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发现场

　　周曼芬带走秦文浩之后，苏印刚巧从公安局里出来，贺华立即走上前拦住他，“苏队。”
　　“秦文浩呢？”
　　“被周曼芬带走了。”
　　“……”苏印左右看了看，叹了口气说：“这里不方便谈话。”
　　随后三人走出了大门。
　　此时已经是晚上九点了，外面的两条大马路仍车流不息，夜风静静吹来，安抚了这个注定躁动难安的夏夜。
　　沉默了许久，贺华再次主动开口，“苏队，你的决定是什么，能告诉我吗？”
　　苏印紧皱着眉头，表情看起来比任何时候都要凝重，“贺华，你应该明白，很多事不是由我说了算的，我只是负责这个案件的队长。”
　　说着，目光幽深地落在了贺华的脸上，“秦正刚这个案子……我没想到背后还有这样的隐情，但现在真相大白，许多矛盾的地方一下子就解释得通了，贺华，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早就猜到黎淑华的杀人动机了？”
　　“我没有证据。”
　　言下之意就是，即便他早就意识到秦正刚这个同性恋有可能对自己的儿子出手，也无法百分百确定黎淑华是因为知道这件事而起了杀心的，所以他才特意跑来找黎淑华求证。
　　然而，他现在又有些后悔了。
　　“苏队，这件事除了你、我和姜至虎之外，没有其他人知道了，我和姜至虎绝对不会把黎淑华真正的杀人动机说出去。”他特意看了眼姜至虎，得到他肯定的眼神后才继续说：“至于周曼芬，她刚才向我表示，假如警方不去深究秦文浩曾被死者猥亵一事，她会出庭作证，证明案发当晚她看见过黎淑华从快餐店后门离开。”
　　苏印被他这番话气笑了，转念一想，他当初的确没有怀疑到周曼芬头上去，这是他的失误。
　　他一心只想找出凶手伪造不在场证明的漏洞，导致梳理案件的时候忽略了很多不符合逻辑的地方，所以才错过了秦文浩这一重要人物。不得不承认，在分析罪犯心理这方面上，贺华比他更敏锐，更细致。
　　“你这么说是希望我成全黎淑华吗？要知道，如果警方查明这一动机真实，法院对她的量刑就会有所改变。”
　　“我已经做出了我的决定，接下来就看你的了，苏队。”
　　苏印瞪着他，神色凌厉，“如今这样两难的局面分明是你自己造成的，怎么，你想把责任推到我身上来吗？”
　　“我不会为我自己的行为辩解，我说了，我已经做出了我的选择，但我的决定根本就没有分量，所以……”
　　“好。”苏印闭上眼深吸了口气，“我就当你们今天都没来过。”
　　贺华面露感激之色，就在这时，一道人影飞快朝他们走来。
　　“哟，真巧啊，苏警官，你看，我们又见面了！”
　　来的人是方城，“小贺，你们也在这儿啊，巧了巧了，这个场景我怎么觉得似曾相识啊？”
　　他仍穿着一身朴素的格子衫，胸前也仍挂着那只熟悉的单反，苏印见到他就跟见到瘟神似的，语气中毫不掩饰对他的嫌恶，“你出现在这里就不会是巧合，方先生，别装了，你是想蹲在我们公安局门口拿第一手资料吧！”
　　“哦？这么说，案子已经有了新的进展啦？”方城一脸高深地扶了扶眼镜，“不枉费我在公安局外面候了这么久！”说着，他转头笑眯眯地看向贺华，并向他伸出右手，“小贺，我的录音笔呢？”
　　贺华回过神来，脸上充满歉意，“抱歉，方先生，我差点把这个给忘了。”
　　“没事，我这不是亲自来拿了吗？”
　　“对了，方先生，之前我和你说过的那件事……”边说边把录音笔亲自递到了方城手中。
　　方城连忙冲他使了个眼色，摇头说道：“不着急，咱们有时间再聊，我现在要回报社赶稿子，就不打扰你们办正事了啊！”
　　说完匆匆跳下公安局门前的台阶，在路边拦了辆出租车就走了。
　　贺华看着那辆迅速驶入夜色中的出租车，心里总有股不妙的预感，苏印还想说什么，他猛然间反应过来，惊呼一声“糟了”，拽着姜至虎就往台阶下跑，“开摩托车过来的？”
　　姜至虎只愕然了一瞬，随即便从他着急的语气中听出了他的意图，“是，就是前面那台，要追上方老头的车吗？”
　　“对！我有可能被他利用了！”
　　两人麻利地坐上了摩托车，伴随着一阵发动引擎的轰隆声响，摩托车如离弦之箭，倏地一下就冲出了苏印的视野。
　　苏印：“……”
　　飙车跟了两三公里后，出租车在下一个路口转向了，姜至虎加速欲追，却被变红的信号灯拦住。贺华坐在尾座，戴着姜至虎留给他的头盔，伸手紧紧抱住少年人结实劲瘦的腰，在等红灯的间隙，他拍了拍少年宽厚的肩膀，更紧密地凑到他耳边大声说：“掉头，抄近路，他刚才应该没撒谎，我们要赶在他前面到达报社！”
　　姜至虎被他说话时呼出的气息撩拨得心痒痒的，稍一回头就蹭到了他凉凉的脸颊，“他到底做什么了？”
　　“录音笔！那只录音笔有问题！你想啊，依他的个性，会专门为了拿回录音笔而在公安局门口蹲守那么久吗！而且，既然他看见我和你从公安局里面出来，自然能猜得到我们去那儿的目的，但他却什么都没问。”
　　姜至虎在夜风中眯起了眼，“今天早上你和他见面了。”
　　“是。”贺华越想越觉得不对劲，“不管他是故意的，还是出于职业病，光是没有第一时间听我解释这一点就很值得人怀疑了，我早知道他是这样的人……”
　　后面那句话近似低喃，姜至虎没听清，但他也不打算问了。他回过头，看着信号灯由红转绿，松开了握紧车把的手，将贺华那只从他腰间抽出来的右手用力按了回去，“贺警官，抓紧了！”
　　话音刚落，摩托车便一路风驰电掣，紧贴着地面飞了起来。
　　十分钟后，方城所在的报社到了，贺华心惊胆战地从尾座上下来，抱着头盔浑身哆嗦，“我让你小子开快点！不是让你起飞啊！你平时都这么开摩托车的吗？”
　　姜至虎接过他怀里的头盔，耸耸肩不置可否，“再慢一点我们恐怕就晚了。”
　　说完，他抬抬下巴示意贺华往前面看去。
　　只见远处一道刺眼的光直直打过来，照得贺华差点睁不开眼，他面色微愠，在出租车逐渐减速驶上前来时走到了车子右侧，敲打着车窗朝里面的人喊道：“下来！方先生，请你下来！”
　　车窗缓缓降下，车后座探出了个头发乱糟糟的脑袋，“小贺，又见面了，真巧啊，嘿嘿。”
　　“方先生，我现在没心情和你开玩笑，请你从车上下来！”
　　“唉，好好好，我知道了，师傅，停车。”
　　出租车停稳后，方城打开车门下来，脸上又挂起一副讨好的笑容，“你是特地赶过来告诉我案情进展的吗？”
　　“想必不用我说，你就已经听完了大概了吧？”贺华语带讥讽。
　　“你这是什么意思？我可不知道你今天晚上为什么会出现在公安局门口，我们碰巧在那儿见面，一切不过都是巧合……”
　　“是吗？我手上的确没有你跟踪我的证据，所以关于巧合这一点，我就不和你争辩了。不过，有件事我需要确认一下，方先生，请你将录音笔拿出来给我。”
　　面对他的步步紧逼，方城不得不心虚地后退，“录音笔有什么问题吗？小贺，秦正刚一案咱们可以往后再商量，我说了，我现在急着赶稿，你就不要耽误我的时间了！”
　　贺华看穿了他想逃跑的心思，快一步上前挡住了他的去路，“你想写的，恐怕是今晚听到的有关秦正刚一案的爆料吧？方先生，不，我该称呼你为方记者，榕城市媒体界大有名气的方记者！”
　　方城的脸色瞬间变黑，“你这是在讽刺我吗？”
　　一直在旁边默不作声的姜至虎注意到了他用力握起的拳头，直觉他对贺华有威胁，于是抱着头盔站到了贺华身后。
　　他魁梧的身躯就像座小山，光是往那一杵，就把方城刚起来的气焰全压下去了。
　　他也没出声，就那样居高临下地睨着他，眼神中充满了浓浓的警告的意味。
　　方城气极反笑，“原来是你这小子，我说呢，难怪贺警官这么快就找上了报社！呵，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啊，你小子简直比你那个一根筋的老爹还要胡来！”
　　姜至虎没搭理他，贺华则厉声质问：“方先生，别想转移话题，录音笔是开着的吧？你听到多少内容了？为什么要用这种卑鄙的手段来获得你想要的东西呢？”
　　“贺警官，请你务必搞清楚，首先，录音笔是你未经我同意擅自拿走的，既然当时你不愿意告诉我真相，我就只能靠自己想办法了。其次，如果你真的有意告知我实情的话，就不会亲自追上来阻止我了。”被揭穿后，他也不藏着掖着了，直接大方承认，“是，你猜得没错，录音笔在待机的状态下一直在录音，也就是说，在审讯室里发生的所有事情，我都已经知道得一清二楚了。”
　　他冷笑了声，接着说道：“就算我把录音笔给你又怎样？真相已经在我的脑海里了。反倒是你，贺警官，我没想到你这么不守信用，当初明明是我拜托你帮我调查这个案子的，而且我也出了不少力，为了你一句话，我这段时间可没少奔波！”
　　贺华声音沉着，“这件事我道歉，我确实辜负了你对我的信任，现在我真诚地拜托你，方先生，请你不要为了所谓的社会价值，将秦文浩曾遭死者侵犯一事报道出去。你有没有想过，一旦你这么做了，这个孩子的人生会受到什么影响？”
　　方城眼中有轻微动摇，但他很快又露出了锐利的锋芒，直勾勾盯着贺华，义愤填膺地说：“新闻工作者的使命就是报道真实，死者秦正刚生前曾侵犯过未成年，而且对方还是他儿子，如此禽兽的行为，作为一名记者，我认为自己有义务将这件丑事披露出来，让大众知道死者生前的真面目，继而让舆论帮到那位被欺骗了十几年的同妻、那位伟大勇敢的母亲！贺警官，我希望你明白，我这么做不单单是为了这个案子的凶手，更是为了现实中那些和黎淑华一样活得憋屈的同妻，以及那些被侵犯了却不敢发声的未成年！这就是我执意要报道这篇新闻的理由！”
　　“报道真实？方先生，你也好意思跟我说报道真实？”
　　这段话似乎戳到了贺华的某个痛处，他咬着牙，眼泛红光，愤怒地冲他吼道：“如果你不记得了，我随时可以提醒你，当初是谁撤回了张铁军被榕城市公安局缉拿的报道！虽然那篇报道我没有及时保存，但我看过了就不会忘，你扪心自问，在这件事情上你一点错都没有吗？你还对得起新闻工作者这个头衔吗！”
　　听到张铁军这个名字，方城和姜至虎同时愣住了，方城更是羞愧得无以复加，他低下头，避开了贺华直射而来的目光，尴尬而又沉默地僵直在原地。
　　姜至虎虽心中存有许多疑问，但无法对眼前的僵局放任不管，他揉了揉贺华的肩，示意他稍微冷静，随后一把抓住了方城的胳膊，拉着他走向报社大厦旁边的地下停车场。
　　“喂，你小子想干嘛？有话好好说，别动粗啊！”
　　方城费了好大力气才挣脱开他的手，“你们可是警察，即便是办案也要斯文点，贺警官到底怎么教你的？”
　　“你少说两句。”
　　黑暗中，身材高大的少年抱着手，就这么静静地注视着他，令他无端生出了一种被野兽窥伺的错觉。方城不由自主咽了口唾沫，底气不足地问：“你把我带到这究竟想干嘛？”
　　“想和你做个交易。”
　　“哦？交易？什么交易？就凭你吗？”
　　“只要筹码足够诱人，对象是谁又有什么关系呢？你说是吧？方先生。”
　　方城被他这副胸有成竹的态度激起了好奇心，他放下戒备，绕着姜至虎走了半圈，将这名酷似姜力山的少年重新打量了一番，“你的条件是什么？”
　　姜至虎冷冷地开口：“如贺警官所说，放弃报道秦文浩一事。”
　　“呵，小子，你口气可真大啊，你的贺警官都不能说服我，你凭什么说服我？”
　　你的贺警官……
　　“你的”，这两个字眼实在取悦到姜至虎了，他无意识放低声音，拿出了真正的谈判的姿态来，“我说了我是来和你谈交易的，只要你放弃这个案子，我可以给你提供另外一条更值得你关注的新闻。”
　　方城似信非信，“什么新闻比秦正刚一案更有价值？”
　　“在秦正刚一案发生前，九溪街雄光工业区曾发生过一起命案，死者是一名来自外省的电子厂女工，她就死在了自己的出租屋内，被绳子勒死的。”
　　“哦，你说这个案子啊，我早就知道了，虽然负责人是苗志诚，但以我的经验来看，这个案子十有八九是情杀案，凶手大概率是……”
　　“死者死后有被侵犯过的痕迹。”
　　方城霎时瞪大了眼睛，“你说什么？”
　　“就是你理解的那个意思，凶手杀人奸尸了。”
　　“我居然错过了这么重要的信息！可恶，看来公安局那边藏得很紧啊！不过……”他遗憾地摇摇头，“听你这么一说，我就更加确定凶手的动机了，这个案子还是太普通，我可不想浪费精力去跟后续。”
　　姜至虎声音低沉，语气中却透着一股不容忽视的自信，“那如果我说，接下来还会发生类似的案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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