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诈尸第二十三天
彩色丝绳打好最后一结,在末端穿过一小小的睚眦石坠。迟谙举起对着光看了看新打好的络子,露出满意的笑容。
身后扶风喊锅开了,她赶紧应一声,匆匆进厨房熄火把饭菜装进篮子,望望外面天色,好像送完饭还来得及去送一趟络子。
自一心和尚中毒后,做饭的差事便落在三娘与她身上,但霜雪明总舵近日开大会,连三娘带着路不平和新入伙的贪嗔痴三个去了,二用道人白日得坐镇雪明楼。
宅子一下又少了好些人还有个伤员,总觉不那么有底气似的,故迟谙这几日都窝在房里看医书哪儿都没去,只晌午和黄昏时分跑去楼里送两趟饭。
前儿送完饭坐在门口歇片刻绣了两针扇面儿,正逢晚知打街上过,过来聊几句夸她手巧,二人本也因阿果的事熟了,她就跟她玩笑讨了个络子坠兵刃上。
应了就没道理拖,且闲着也是闲着,迟谙昨日买了线今儿就打出来。如今天黑得又越来越晚,她知晚知住哪儿,跑一趟给她送去免得再惦记。
这般想好,给二用道人撂下饭打过招呼迟谙便去了。
一条窄窄的小胡同最深处,低矮的土墙间塌了一片用篱笆代替就是晚知的小院儿。她本是金陵人父母做点小生意家境也算殷实,但调遣到此地捕快俸禄不多,只能租住这种城里犄角旮旯的小地方。好在武艺傍身,不怕进贼。
迟谙进门时,晚知正在院里整卷宗。陈年旧纸铺了一院,还尽有残缺不全的纸页,晚风一过缺角太多的直接被吹起来,又被院角拴着的那条小黑狗扑过去按住。
余光瞥见迟谙进门,晚知抬起头。
“欸,稀客。哪阵风吹我这个异父异母的孪生妹妹来了?”
这话逗得迟谙没忍住笑,晚知跟她说过,她因她跟自己太像往家寄过信问有没有幼妹走丢过。
“好姐姐,你的络子。”
顺着她的话答,迟谙把络子扔去。接过一看,晚知喜笑颜开。
见她喜欢,迟谙也开心,瞧着天边日头快叫吞尽了,又简单说了几句也便不久留了。
“我送你回去吧,这边黑了路有些不好认。”
想着扶风在也不打紧,且晚知手头又有事不好耽误她,迟谙便叫人留步了,但她似乎还是不放心,不知顾忌什么,最后竟牵了那小黑狗来。
“那让阿玄跟你走罢。它认路,它随你到城西自己会回来。这天儿没到那楼就得全黑了,走夜里还是有个伴儿好。”
看那狗儿蹲在原地任由晚知解了颈圈绳索,仰头,黑亮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瞧着自己,卷起的尾巴摇得好似一朵花儿,很是乖顺伶俐的模样。迟谙心生喜爱也不好推辞,俯身摸了摸它的头,小声道“那就麻烦你啦”,一人一狗出门去。
天暗下来,错综复杂的巷子若无阿玄领路扶风指引果然分不清的,好似哪里都一样。阿玄四爪是白的,在一片漆黑中跑起来甚是明显,好像知晓自己是给迟谙领路的,跑几步就回头看看人跟上来没有。觉得有趣,迟谙还时不时同它说话。
约莫一盏茶功夫,这片迷宫般的路终于走到尽头,跟着阿玄欢快的小碎步迟谙转出路口,远远瞧见一黑影迎面而来。打扮像是个妇人,背着一只草筐,大概去地里打菜现今才归,叫迟谙想起幼时邻家几个早出晚归打猪草的婶婶。
扶风也没太在意,只催她快走,都忽略了前面阿玄忽然有些迟疑的脚步。直到二人擦肩——
突然,迟谙腕上一紧,被死死箍住。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耳畔扶风的惊呼声中,只觉一阵香风扑面,就没了意识。
*
无边黑暗,一些复生前的小碎片仿若死前人生走马灯般的在其中旋转,漂浮。可能还是“梦”吧,迟谙怀疑自己根本不曾“醒”过,一切都是死前的幻想。一阵颠簸推搡却突然而至,在声声焦急呼唤中,少女猛然睁开眼。
“扶风...”
浑浊的脂粉气混在蒸发的汗水里,熏得人想咳,感知光明的一刻,头痛欲裂。熟悉的声音急急应了一声,似舒了口气,嘟囔一句“可算醒了”,迟谙才发觉狭小拥挤的空间里,十几双眼睛瞧着她。
这是一辆行驶的马车。
“啧,总算醒了,你再晚一会儿他们就要抛尸了。”
另一声音于身侧响起,却并不是王大夫,清朗本音里带了玩世不恭的张扬调侃,迟谙眨眨眼懵怔的瞧去,一个少年。
玄色朱纹的衣袍,有些破旧,被麻绳缚着双手,在一车的妙龄少女中显得格格不入。左颊上有些伤痕,最长那处结了细细一道痂,更添了些邪气,此时,他正歪过来靠在车壁上,对着迟谙笑得有些玩味。
“这是哪儿?”
迟谙其实在问扶风,少年倒接话快:“唔,快到开封了。”
“所以这里是?”
“这是人牙子的车。那晚那女人把你装在筐里藏起来,躲到天亮就送出去给一伙人卖了。这车最后好像要去冀州,还有日子,想办法先逃罢。不过,我觉得不对劲,那女人好像...本来不是冲你来的...”
扶风贴近耳畔的声音与少年重合,都变得不清晰起来。迟谙点头,心中暗惊,一时陷入对这巨大变故的沉思中,也未在意一车少女有些复杂的神色。马车就在这时突然停了,探进一个黑瘦汉子,带来外面一阵粗声粗气的咒骂。
“那小娘们儿再不醒就扔在这儿,妈的!还以为买了个宝贝,前面镇子就卖了也没人买个躺在那儿挺尸似的娘们儿,怕还倒贴给人他妈几帖药。再有点儿传人病症,一车白拉。奶奶的!”
迟谙听闻蹙眉,恍然原来少年说“抛尸”是这个意思?黑瘦汉子已看过来,目光对上迟谙,眸子一亮。
“老陈!醒了醒了,还他妈挺精神!”
外面粗声相应,帘子一角就掀得更大了些,挤进一张端方的国字脸,乍一看去很是正派的面貌,若在路上撞见迟谙绝不会想着是人牙子,可见当真人不可貌相。
那老陈看见迟谙很是欣喜,眸中闪动着毫不避讳的贪婪,上下一扫,似在掂量货物。叫迟谙有些不适的挪了挪,瞥过头去。
片刻,帘子放下了。
“寻点吃的给她,吃完把手给她捆死。这一批倒都没这一个讨喜,那边儿花楼就爱这个调调,可不能出差错。对了,这个既醒了,前面镇上咱们就停一停,把这批一般货色卖了,再走那边这几个也多不了几个子儿了,还费口粮。”
帘外传来不加掩饰的商议,车内几个少女看向迟谙的目光莫名尖锐起来。但留心扶风说话,迟谙一时不曾注意。
外面递了块儿饼进来,居然还温热,确实饿了,她接过来却想起晚知和二用道人,寻不到自己该怎么忧心呢。扶风说她一下昏去小半月了,三娘他们也该回来了吧?
“你为什么要醒呢?”
吃完饼马上有人进来给手脚绑上绳子,迟谙倚在一角开始默默观察车内人,对面一少女突然出声,迟谙惊讶对上,就见她面色不善。
“嗯?”
很是不解,都是要被做物品一般发卖的人,这也有何该与不该么?
“你是被拐来的?那难怪了。本是个娇小姐嘛,自小万事不愁定不愿被卖,可你瞧不上的,我们争都争不来。冀州才是他们正经生意地方呢,随便个员外家,花楼里,何处不比路上随意贱卖了强?就因你醒了,能卖上价了,我们一帮里要卖在这路上一大半。你日后高楼上见宾客穿绫罗,有人伺候有人掷钱,我们就得被买去配傻子,做粗使。凭什么?”
少女愤愤,字字句句说得好似义正言辞。迟谙蹙眉,可怖得意识到,车中大部分少女,似乎都是这般看她的。
“你们...花楼是什么好地方?外面那帮人...他们,是这么跟你们说的?”
“呵!你瞧不上啊?瞧不上想办法跑罢。在座都多谢你成全呢。”
鄙夷地哼了一声,少女似乎只想发泄一时怨气,不再看迟谙。
难以理解,这些少女就好似被人灌了什么迷魂汤一般,是外面那帮人呢?还卖掉她们的爹娘?狠心舍下不够,还要说些胡话误导不曾知晓真相的女儿,叫她们以为将要挣上的是什么光鲜日子,就带着这样的梦,步入歧途...
想到若真是至亲说出这般话,迟谙就觉胸口闷。没有遇到路不平前她只觉为人父母便再有千般不好,打骂便罢了,是绝不会真心要害骨肉的。可而今想来,路不平,阮阿果,只是小小一座城里,只是她所见,就已两起了。
为人父母原非什么不可指摘的光环,恶人做了父母,也只是恶人,兴许再教授出恶人罢。
一时有些悲凉,想问扶风知不知道这些姑娘都是人牙子从何处寻来的。,但一众人挤在一起,她又不便对着空荡说话。突然,耳际一热,一个声音靠近。
“你想逃吗?”
慌忙回首,竟是那少年。对上迟谙仓皇的眼眸,嘴角流露一丝笑意。
“别慌。我也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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