诛魔录

　　第二天巳时时分，昊穷桑还没有醒来。

　　异牟月早就醒来，她跳到下面老虎刨过的地方看了一眼——现在，那里已经有了一个泉水流成的水坑。

　　异牟月捧了一捧泉水。泉水清冽干净。便取了些，生火煮了些热水，梳洗了一遍。

　　巳时三刻的时候，昊穷桑醒了过来，看见异牟月坐在他的床边，不知异牟月怎么做的冰屏风拦在他的面前，好使太阳晒不到他。
　　“异牟姑娘，劳烦你催动雪蛊替我遮阳——现在是什么时分？”，昊穷桑醒来的时候问了一句。

　　“从树木的影长看来，应该是快近午时了。”

　　“喔，——我昨夜以梦术将方圆百里查看了一遍。那些晚上有巡逻守卫的地方也在梦里闯了一遍。大概知道异牟姑娘要的东西在什么地方，——但是梦里有一个人的气息我完全探查不到，恐怕，是那些散修的仙家用了遮掩气息的法术。我们看来还是要智取。”

　　“这样吗，——”，异牟月应了一声，肚子忽然轱辘的叫个不停——她为昊穷桑驱动冰蛊挡了一个多时辰的太阳，干粮全部在昊穷桑的袋子里面，不方便随意乱动，所以一直到现在也没有用过早膳——此刻肚子先忍不住了。

　　“我们去长安南郊的草市上填饱了肚子再去取助劫丹可好？”

　　“嗯，——好——”

　　虽然长安尤为有名的是东西两市，但是，作为帝国的都城，他所有的繁华并不只限于长安城的城区。在它的周边，一些为普通的百姓和那些大家族里的庶族提供食物的草市更加的具有烟火气——而且有更多的惊喜——毕竟，以美味为追求，多数的王公贵族和高官重僚虽然极尽奢华、但是，无法掩盖的一个问题就是——人上人当久了，都多少有些挑食的怪癖，所谓“思多则敗胃”，那些他们啧啧称赞的美食虽然无限繁杂、做工考究，但往往盛名之下其实难符——哪怕是一锅简单的粥、一碗平常的汤，在富贵人那里总是细淘、细切、独片，没有那种浓郁的滋味——所谓大味必淡，不过是这种什么都怕腻的“败胃心理”。

　　昊穷桑和异牟月在一对老夫妇拉起的篷子外面支开了一张桌子——那一对老夫妇以各种罐子炖的鲜汤闻名乡里，此外这对老夫妇还有一种绝活——那就是绿豆粉丝——为了制作这道特别的招牌菜需要两位老人家“浸豆粟”、“淘其醋氮”、“熟研”、“袋滤”、“杖搅”、“停置”、“清澄”、最后抛丝或者打片做成清热爽口的粉条或者凉皮——最后再煮熟、凉拌之后为客人准备不同的拌料——比如，淖水的笋丝、刨丝的干货、缩汁鲜虾球、韭菜或者葱花、芝麻——当然有时还会有臭腐乳配鲫鱼籽——

　　昊穷桑给异牟月点了一些美味的汤和凉拌的粉丝以及其他的满满一桌的东西，拿出自己的调料给她将味道重新调整了一下——不会太重口味、也不会太寡然。

　　主食是一种叫做全羊糯米烤肉饭的流行糯米肉饭——只是这对老夫妇的店铺虽然人来人往，但是吃这个饭的倒也不是很多，主要还是买了胡饼或者小笼包就走了——昊穷桑又点了一屉小笼包。

　　“我们吃的了这么多吗？”，异牟月说道。

　　“没事，吃不完，待会带走——”

　　昊穷桑拿出自己的调料的时候，那对老夫妇看在眼里，等昊穷桑去给异牟月拿汤的时候，那对老夫妇里的老头子对昊穷桑拜了一拜说道，

　　“这位贵客，老朽有一个不情之请——”

　　“老丈何事？但说无妨——”

　　“是这样的——老朽的先人本来是玄宗年间的御厨。安史之乱的时候，圣人西奔，王子王孙尚且不能顾及，就流落民间在这靠近终南山的山脚的地方盘了一家小店。开店虽久，可是终究不如长安，尤其是对于调料，那些胡商总是哄抬物价——比如那安息茴香、大秦香料都很难弄到，老朽空有一身好手艺却怎么也烧不出祖传的味道——遗憾的紧。老朽从厨几十年窃以为，每一道菜品如果只保持那种遗世独立的本来味道而注重调料、不与大千世界的其他拌料有一丝一毫牵挂的话——就好像一个夜郎自大的隐士自以为天下第一、功德圆满——而失去了那种在人间的初衷、为世人和变化所淘汰——阁下的调料我尝过了，各种搭配与那些本草药理之间有一种说不出的契合——不知道，可否为老夫各样留下一点，让老夫好传给子孙，也算是了了一个心愿——”

　　昊穷桑再出来的时候，异牟月的肉汤已经喝了一半。

　　“慢慢吃，——我也饿了，——”，说罢，拿了一个小笼包放在了口里——

　　“哎呦呦，我说有些人怎么要他加入我们唐刀门跑的比兔子还快呢？原来是佳人有约——却还装出一副孑然一身的样子——原来孑然一身是假孜然一身是真啊——”

　　昊穷桑顺着声音望去，来人正是悉怛祎，旁边跟着个白衣胜雪的女子——正是东方鯷。

　　“东方妹妹，你看我说的没错吧，有些人，不知道在哪里风流快活呢，亏你还向我打听此人消息——”

　　东方鯷一脸严肃，愁云惨淡的在一旁坐下了。

　　于是，一个草市的普通食铺上，一下子来了三位倾国倾城的美人。一红、一白、一鸦青——食客交头接耳、议论纷纷，正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东方姑娘，——怎么是你们？”，昊穷桑猝不及防，迎上前去。

　　“·昊公子，请自重，东方妹妹涉世未深，某些人啊，人面兽心，吃着婉里的看着锅里的，孟子曰——无羞耻之心非人也——说的莫不就是昊公子这样的人？”

　　“悉怛姑娘这话说的，本来几月不见，还准备去长安找悉怛姑娘当东道主带我看看闻名天下的京城气派的——想不到人心易变啊——”

　　“不要脸，——东方姐姐我们坐那边，别打扰人家二人世界、鸳鸯燕尔——”

　　“两位姐姐，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昊兄弟只是帮我的忙办一件事情——我们并不是像两位姑娘想象的那种关系——”，这时异牟月发现气氛不对，连忙上来解释道。

　　虽然在心里异牟月对于昊穷桑有好感，只是昊穷桑并没有当面明确的向她表白过，所以出于礼貌她是有必要澄清一下的。

　　“你叫谁姐姐呢？我和东方妹妹都还小，不像姑娘都可以和心仪的公子结伴出游、江湖潇洒了——不过，我劝姑娘一句——没事替人勤办事，非奸即盗——姑娘可要擦亮了眼睛——”

　　“昊兄不是你说的那种人，而且并不是昊兄要缠着我，是我有不得已的苦衷非昊兄不可帮忙——”

　　“帮什么忙，帮忙生——”，“生猴子”三个字还没有出口，东方鯷拉了悉怛祎胳膊一下，示意她围过来的人很多，不要惹是生非教人看了笑话——

　　悉怛祎将背着的彤弓一拍，一阵杀气奔腾而出——从那些看热闹和竖起耳朵听情况的人的碗中掠过，那些汤居然全泛起了涟漪——吓得那些八卦的人赶紧胡吃海塞，匆忙的结账走人——

　　“老板，把那桌的菜给我们来双份——真是出门没有看黄历——晦气，一出门被一对狗男女喂了一碗狗粮——”

　　“昊兄，我是不是说错话了？”，异牟月轻声问道。
　　“不怪你，异牟姑娘——有些蛮不讲理的人就是爱无理取闹——别理她，我们继续吃东西——老板，再来两个肘子——要大的——”

　　“老板来四个肘子——要特大的——”

　　反而是东方鯷本来是看到自己喜欢的人给别人亲手调汤气不打一处来，恨不得一剑将这个铺子给削成木屑，看到悉怛祎这么一闹，不由得有点啼笑皆非——

　　昊穷桑又拿起一个小笼包塞到嘴里，看着对面桌的东方鯷，眼里再也装不下任何人——异牟月好几次叫他，他都走神了——

　　“昊兄是不是喜欢对面那个东方姑娘？”，异牟月问道。

　　“同为仙门，又是同辈中人，自当留意一些，喜欢是什么？——”

　　听到“仙门”异牟月心里忽然咯噔了一下——是啊，花无百日好，想到自己就算和眼前人在一起——也不过将将郎才女貌、十年光景，十年以后，自己人老珠黄，而眼前人仍是少年——什么不羡鸳鸯不羡仙都是鬼话——此刻她才明白——世间最大的不幸不是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而是欢欢喜喜生同时，一人独向老——所谓白头，前半生未曾遇见，后半生为生计或者家国所累，偶然同道，湮灭人海，天高地迥，音讯全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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