁了口的黑衫、和服小裙和内衣套装，又加了几套正装，几双软底的小鞋，见有一件婚纱做得精致，也一齐放了进来。

　　“都打包给我装好吧。”

　　店主本来还觉得这帅哥脑子可能有病，见他如此大方，倒也放下戒备来，欣然问道：“好的，客人，就要这些了是吗？”

　　陆凌佯咳一声：“那个啥？道具卖不卖？”

　　“啊？”

　　“就是你后面拿来的那个筐里的？”他顺手将那小绳子拿起来，“这个卖不卖？”

　　……

　　陆凌走出店门的时候一向伶俐的店主忘了喊一声“欢迎下次再来”，等门关上之后她才发现自己出了一身白毛汗。她赶紧着拨通自己闺蜜的电话，在“喂”一声之后大声叫嚷着：“我今天遇见了一个长得很帅的变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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