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集院颂

　　到达地球时我已经不记得睡了多少年，只记得每穿越一次虫洞，行尸便生一次异变。族人数量减少迅速，等到达新栖息地时，所剩已不足百。
　　迎接我的不是塞丝，是伊邪。
　　她身后跟着一男一女。夜琊五官俊逸，眼神却阴兀凶狠，且毫不回避地盯视着我，戒备的姿态实在有趣。十六夜不同于伊邪美中带魅，她眉眼坚毅，本是有距离感的冰冷，但樱唇瑶鼻又宛然动人。
　　地球人身上有我族喜欢的味道。

　　“塞丝还在秘境，嘱咐我先带伯爵了解这里。”
　　伯爵？秘境？
　　伊邪口中的词汇引人兴味，但从塞丝零零散散的记忆碎片里，我其实早已知晓这个世界的大概。塞丝让伊邪带我参观的目的，是想让我确定是地球生物是否能成为合格的饵食。
　　“伯爵大人，既然要参观也带上我们吧。”
　　蓝和红在第三次穿越虫洞后苏醒，之后的行尸异变让我发现了她们极佳的战斗力。尽管这二人年纪在我族尚算幼童，但是改造带来的进化却让她们的智慧超于先人。
　　你看，塞丝随意添加的称谓，这二人非常顺嘴的就领了过来，红甚至边说还边朝我狡黠地眨了眨眼睛。
　　“走吧。”
　　我瞥了眼低眸的伊邪，注意到她唇边似有幻无的笑容。这女人对于突然出现的外族毫无恐惧，对我们能听懂他们的语言也毫无好奇，真不知道该说是有胆识，还是不知者无惧。
　　“我回去了。”
　　夜琊扫了伊邪一眼，表示不准备同行，按动手上的光环便消失了。夜琊无理，伊邪似乎也不介意，她朝着十六夜挥了挥手。
　　“十六夜，你也回去吧，新样本需要多照看。”
　　“这……好。”
　　十六夜微怔，眼眸里闪过了什么，又很快消失不见。
　　“伯爵大人，请跟我来。”
　　伊邪已向前，站在飞行器前安静等候。

　　不同于蔚蓝星，地球四季分明，此时为盛夏，落在皮肤上的阳光炙热疼痛。我将黑袍的帽檐覆在头上，倾听着虫鸣鸟叫，感受着地球生物形态的多彩。
　　飞行器驶入一栋球形建筑大厅。待我们在大厅站定，机械轰鸣声中四壁升起，满壁的蜂巢营养液里有不同的人形物体。他们身形不同，有的是动物脸，有的人头颈下接着金属，统一之处在他们的后背上有针管插入，不同颜色的汁液被抽取后流入近前方桌上的杯子中。
　　“哪种适合成为饵食，需要伯爵您来决定。”
　　伊邪表情依旧平淡，我倒是有些吃惊，这女人对同族被食用竟如此淡然。
　　地球的重力束缚感极低，红向前一跃便轻盈地落在桌前，对着桌上的各色液体啧舌不断。
　　“这颜色太难看了。这是什么，一股子苯的味道，恶……”
　　蓝则绕着墙走了一圈，抬头望着那些植物、机械随机做着评价。
　　“唔，根茎生物，口感不知道怎么样？这个碳基真硬，分解好麻烦。这个，诶……伯爵，这种和我们长得好像！”
　　蓝也兴奋了，指着营养液里沉睡的人，冲我挥手。
　　“有什么奇怪的，这位姐姐和我们也长得像啊。”
　　红拿起了一杯红色液体递给蓝，笑嘻嘻地接了话，随后二人仰头将杯中液体一饮而尽。
　　“伯爵！”
　　蓝和红兴奋地低呼，眨动的眸子里猩红翻转，我知道塞丝找到了。
　　新的食物和我们长得相像，体内有红色血液，但他们脆弱又短命。

　　“K。”
　　塞丝扑进怀里的动作让我诧异，但看到她的笑容，我忽然觉得地球是个好地方，要知道蔚蓝星人可没有这么丰富的情绪表达。
　　“怎么样，那些人的味道好吗？”
　　“还行。”
　　我的回答让夜琊黑了脸，十六夜则直接别开了眼，只有伊邪面不改色。
　　“既然食物已经选定，我们就不打搅了。这座大楼是特意为伯爵您准备的，眷属苏醒后也可以自由选择居住地。塞丝大人，接下来的试验，继续拜托您了。”
　　伊邪躬了下身子便带着夜琊十六夜离开了。蓝看了看我和塞丝，拉着还想说话的红也退出了房间。
　　终于，是我和塞丝的时间。
　　“你变了很多。”
　　我抚摸着塞丝金色的长发，吻落在她的额上。数千年的时间对我们不过一瞬，但我还是敏感地察觉到塞丝和分开时已有不同。
　　“和蔚蓝星不一样，地球人很有趣。”
　　“嗯，慢慢说。”
　　我拉着塞丝坐在了窗边，听着这数百年间塞丝经历的生活。
　　“蔚蓝星一年相当于地球的248年。”
　　塞丝身子后仰，靠在我的胸口说道。
　　“K，地球人很弱小，即使是基因改造过的伊邪我估算不过能活个千年。啊，我说的是他们的时间……不过这里的人也很奇妙，蔚蓝星人大量时间在休眠，我的诞生意味着毁□□同点上我们都没有那么多情感需求。可是为什么这些弱小像虫子一样的生物，会这么想留下血脉呢？”
　　塞丝像是要将她到达地球几百年间的事情讲给我听一般，话语不歇。我却注意到她言语中的“诞生即毁灭”，塞丝指的是自己出生时吃掉母体，还是指的其他？
　　可我不打算打断塞丝，任她的话题继续。
　　“你看，他们的缺陷很多，怕热怕冷，身体可以轻易被破坏外，痊愈还需要时间，还很容易被辐射侵害。这星球在上次毁灭时其实有诞生些新物种，可惜没有智慧，只能被他们剿灭。不然……”
　　“所以你改良了那个女人的基因？”
　　“是用她的基因，改良了接下来的人类。”
　　塞丝转身环上我的颈，头埋在我的胸口。
　　“不过……为了更稳定，我混入了部分我的。”
　　我忍不住发怔，对塞丝将血脉给予他族这事有些不爽快。等我回过神，嘴角上的温度是塞丝送上的唇。
　　“你不高兴？”
　　“我不高兴的原因是……你身上有其他味道。”
　　塞丝眼神闪过惊异，我忍不住叹气。
　　“塞丝，我是你的第一眷族，你的变化我怎么可能感觉不到。”
　　“K，你问过我的来处……”
　　塞丝起身，踱步至窗前坐下，她举起了手，月光滑过手缝洒向她娇美的脸庞。
　　“我诞生在极暗深渊，生命在那里起源，也在那里终结。可我呢……我能感到的只有混沌。我不懂什么是恐惧，但也从未觉得什么有趣，反正在漫长的时间里，即使有的星球上诞生了物种，但在我眨眼间他们就毁灭了。”
　　“所以地球人有什么不一样？”
　　“他们的电波特别奇怪，波动得没有秩序。你也见着了那三个人，伊邪要族人繁衍，不惜以己为母体任由我实验。那个叫十六夜的女人，对伊邪有奇怪的依赖，即使满脸不愿，但她依旧能接受伊邪的命令绝不反抗。还有夜琊，他真是奇怪……”
　　塞丝的眼里闪过异光，像是发现了什么惊喜一般。
　　“他对我的愤怒和仇恨如此之大……”塞丝脸上跃上兴奋，说话间少有的手势并用，“K，你知道吗？他无时无刻都想杀了我，即使知道我的力量绝对凌驾他之上，他想杀了我的心意从来没有改变过。这些蚂蚁般弱小的人类，居然有弑神之心，是不是很神奇，哈哈哈……”
　　我心中升起不好的预感。
　　“弑神？”
　　“对，K，我们是神！科学？哈哈哈，他们的科学在我看来不过是落后三维世界的魔术而已，想杀了我，居然想杀了我……”
　　塞丝的笑声悦耳，落进我耳里满是轻蔑。即使塞丝会倒在我怀里回应我的求爱，但是她也创造了新的蔚蓝星人。
　　所以，她不仅是地球人的神，也是我们的……
　　我突然明白了底端的恐惧，同时发现了塞丝的奇怪之处，那奔涌而出的情绪表达，绝不是她本应有的。
　　“塞丝，你植入了伊邪的基因？”
　　塞丝背对着我，我看不见她的表情，停止的对话，空气变得冰冷又沉寂。
　　“K，如果说夜琊的恨意来自于爱……可是为什么他除去想杀了我，也会想杀了伊邪呢？”
　　塞丝的眼里闪着火焰，上扬的嘴唇衬着满脸寒光，那种疯狂的灼热感至今我依旧记忆如新。
　　那是我第一次对人类生了好奇，也是第一次想知道塞丝对我到底有什么样的情感。
　　塞丝，她爱过我吗？
　　时至今日，数千年时光已逝，我从未得到过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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