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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猫
基地里的医护资源通常很紧缺,医护人员中,就连医学生都是基地里的香饽饽,很多医护人员就是学习了基本救护,消毒等手段的普通人直接上阵,即使是这样,基地里仍然缺少医护人员,许多临时上阵的非专业人员都是已经无牵无挂的独家寡人了。
就连心理医生——这种不动手术刀不动听诊器的医生也要上阵,不过心理医生要更惨,除了要轮班医护人员,还要兼顾幸存者与基地人员心理状况。
“好了好了,没事了,你在安全的地方,闭上眼睛就可以睡个好觉……”郑医生轻轻拍打着病人的胸膛,嘴里不停地安抚。
简易床上的病人跟着重复郑医生的话,嘴巴一张一合,含糊的声音越来越低,终于慢慢闭上了眼睛。
郑医生的声音也渐渐低微,直至完全听不见,见病人终于入睡,疲惫的郑医生揉揉眉心,轻手轻脚地走出了这间房间。
这间不大,出门后也是另一间小房间,放置着整个基地唯一一张能用的沙发,沙发旁边是一把木椅,靠背上的一根支柱已经断裂,岌岌可危地互相抵着,整把椅子只有靠着墙才能坐人。
郑医生没坐沙发,走到对面的木椅上缓慢坐下,身子前倾,额头靠在双手手掌心。
辛苦的医生还没坐半分钟,门外突然传来敲门声。
寂静的夜晚显得敲门声尤为明显,郑医生吓得赶紧起身,嘴里用气音念叨着“别敲别敲别敲,来了来了!”
门打开后,只见两位身穿临时幸存者装束的人,一高一矮,高的那个把衣服穿得紧巴巴的,矮的倒像是偷穿大人的衣服。
“请问您是基地的心理医生吗?”高个子问。
郑医生赶紧用手指抵住嘴唇,“嘘——里间有病人在睡觉,三天了好不容易才睡着。”
闻队颔首道歉,轻声说,“你好,我是今天刚来的救援队队长,我想请您帮个忙。”
“进来说吧。”
闻队拉着向斯进来,先将向斯安置在了沙发上,然后将心理医生叫到一边,压低声音阐述,“你好,向斯是我的队员,疫情前是一名退伍军人,我感觉他心理状态不太好,今天又受了点刺激,想请您看一下他是否有心理问题,还适不适合待在前线。”
“什么样的刺激?”郑医生问。
“他负责的任务失败了,一名幸存儿童因为我们的失误没能成功带到基地来。”闻千旸想了想,又补充道,“他并没有被部队召回过,我是路上遇到他的,这中间应该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他反应有点迟钝,不善言辞,还不喜欢别人碰他,情绪起伏很小,我怀疑……”
郑医生了然,“应激?”
“差不多,感觉还有点抑郁。”
“唔,抑郁症的诊断需要很多方面的数据,既然是退伍军人,我想抑郁症的概率不高。”郑医生看了看昏昏欲睡的向斯,“我先跟他聊聊吧。”
“好。”闻千旸只好把卧底两个字先咽下。
向斯听到脚步声,立刻睁开眼睛,几乎有些愣怔似的,望着在自己面前坐下的郑医生。
“你好,我是郑医生,你叫什么名字?”郑医生尽量将声音放轻,身体后仰,顺手将旁边小桌子上的纸和笔拿在手里。
“向斯。”向斯轻轻回答,转头看了眼闻队。
闻队站在门口,冲他点了点头。
郑医生将纸笔递给向斯,说,“可以把你的名字写在这里吗?就这儿。”
向斯先是看了看纸笔,然后又看了看郑医生,安静了大概有十几秒钟,才将东西接过来。
郑医生松口气,心里开始觉得有些棘手——现在收回刚才的话还来得及吧,这位小兄弟的状态有点出乎意料。
他也注意到了刚刚向斯的动作,便转头冲着闻千旸做了几个口型和动作,示意他先到门外。
闻千旸看了看向斯和其紧握着笔的手,转头走出门去。
闻千旸的脚步声响起的那一刻,向斯立刻转头去看,直至看到队长关上门,每一寸身体都被隔绝在门外才将头转回来。
郑医生觑着他的神色,试探问,“怎么了?跟你队长关系很好?”
向斯抬头看他,没点头也没摇头,看了他一会儿,低头写名字去了。
郑医生被盯得有些胆寒,忍不住打了个冷噤。
奇怪了,明明这人眼睛挺漂亮的。
向斯一笔一划地写完,将纸笔重新还给医生。
“嗯,你字挺好看,有练过?”
“……”向斯摇摇头。
“没有练过吗?那真难得,”一个字也不往外蹦,这做得了救援队吗?
郑医生又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觉得这人看着年纪也不大,一时间有些感叹。
向斯又转头看了看门口,轻声问,“我可以走了吗?”
郑医生愣了一下,轻轻笑了笑,“可能不行哦,你队长说过带你来干嘛吗?”
不是只是写名字哦。
“说了,来看医生。”向斯的表情几乎没有任何变化,保持着冷淡的模样,说话却很轻很柔,“我可以走了吗?”
语言也有刻板表现,郑医生顿了顿,问:“是想要你队长进来吗?”
“……”向斯往门口看了看,想着自己的确是很想现在看得到队长,于是点点头。
郑医生考虑了一下,便答应了,将门口的闻队又叫了进来,嘱咐他站在向斯身后,然后自己坐回木椅,“好,现在可以开始了吗?”
向斯不知道要开始什么,他其实就想走,没有想到自己没走成,队长倒是进来了,那就只能听话了,向斯在心里叹口气,“嗯。”
而闻队神奇地看着前方的向斯,柔软的发丝因为向斯背靠沙发而落了几率在沙发靠背顶上,头顶的旋很小,只有一个。
他居然这么依赖我……闻队想。
闻千旸身为队长,末日前也是差不多的职务,自然经常被人当做依靠,幸存者会将闻队看作救星,队员会将闻千旸看作心里支柱。
但是向斯在依赖他。
虽然作用都差不多,但是还是有点小区别。幸存者的救星是随便换谁来都可以,可能当时有个怪兽从天而降带他们走也是可以商量的,队员则是出于并肩作战的情谊,是将闻千旸看作战斗中的一面旗帜,旗帜不倒他们才能冷静作战。
但是向斯,嗯……
闻千旸语文不好,翻遍了辞典也没找到几句能形容正确的好话。
——向斯的依赖有些黏糊糊的,是那种不需要被依赖方做些什么的那种依赖。
比如现在。
闻千旸几乎没听清医生在问什么,只听到向斯的“嗯”和其他一些简短轻微的回答,公然溜号的闻队忍不住伸手去触碰向斯柔软的发丝,但是又怕打扰医生的问话,只能用手指轻轻捻起几根,在指腹间摩挲。
他不需要我做什么,只需要我站在他身后,他才能安心接收心理医生的询问。
好柔软的感情,就像是带着一只从未出过门的小猫出门,小猫会害怕外面的世界,不论在家里多么嚣张多么不亲人,到了外面就会忍不住扒着你的衣襟,埋在你的怀里,对你的依赖顿时变成甜滋滋的浓糖水,没有你就会害怕,会应激。
只有你在才会安心。
这种依赖甚至并不需要你付出任何东西——几乎没人能拒绝这种被人需要的感觉。
“我说了不知道。”听见向斯的语气突然变得有些生硬,闻千旸抬头望向郑医生。
郑医生脸色只有一点几乎看不出来的无奈,语气依旧温和,“好吧,那我们跳过这几个问题,如果接下来的问题中你会感到不适或者冒犯,可以直接告诉我好吗?”
向斯没有回答,也没点头摇头,郑医生等了一会儿,就直接开始了,“你在面对丧尸的时候,会很想尽快打败丧尸逃离吗?”
向斯愣了一下,摇摇头。
本来还觉得这个问题实在是没有意义——谁面对丧尸不想赶紧跑?——看到向斯反应的闻千旸就愣住了。
不想赶快打败丧尸跑,还想干什么呢?
“那你一般会想什么?”郑医生问出了闻队心中的疑问。
“什么都不想。”向斯回答。
“一片空白?”
“……”向斯思考了一下,“有的时候会想要是死掉了我的东西怎么办。”
郑医生点点头,夸他,“嗯,对,回答得非常严谨,很棒。”
后面的问题大致如此,每当闻千旸觉得这个问题实在是奇奇怪怪的时候,向斯都会给出更匪夷所思的回答,而郑医生看起来丝毫不惊讶,甚至还会安慰几句诸如“嗯,这也正常,大多数人都会这么想。”的话,而向斯看起来似乎也很吃这套,后面回答的话都会多几个字。
只有闻千旸在状况外,一边一头雾水一边觉得向斯的头发好软好想rua。
将近一个小时之后,问话终于结束。
郑医生询问得知救援队应该不会这么快离开基地之后,就告诉闻队第二天再来看结果,然后送闻队和向斯离开了。
终于离开那个奇奇怪怪的地方,向斯松了一口气,不过他觉得那个医生还是很厉害的,自己身上原本疼痛的地方都不疼了,也不会觉得心脏难受和冷,控制不住的颤抖也停了。
闻队也觉得医生挺厉害的,向斯的状态明显比之前好很多。
“饿不饿,去吃点东西?”闻千旸揉了揉向斯的头,心想果然很好rua。
向斯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就是浑身不舒适起来,本来放松的情绪一下子紧绷,惹得向斯立刻退后了两步,警惕地盯着队长。
闻千旸手里一空,也怔住了。
粘人的小猫怎么一到家就迅速变脸,这过河拆桥的速度也太快了。
不对,什么小猫,我在瞎想什么呢?
“抱歉,我不小心忘记了。”闻队认错态度端正,立刻跟向斯说了对不起,整得向斯也不知道对BOSS咋办,愣了一会儿就接着往前走了,装作啥也没发生。
闻队站在原地哭笑不得,还是追了上去,带人去吃东西。
-
向斯吃完饭就去了临时安置点。
临时安置点是一个很大的棚,十几张临时搭建的床并排横躺,躺满了人,只有两张上下铺在最西侧,整个临时安置点就这四张正常点的床铺,其中三张已经有人睡了,剩下一张则躺了两个小孩。
向斯看着互相拥抱着,紧皱眉头睡去的小孩,站定了一会儿,还是走了。
他随便找了个空旷无人的地方靠着墙就地坐下,仰头看去,只剩下半边的月亮熠熠生辉,挂在天上,被繁星簇拥着。
没有一颗星星的光芒能掩盖月亮,人一抬头,在茫茫星空之下,第一眼都会看到纤尘不染的月亮。
向斯很喜欢抬头看天,从小就很喜欢,他看向天空的时候,会觉得灵魂都在上升,会觉得自己就漂浮在无边无际的天上,会觉得自由与放松。
但今天,他看到这个月亮,就想起了关之爱。
队长说美好的东西会不长久,就好像圆满的月亮也不会长久,但是它总会再次出现——关之爱却不会再次出现了。
向斯看着天空愣怔了半天,突然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伸手摸向自己脖颈。
一条项链从衣服里被拽出来,翡翠吊坠在月光照耀下干净清晰。向斯不太认得出来是什么品种,也不懂翡翠,只是明白这个很值钱。
关之爱为什么要在自己答应找妈妈之后将这种贵重物品送给自己?还没做事就先给酬劳吗?
向斯叹了口气,没想到世界上还有比闻队更好的BOSS,真可惜。
他将项链重新放回衣服里,然后抬头望天。
就这样一夜很快就过去了。
向斯身子瘦小,所以直到天亮巡逻队才发现这还蹲着个人,差点以为是个丧尸一枪崩了。最后虚惊一场地赶人回去。
向斯也没回去,他去了昨天晚上那个奇奇怪怪的地方。
当他去的时候,发现闻队已经在那里了。
“我去找你都没找到,你一大早上去哪里了?”闻队奇道。
向斯没回话,心虚地没看他,只是望着心理医生。
闻队也没在意,刚好心理医生把该说的都说完了,闻队拿了资料就想带向斯走。
郑医生叫住二人,“诶,那个结果我整理的比较仓促,可能有很多术语你看不懂,要不你在这先看看?”
“啊?哦,”闻队说,“不用我到时候可以……”
“很着急吗?”郑医生突然出声打断,还笑着问,“之后有事情特别着急吗?”
闻队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就反应过来,“哦,不忙,行我先看一会儿。”
郑医生笑着让他走远点,然后拉住要跟上去的向斯,“想跟我聊两句吗?”
向斯看了他一下,“我来找队长的。”
他记得队长早上会来的。
“你家队长在忙,”郑医生先坐下,倒了杯水放在了沙发前,状似无意地问起,“昨天没睡?都有黑眼圈了。”
正在翻阅的闻队一顿,回想了一下,黑眼圈?有吗?
向斯也眨眨眼,“嗯。”
闻队:“……?”还真有黑眼圈?
向斯的疲惫从来不显脸,也无意让人知道自己昨天压根没睡觉,但是既然问起了,也没必要否认。
更何况向斯压根不觉得睡不睡觉的有什么关系。
“怎么没睡觉?睡一觉身体会更舒服。”郑医生看着而跟着坐在沙发上的向斯问。
向斯不知道怎么回答,就拿起水杯抿了一口。
郑医生像是没有感觉到拒绝回答的意味似的,“昨天没有回临时安置点吗?还是睡得不舒服?你要是不介意的话,今天可以在这里睡,就是这个沙发可能小了点。”
“不用,”闻千旸走过来,“今天跟我一起回去。”
郑医生“啊”了一声,欣然同意,“也好。”
闻千旸将手上的东西递给向斯,让他出去等着,然后自己坐在了沙发上,“那个结论有个地方我不太懂,您是说向斯的症状并不完全符合抑郁症是吗?”
郑医生另倒了一杯水,自己喝了半杯,“是的……我还有个问题,向斯昨天的时候分明已经对我没有那么防备了,今天一早却跟昨天晚上的状态几乎相同,他一直这样吗?”
“啊?昨天的状态?”
“是,”郑医生似乎是有些不解,“就好像我只是个陌生人一样,对于我的问话和接触,都跟昨晚刚见我时差不多。”
闻千旸想了想,“他的确对人与人的接触不太擅长,我们认识没多久,对于其他的队员他一直不冷不热的,但是是否跟陌生人态度一样,我不太好判断。”
郑医生想了一下,“也许会有点冒犯,您确定他是退伍军人吗?”
“不确定。”
“啊……”郑医生显然没料到这个回答,笑了一下,“我还以为是我太久没看书,想错了呢。”
“您的意思是向斯不是一位退伍军人?”闻千旸坐直了身体。
郑医生也不太好妄下结论,只是含糊道,“这个呢,也是需要各种方式啊量表啊,还有更专业一点的才好判断,行为模式这方面我只能看出有点不太对劲,而且向斯……不像是在一个正常社会环境长大的人,他不具备最基本的社交状态。”
“会是因为他不喜欢跟人交流的原因吗?”
“应该不是,人呢,是群居动物,不喜欢与人交流,不会与人交流与跟人没有正常交流过,是三种概念。”郑医生拿起笔和纸,似乎要写些什么,“这个人啊,就像是……”
抬头看见有些茫然的闻千旸,郑医生才反应过来,笑着说,“抱歉抱歉,太久没跟人专业性的东西了,总而言之呢,向斯的心理问题不是一朝一夕就可以说明白的,他可能需要更多的治疗和介入。”
“我该怎么做?”闻千旸问到点子上。
“首先,要多跟他交流,养成交流的习惯,说出内心的想法的同时要明白他人的想法。其次要让他保证睡眠。最后,”郑医生想了想,“尽量不要让他孤身一人吧。其实无论你做什么,可能都不会有效果,心理问题严重到一定程度还是需要药物介入的。所以其实心理问题在末日里同样很严重,有救援队能意识到这一点,是我非常高兴的。”
闻千旸淡淡笑了下,“我之前有个队员,心理问题很严重,然后就……”
郑医生倒了杯水递给闻队,“嗯,我明白,都过去了,一切都会好转的。”
闻队完全体会到了心理医生的厉害之处——语言配上那种语气,他居然瞬间觉得熨帖和舒适。
跟心理医生道别后,闻队并不像他之前跟医生打配合说得那样——其实他忙得要死。
昨天只是仓促问话,许多细节还要重新审核,闻队其实应该一大早去基地负责人办公室的,现在耽搁了一点时间,闻队只好带着向斯一起去办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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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前新年快乐!!!!想跟你们巴拉巴拉好多但是还是删掉了……算了新年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