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今日亡国否？

　　从昭庆宫一路走到宁仙台，明抒璇心里尽是不安宁。

　　南忻阔是什么人啊？那可是弱水楼的掌柜！州来城里百样稀奇，可有什么是弱水楼不清楚的？

　　若是别人对她说临州出了乱子，那她一定是不信的。可眼下不大一样，告诉她这件事的人是南忻阔，那就是确有其事了。

　　他是个做生意的人，心中有利益计较，是个门门清算的人。也是听见自个儿说了皇叔不问政事的事儿后才开了这个口，明显就是意在提醒她，要仔细瞧着皇叔，规劝皇叔对政事上些心。

　　怅然喟叹，这事也不是这么好办的。皇叔早就不是初登大宝时雄心壮志的君王了，心思海样深，可全都用到了赋诗作画上，再不然就是动不动来个御驾亲征，带着三军侵袭他国。

　　打下江山易，守住基业难！如今的皇叔全然就将这句话抛到了脑后，可就更别提让他好生料理朝堂之事了。

　　“修竹，你着人去小库房，把本郡主那两个落了锁的箱笼给抬出来。”既然她明抒璇知道了临州眼下的困处，就不可能坐视不理。

　　皇叔既是不管事，她身为宗室贵女，总还是得想法子化解了这灾局才是。

　　修竹替她打开了箱子上的锁，不解问道，“这两个箱笼都是叶将军早年领兵打仗时所用的行军布阵图之类，长久的不用了，郡主拿它出来作甚？”

　　“把临州的地形图拿给本郡主。”

　　只是简短有力的一句指令，修竹也明白，不再多问。在箱笼里好一通翻找，递给明抒璇那份地形图后径自退到一旁去了。

　　用手指点着临州几处山岭，却在脑中不停歇地考量。临州城紧邻着南越的诸个邦国，眼下还好，只是犯了涝害。可要压不住真的乱起来了，社稷不稳，就是比眼下还要难堪的情形了！

　　越想就越发怵紧，自太祖皇帝灭了大昶，改朝大纹。祖宗基业辛苦，传至皇叔手上虽已不比当年开国极盛之景，但仍是繁盛的帝国。怎么才不过十几年光景，竟是成了民艰难苦的样子！

　　心里隐隐约约地害怕，“可兴天下，可覆天下！”这是最可怖的预言！

　　兴天下也倒还好，就怕是覆了这天下！到时，她该如何自处？如何面对皇叔？

　　封号、封地、乳名，从小到大她桩桩件件事儿都是由皇叔打点料理！就连她那一对亲生父母，待她恐怕也只是和皇叔不相上下罢！

　　伸手揉揉胀得发酸的脑袋，几番思索。这事再耽搁不得了，修筑堤坝的事就留给皇叔和那帮朝臣们，她得赶快去紫虚观找止罡道人做场法事，看看可有破解这涝害的法子。即便没有大效用，图个心安也算是她对这事儿尽心了。

　　匆匆拿了地形图，明抒璇吩咐宫人去将此事细细回禀给皇叔，自己则是带上修竹和煦妮儿，坐上帷车出了濬宫往紫虚观去了。

　　“老道在此恭迎郡主，还请郡主移步大驾，随我往清天祭去。”甫一下车，明抒璇就见到止罡道人手持戒棍，立在观门口相迎。

　　往前走几步，明抒璇寒暄道，“道长辛苦。不过道长怎知今日我要往清天祭去的呢？”

　　那老道不紧不慢，笑意也不达唇齿间，慢吞吞说了，“昨儿夜里占卦，卦阵向着郡主府的方位，老道这才知郡主今日前来。您放心，老道待会儿作法，临州的涝害不出五日定然可解。”

　　“我信道人的话，此番麻烦您了。回头我派人过来观里再给道祖像塑金身，聊当谢礼。”她一面说话，一面跟着止罡道人往北行去。

　　其实，这话是她真心感谢，倒不是出于客气！止罡道人是紫虚观最负盛名的道长了。州来城里不论你是富足还是贫贱，凡是你信他、愿意找他去作法，那这事儿十有八九都有解决的法子！

　　她还记得自己五岁那年,濬宫里头不知招了什么阴鸷，直犯得宫令局的宫人们接二连三地犯疯病！总这么下去倒不是个办法，皇叔正一筹莫展时，止罡道人揭下了张贴在门楼上的皇榜，一场法事下来原本神智不清的几名宫人奇迹般恢复了意识。也让这名年逾七旬，之前名不见经传的止罡道人摇身一变，成为州来城顶有名气的道长。

　　或许是小时候的记忆太过于深刻，明抒璇心里对这位道长的感觉是可靠而敦实的。

　　不做他想，怔忡间她就走到了那龟纹石筑成的三尺高台上。神龟占星的花纹雕纂在高台两侧，显得肃穆而又神秘。
　　神台两侧站了男女司奉各十二人，身着灰色道袍，面皮上头尽是对道爷的尊敬颜色。其中领头的那个女司奉上前，也不多看她一眼，语气柔缓道，“等会儿道长作法，别得惊了姑娘。您不需作甚，诚心叩拜道祖画像便是了。”

　　招眼望过去，高台上供奉着三清道祖的画像。画中的道爷脸似圆盘，一双眼儿和善笑着，是最善性不过的模样。

　　细细看了会子画像，明抒璇从修竹手里接过老早就备好的卦铃，郑重其事地把那铃铛放到画像前的龛壁之上，一点都不敢耽搁地念起祷告语来。

　　“有清有浊，有动有静；天清地浊，天动地静。”

　　配合她话语间的节奏，止罡老道捧过司奉手里的大瓮，烧化了龟甲，口中念叨了些她听不懂的咒语。龟甲和着道符化成灰粉，止罡亲自上前把大瓮迎去偈斋供放，便是施完法了。

　　做完这一切，她却行退下高台，褪下裹在襦裙外头的灰色袍子，躬身言谢一旁侍立的司奉们。远处似有先生讲学“悟真篇”的声儿传过来，吸引去明抒璇大半的注意。

　　那声气儿悦耳得紧，恍似春天雨后新抽条的芽儿般朗润。解决了一桩子麻烦，她心里头也松快些，只偏过头去软言问道，“咱们观里这是请了修士过来讲经？”

　　“回郡主的话，观里是在讲经呢！不过并不是从外头请的修士，只是常来咱们道观参拜的客人罢了。”

　　她方哦一声道，“那这人见识倒多！左右今儿个顺道，闲来听经也不错。麻烦司奉前头带路了。”

　　沿着铺了鹅卵石的路上走着，那司奉回头对她道，“郡主今天来得赶巧，正好儿和慕公子碰见了。这位公子心肠是不错，知道咱们观里有些修士打小儿辛苦，识断不得几个字，时不常可就来观里给咱们讲学呢！”

　　“哦？”司奉这么一番好话夸下来，明抒璇更少不得好奇了，“这么子说来，他也不仅仅是讲经，可还教了你们些子什么？”

　　“因着咱们这边是道观,平素还是讲道法为上，不过慕公子几年前周游五方诸国，故而也时常讲些过去游学时的趣事逸闻给咱们这些没出过远门的人听。”明抒璇眼见司奉提起那位慕公子时言辞间是止不住的赞赏，又听闻这人周游列国，愈发来了兴致。

　　若果这所谓慕公子当真通晓五方列国各种稀奇又才高八斗！那么把他收为己用倒是不错。她明抒璇心里自有自个儿的打算，尽管她是因着明姓得了不少恩惠。但这百年世家风头太盛，皇叔倘若整顿吏治，他们明王府则是首当其冲。而她背后，不能只单有王府这一个靠山，若能再结交些江湖势力，他日明王府落魄时，自己不至于被逼至绝境无路可退。

　　毕竟，她可太清楚老明王爷的脾气手段了！当初老王爷把姨母送进宫，可不就是为了巩固王府势力吗？可当姨母真的恋慕上皇叔，不再甘心沦为他们讨好皇叔的棋子时，就被王府彻底放弃，最后在胡姬姜氏手里殒了命！

　　她一步步地记着这些，在心底告诉自已。父母满心满眼都是山河好风光，早已不问纷争俗事，如若皇叔有一日不再念着姨母的旧情，倘去发落了明王府。那便不妙了，她的手中得有些筹码，方能与皇叔抗衡，亦是作为保全明王府一脉的契机。

　　终于，这浩浩荡荡一行人到了道观的学斋之中。甫一站定，便见三尺案牍之后一人倚案坐着，手里正拿着根乌潼毛笔挥斥方遒，大抵是在批览修士们呈递上来的文章。再一细看，这人戴着的面具由上好的玄铁铸就。堪堪就是那日在秋水湖畔见着的铁面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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