镰光

　　猫脸布偶停在虚影身前，虚影停在凸台前不动，就这么僵持着，尹无霖戳戳柒沢，用口型问他，它不是我们这边的？柒沢摇摇头，食指放在唇边，示意他别说话。
　　明昼耸了耸肩道，“你觉得呢？”
　　猫脸布偶回头看着丝毫不肯退让的虚影，布偶脸上浮现出了一抹哀伤与痛意，“我还以为能瞒过去，哪里出了纰漏吗？”
　　符钦道，“之前只是猜测，但真正让我们确认你身份的，还要多亏上面那个家伙。”
　　“那家伙说的故事应当是真的，不过他该说的却不该是那部分。”明昼接着说道。
　　猫脸布偶身体颓了颓，“若不那样做，从你们进入开始，就要面临一群怪物的围攻。它的主魂皆不是良善之辈。”
　　“这也是我们还能心平气和说话的原因，虽然你也有利用我们的成分，不过你到底是救了我们几个一命，这一点是真的。”若能简单点，谁会想打个不停，纷斗不休。
　　“所以说，你是刚刚那个老者的儿子？”尹无霖听了半天没忍住，问出自己的疑惑。
　　猫脸布偶转过脸去，半晌，小声道，“我是他的父亲，那名书生。”
　　明昼想起有关他儿子的那部分，摇摇头，“你找那名仙姑是为了你儿子吧，你儿子可是......”
　　“是的。”猫脸布偶长了叹口气，“在他最后一次战役中，对上了他母亲当年所杀的那个蛮族的分支，他母亲当时斩杀的两名敌军是那分支族长的亲弟弟和亲侄子，他们死后，那人的妻子也随之殉情，一家三口都没了。而那兄弟二人年岁相差甚大，长兄如父，一夕间自己所有的亲人都没了，本想拼死一战，却被当时新上任的首领压下，也就是后来的割地赔偿换取停战二十年修生养息。”
　　“随着时间流逝，那场大战逐渐在人们的记忆里褪去，可是绝根之仇不会，它从那名将领阵亡之时就在那名族长的心里深深地扎下了根，并且随着时间越扎越深。当年生弘儿时，筠竹因为征战多年旧伤颇多，生下弘儿没几天就走了，那名族长的事我听筠竹说过，为了保护弘儿不被伤害，我并未对外宣称筠竹有喜的事情，于是，对外人们只知道昔年女将军因病去世，从而瞒下来弘儿的存在。”
　　“但也因此，你和你的儿子，产生了深深的隔阂。”为了保护，出此下策也是没办法的事，可是真真假假虚虚实实这么说的请，少年人心思敏感，以保护之名做着剖心之事，造成无法挽回的后果。
　　“我当时，抱着万分之一的侥幸，弘儿都长那么大了，当年的事情也过去了十几年，没准不会有事呢？我明明也是个父亲，我怎么，我怎么就忘了......”猫脸布偶的脑袋垂的极低，不敢回头去看身后的虚影和本该在台上的棺材。
　　几人也都猜到了之后发生的事情，或多或少撇过头去，给这位愧悔难当的父亲留一份颜面。
　　“我曾亲眼见过弘儿练武的模样，那身姿，和他母亲很像，甚至比他母亲还多了些英气，眼底都是少年的光彩。那人也是这样认出弘儿的，从弘儿带兵上阵第一场交锋开始，他就从弘儿的招式中认出了他，血脉相承，掩盖不去的。他在第一次战后，就以一名被族群遗弃的老头，唯一的儿子去世，孤苦无依流落至此的身份留在了弘儿身边。我从小到大都没能给弘儿什么父亲的关怀，面对自己好心收留的老者的关心，他第一次感觉到了温馨，以父亲之礼相待，就这样，一直到最后一战。”
　　“那一战打的出乎预料的顺利，一路突破蛮族防线，就在众军擒获蛮族首领和各部族族长准备班师回朝之际，营地四周爆炸声冲天，那名族长拿着火把走了出来。听见蛮族首领对他的称呼，弘儿不可置信的冲向老者，老者一字一句的说出当年的仇恨，自己是如何被迫吞下恨意，是如何煎熬了这十几年，是如何面对自己杀子仇人的儿子，是如何强忍着心中的杀意等到这一刻。”
　　这一切，对于一个刚刚弱冠，第一次感受到父亲的关爱的青年来说，是有多么残忍。
　　青年的眉眼还有些青涩，，身形挺拔有力，裸露在铠甲外的皮肤，由于常年训练出征积累下的伤痕，在小麦色的肌肤上清晰可见，而这些在族长的眼里，满满的都是恨意与痛苦。
　　“哥！我要做咱们部族最厉害的勇士！”
　　“哥！你看我这次又赢得了第一，小鱼妹妹还给我欢呼了呢！”
　　“哥！我和小鱼打算成亲了，以后不仅有我，还有我的子嗣都给哥养老！”
　　“哥！哥！你看，小鱼为我生了一个大胖小子，以后你有侄子啦！”
　　“哥，我要带琦儿一起走了，等着我们凯旋吧！”
　　......
　　“族长！族长！不好了！”
　　那一天，我摆好了宴席，和弟妹站在门口等着你们凯旋而归，我们怎么也没想到，明明之前已经将他们打的节节败退，那个女将军不过是个笑话，你临走时说好的，说好的凯旋而归呢？
　　地上的两具遗体即便盖着布我也认得出，可我的手为什么在颤抖，脸上湿湿的，是下雨了吗？
　　弟妹疯了，一下温婉的她将众人推开掀起盖布，直直的跪在那，眼底充斥着血丝，伸手想要触碰，身子却不稳的半倒在地上，没有人敢上前，纷纷别着脸不敢去看，一下一下的用干净的内衬袖口擦拭弟弟脸上的血污，可是那双明亮自信的双眼，再也不会睁开看着我们笑了。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出的门，等我回过神，我已经提着刀，站在了首领的面前，咚的一声跪在这位刚上位的新首领面前，请求出兵为死去的将士报仇。
　　可是下一秒，我就被下令捆缚，准备将我也一起当做赔礼，作为换取短暂和平的祭礼。我停住了，投降？那我死去的弟弟侄儿，那些死去的将士都算什么？
　　我拼命的挣扎，周围的族长就像是看小丑一样的瞧着我，那一刻，我心中骄傲的信念被打破，原来我们败给的不是敌人，而是软弱的自己！
　　我被关在牢中三天，我最后没被送走，族中的巫师为了安抚激战派的战士，劝说放弃了这个决定，但因为冲撞首领，也为了封住我的嘴，对我做了小惩大诫。
　　我回到了那个支离破碎的家，家中的白幡林立，三个排位正对我的眼。
　　是三个，家中的仆人个个红了眼，二夫人处置完所有的丧仪，一头碰死在了二爷的棺前，临死前要求，与二爷合葬。
　　我看着眼前的青年，他和我当年出发的侄儿差不多大，他和我弟弟一样，都是那么的意气风发，可是......
　　“我等了那么多年，忍了那么多年，就是为了这一刻！”老人强撑着背脊，浓烈的情绪直直刺进青年的心头。
　　那一刻，他明白了父亲的苦心，他明白了为何父亲从不在他面前提起母亲，父亲不是不爱母亲不爱他，而是太爱了，是自己，从来没有问过父亲为什么明明不爱喝酒却总是拎着一壶酒坐在桂花树下，一边流泪一边看着。
　　我总说父亲不曾懂我，可我又何曾懂过父亲？
　　青年手掌捂着脸，爆炸之后的嗡鸣声犹存，耳膜被刺得生疼，可此刻，青年却顾不上这许多。
　　许久，指缝中青年睁开双眼，眼中是不同往日的沉稳，“当年我的母亲为国而战，你的亲人也是为国而战，可数年之后，我是为国而战，你却只为寻报私仇。无视国家安危，践踏将士姓名，此时的你，已不再是当年那个敢于为了将士而谏言的部族族长，而是一个罔顾大局，用无数更多鲜血将当年的惨景重现的恶徒！”
　　面对面前青年的话语，老者无动于衷，抬手将火把扔到身后，地上早已被浇上了火油，火把落地时，火势立刻开始蔓延。
　　面前眼前的一幕，青年转身拍了拍身后副将的肩膀，“兄弟，上一辈的仇恨，该由我这个将军之子来结束，身后的兄弟，还有之后的事，兄弟就托付给你了。”
　　副将嘴唇微张想说些什么，但在青年的眼神下，最后这个高大汉子咬着牙，狠狠一抹眼，“末将谨遵军令！”说着，转身对着身后的将士挥起武器，“兄弟们，随我突围！”
　　副将带领将士和俘虏与来接应的军队会合，急忙要赶回时，冲天的爆炸声响彻在每个人的心底，焚烧的烈焰映红了半边天，远处的蛮族王帐消于火海，连同那个昙花一现青年英才和那段难断难解的往事，一起埋没在这黄土之中。
　　书生说完后，在场的几人归于默然，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要说安慰，自己又如何能切身体会他人的丧子之痛。
　　“你是在那之后，去找的那个女道士？”符钦出声打破几人的沉默，虽然知道听完后会有不适，但现在还不是缅怀的时候。
　　书生显然也清楚，点点头，而后说出的话让他们很是惊讶，“我是在处理完弘儿的丧仪后遇见的她，但准确的说，是她主动找到的我。”
　　暮色将至，由于床榻上没有团子的捣乱，封暮一觉睡得很沉。
　　右手从被角探出，五指缓缓抓着床单收紧，手腕撑着床，“唔~”懒懒的一句呻吟，十分满足的蹭了蹭枕头，柔软的发丝铺在枕上，愈发显得如玉的面庞一手尽收。
　　撑开狭长的眼尾，刚睡醒的眼睛还带着雾气，浅灰色的眸子湿漉漉的一层，像只懒洋洋的小猫，优雅地起身，迎接“清晨”的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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