陷于夏季

　　他继续背单词，李莲秀动了动，一手把肚子上的白色被子掀开了，喃喃道：“热死哩。”

　　肖安辞看了眼四周，抬眼瞅到墙壁上挂着的风扇，看起来有点年岁了。他在想怎么开，看到旁边吊着的一条线，他试探着扯了一下，扇叶转了。

　　“……”

　　还有这设计？

　　九点钟，阳光越来越足，越过窗台铺在靠窗的病床上。

　　李莲秀侧了侧身继续睡去，这应该是她睡得最久的一次觉了，肖安辞给她掖好被子，肚子饿了，医院外面有几家早餐店，他买了绿豆粥和粉丝包回到病房，刚坐下咬了几大口包子，门口闪进来一道身影，风尘仆仆，全身是汗。

　　肖安辞下意识看过去，嘴还张着，里面塞满了包子皮。

　　他看到李思瑾的那秒差点一口气吞下嘴里的包子，他别过头，扒拉了几下自己的头发，捂着嘴把嘴里的东西硬嚼几下囫囵吞下去，用纸擦嘴巴时才想起他还没洗漱。

　　没形象了。

　　他觉得自己现在在他眼里肯定狼狈的不行，因为几天没睡好觉，本来就白的有点透的眼皮子下两团青黑格外明显，嘴唇也没什么血色，没有精气神，病怏怏的。

　　李思瑾走过去，说实话看到他这个样子，心里真是蛮心疼的。

　　有撮碎发遮在肖安辞眼皮上，李思瑾下意识就给他拨到一边去了，肖安辞不适的偏了下头，这瞬间他有点想逃离这个空间。

　　病床上窸窣一阵。

　　“思瑾子来哩？”李莲秀的嗓音闷在被子里面，疲惫虚弱又苍老。

　　李思瑾应了一声，肖安辞过去想扶她起来：“外婆，我买了粥和包子，你起来吃点。”他说话间看向李思瑾，“你也没吃东西吧，一起吃点。”

　　李思瑾一小时前得知消息就骑着摩托狂奔过来，一路上紧张到极致，不提还不会觉得饿。

　　李莲秀嘴里发酸，一点胃口也没有，肖安辞硬是让她喝了杯粥。

　　李思瑾吃了口包子，小声问他：“医生说莲奶奶怎么样？”

　　李思瑾离他有点近，肖安辞捂着脖子，别过脸道：“不严重，需要输几天液。”

　　李思瑾突然抓起他的手：“你被叮了好多包。”

　　“……”

　　这种肢体接触容易让人发疯，肖安辞佯装正经地抽出手，端着盆快步走了出去。

　　他在卫生间捧着水洗脸，到病房拿了只塑料杯子到卫生间接水漱口。

　　他再回到病房的时候医生在给李莲秀打吊针，李思瑾不在，他给李莲秀擦了脸，吃包子时噎到了喉咙，他边咳边去走廊尽头饮水机前接水喝。

　　他抓着杯子往回走时，看到李思瑾从楼梯间拐进来，提着一大袋东西，肖安辞走过去，李思瑾抬了下头，满头大汗。

　　“你去干嘛了。”

　　李思瑾从袋子里把那几张黄白纸抽出来给他，转头进了房间，又去卫生间洗苹果给李莲秀吃。

　　李莲秀抓着苹果，眼睛虚虚的睁着，声音很小：“麻烦思瑾子哩，我就随便港嗝，你还真去买哩……”

　　李思瑾说：“想吃就买，别太省了。”

　　肖安辞心脏跳的快了些，缴费、买水果这些本来该是他做的，李思瑾却帮他做了……

　　他眼眶红了，又感觉自己在自作多情，自己外婆也是他虽然没有血缘关系却也很亲的奶奶，说李思瑾帮他做的未免也太没理了。

　　但他真真确确感受到了心动。

　　这种经历过失力的无助后遇到刚好而来的帮助，很暖人心，让他那点蠢蠢欲动的小心思一发不可收拾。

　　他选择接受，他大概是喜欢李思瑾的，放下心来静静想想，好像喜欢上一个男生也没那么难接受。

　　人就是这么容易喜欢上某人某物，这有什么办法呢？

　　他抓着纸，指间的汗晕湿了纸面，他去卫生间又洗了把脸，喉结耸动。

　　再回到病房，李思瑾看向他，肖安辞依旧躲视线。

　　李莲秀吊完一瓶水，李思瑾出去上厕所，李莲秀盯着上头的一瓶新的道：“好久阔以吊完哦，我土里还有苞谷嘞……”

　　肖安辞说：“你还要吊三天呢，玉米我帮你去摘。”

　　她听到还有三天的院要住，咕咕哝哝着要花好多钱，肖安辞说：“我爸爸转了五千过来，叮嘱我一定要照顾好你，你别操心这方面了，把身体治好才是主要的。”

　　李莲秀碎碎的念叨着肖晚舟的好，肖安辞听不懂也听不清，他随手拿了个香蕉剥着吃，李思瑾上完厕所带他出去吃了顿饭，肖安辞打包了一盒饺子回来。

　　中午坐着李思瑾的小摩托回去，半路上，肖安辞指着前方道：“你的单车在那，我藏到那个石头后边了。”

　　他下车把自行车推出来，李思瑾心情复杂：“这里晚上都没有车，你背着莲奶奶走了两公里？”

　　“什么走，我还跑嘞。”

　　李思瑾沉默着，他把自行车卡在前边踩脚的空地方，发现不好动，他又把车藏回石头后边，说到时候借个三轮车来拉走。

　　肖安辞路上感觉气压有点低，李思瑾好像突然变得不高兴了，因为他平常说话语气都是无波无澜还很和气的，这次像是在压着火气：“你可以喊我，或者叫隔壁的叔叔开摩托送莲奶奶去卫生院，这样保险一点。而且大晚上的，你自己也不认识路，我想想都怕，太危险了。”

　　肖安辞听着，也觉得自己那时候太急躁了，他想起那时候自行车出故障很好运的踩停了，却开始后怕起来，脊背拔凉的。

　　“我……当时没想那么多，一个劲的想把我外婆送到医院去。现在听你这样说，我觉得我确实太莽撞了。要真的发生了点什么危险，真的……”

　　俩人沉默一路。

　　肖安辞下车后问：“明早九点你能搭我去卫生院吗？”

　　“嗯。”

　　到家后肖安辞喝了几口水，把昨晚的饭菜倒了，洗了碗。

　　他在仓房找了几个比较大的米袋和蛇皮袋，爬到李莲秀种玉米的地里，把玉米一根一根地掰下，丢进袋子，装满四袋，才完成地里的四分之一。

　　他挠着腿，抓着袋口一边打蚊子一边扇小飞虫。

　　其实和这崎岖且长满茅草的山路相比，背玉米简直算十分的简单轻松了。

　　他后悔没穿长裤。

　　而他也没有长裤。

　　背着一袋玉米回到小洋楼长廊上，他立马丢下沉重的袋子飞奔进门去找花露水，进李莲秀房间时，一股浓重的云南白药味混着风油精的味道让他马上退了出来。

　　他再次进门，拉开脏脏的窗帘，在杂乱满是灰尘和蛛丝网的窗台上找到了花露水，盖子已经不知掉哪去了。他按着喷头往腿上喷的那瞬贼酸爽，直接让他“斯哈”着原地跳舞。

　　他把玉米背去楼顶，把卷席铺开，后扯着袋子底边两只角把玉米倒到席上，随后抓着袋子又上玉米地。

　　炎热的正午时分，太阳当空照，晒得人要发疯。

　　路上只有他一个人，他循环往复，把玉米一袋一袋地背下来，背空一块土用了三四个小时。

　　他的肩痛得不行，回到家对着镜子一看，擦伤地方渗出来细密血珠，衣服内侧也被染红了。

　　他换了身衣服，躺到床上休息了几分钟，爬起来写作业，把英语剩下的部分做完了。

　　修整了会后，他换回那身旧衣服抓着那四个袋子去到另一块土上，和几个奶奶同道上去时，他被狠狠夸了一顿，说他外婆有个好孙子。

　　另一块土比较小，他背完就花了两小时。晚上七点半倒完今日最后一轮玉米，他感觉呼吸都是累的。

　　全身汗淋淋，他瘫在椅子上吹着四档风扇，也没劲去洗澡，脚尖脚底都在土路上被磨得发酸发麻，肚子也饿，他把存在抽屉里的水果冻全吃了。

　　他换了衣服趴到床上，一边觉得外婆很不容易，一边吐槽她一大把年级还种玉米，这种还种这么多，这不纯纯在给自己找事？如果用玉米饲鸡喂鸭，直接买几袋屯在家里不是省好多事吗？

　　他真是不能理解。

　　早上八点半的闹钟响起，他起身的那瞬很清晰地感觉到了那股酸软，他换了套衣服，去楼下刷牙洗脸。

　　刷着刷着他开始曲着左臂看凸起的肌肉轮廓，明显的感觉到自己手臂有力道了。

　　九点李思瑾开摩托到坪里，按了几声喇叭提醒他，肖安辞跑下去。到卫生院时外婆正在吃面，后天一早就能出院了，她看似并不开心。

　　他跟李思瑾吃了早餐，待到中午做完一切事宜便回去了。

　　李莲秀还有四块玉米地，有两块特别宽，他站在埂边非常绝望，但也只能耐着性子一个一个掰，一袋一袋背，费九牛二虎之力背完了一块半。

　　下午六点，他背着今天最后一袋，手撑着小路往前走，到和大马路交接的路口，他脱力般的倒了下去，在暖和的地面躺了一分钟，又换着左边的肩膀背起来。

　　“肖安辞——”

　　他死箍袋口往后看了眼，粗糙的蛇皮袋磨着手心，李思瑾眉头蹙的很紧，虎着脸，脚步踩的很重，一副要过来打架的样子。

　　他心里一咯噔，笑问：“干嘛？”

　　李思瑾快步过来，抓过他背上鼓鼓囊囊的蛇皮袋，手一沉，两手抓住往背上一甩，背被压的弯了下去，他的表情不怎么好。

　　肖安辞手里空了都不习惯，下意识伸手要去抢：“给我吧，我自己背。”

　　“就这点路了，我帮一段。”

　　李思瑾给他背到楼顶倒完，肖安辞站在门边说谢谢，李思瑾转头时看到他肩头的衣服微斜着，露出小块很醒目的擦伤，他走过去，撩了下他的衣领，看到两边的肩都磨破了，旧痂旁还在冒血。

　　肖安辞被这突然的动作吓到了，脸蹭地红了，他抓回衣领后退了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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