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猫难驯

　　雨始终没落下来，云层就像在刻意施压，在空中半露爪牙，朝着城市的人群冷眼睨看。

　　雷声隐隐在遥不可及的深空中蓄积盘桓，伺机而动。

　　陈眠的耳边反复回荡着李麟越的话，忽近忽远，不太清晰，。

　　“封名今天早晨说是来上学的，但是没来学校，也不知道去哪了。”

　　“他们家人报警了，但是没有超过48小时不给立案。”

　　“好在他家里有点来头，办案的人也不敢得罪，虽然立案也及时出警去找了。”

　　“但是一整天，没有人影。”

　　“刘娟今天一整天都吓疯了，所以今天她都课她都没上，就在忙这个事来着，她跟我说就是想让我找一找班上跟封名关系好的同学问一问，看能不能知道一些封名常去的地方。”

　　“封名从来没出过这种需要公开道歉的事，她现在怕封名想不开。”

　　“陈眠，你知道他平时都喜欢去哪吗？”

　　陈眠说不出话。

　　可是那时候的他感觉眼睛里长满了漆黑的乌鸦翅膀，耳旁全是成片乌鸦的惨叫，手脚也在被乌鸦啄食一空。

　　看不见，听不见，也动不了。

　　李闻一小声耐心的在他耳边叫了几遍他的名字，他才勉强能看清眼前的路。

　　李麟越不知道陈眠的病，李闻一于是只跟他说陈眠今天感冒了头晕。李麟越还是不肯放弃，最后还在说：“那你也不知道他平时常去哪是么。”

　　看着陈眠脸色越来越恐怖，李闻一只好赶紧架着陈眠溜了。

　　把陈眠送回家，李闻一问他：“你感觉好点没有，你的药呢？”

　　陈眠机械地指了指身边的创投柜子，李闻一翻箱倒柜找到一瓶压箱底的药，感觉瓶子已经很破旧他不放心的看了看瓶身：“你这什么啊，你就吃这个？这都过期一年了啊！你没再去新开点药吗？”

　　陈眠坐在那，半天只反复嘟囔着一句话：“我也不知道他平时都去哪啊……我也不知道啊……”

　　何骁今天没有物理集训，所以回家回的很早，这个情况根本就不知道，李闻一看着陈眠觉得放不下心，打电话直接让何骁上来了。

　　何骁牛似的冲进门，拿起药瓶骂骂咧咧了半天，陈眠坐在床边充耳不闻。

　　“你别半死不活的行不行啊，你是不是还怪我呢，这样行吗，封名要是真出事，我给他赔命行吧。你有点出息行不行啊，你认识他几天啊。”何骁一脸恨铁不成钢。

　　“怪你干嘛，他要是真出事，赔命也是我赔。”陈眠说。

　　如果不是那天为了气一气何骁就扯谎扯上他，要不是他那天约了封名出门吃卤肉饭。怎么会有之后这所有的事？

　　封名还会是班上所有人的偶像，也不会有今天这么一档子事了。

　　“你们跟我一起找找吧。”陈眠说，“虽然我也不知道他平时会去哪。”

　　说出来这句话的时候，陈眠觉得如鲠在喉。

　　他的确对封名了解的太少了。

　　三个人连晚饭也没吃，就跑出去试图找人。

　　本来何骁想告诉班里的人都动一动找一找，但是李闻一说既然李麟越没有告诉很多人，就证明这事最好还是别让太多人知道。

　　这么一来和何骁只能找他校外的一些朋友帮忙留意一下。

　　晚上八点，他们找了附近的一些公共场所，附近的商场，KTV，电影院，饭店，基本都找了个遍。

　　晚上九点，陈眠把学校后面的清河街反复跑了好几遍。

　　路过那天跟封名一起吃饭的小店时，他很希望下一秒就看见他身上披着蜜一样的灯光从门口走出来。

　　这中间，陈眠不停尝试给封名发微信，拨打语音电话。这手机就像被埋到了土里一样，所有消息都石沉大海。

　　晚上十点，三个人在清河街碰面，拖着饿的咕咕叫的肚子和两条灌了铅的腿，随便找一家店吃了一碗米线。

　　晚上十点半，陈眠让李闻一和何骁先回去了。

　　一个人又在清河街附近转了又转，最后一无所获。

　　又消失了。

　　他最讨厌别人一声不响的从自己身边消失。

　　陈眠在街边蹲了一会，街角窜出来一只黑色的野猫，警惕的来到他的身边，它看起来瘦骨嶙峋，应该饿了很久了。

　　陈眠觉得它应该是想从自己这里讨一点吃的，他站起来翻遍了身上的口袋，可是他身上没有一点能吃的东西。

　　黑猫的眼睛是绿色的，弓着身子却还是要慢慢靠近。他肯定饿坏了。

　　陈眠想起了封名。

　　封名身上没有钱。

　　这一整天，他吃什么，晚上在哪睡。他会不会……

　　陈眠蹲在黑猫的跟前，总觉得它翡翠色的眼睛看起来跟封名很像，它的眼神里充满敌意和警惕，可还是泄露了想要得到一点温暖的卑微愿望。

　　“对不起，我身上什么能吃的都没有。”陈眠说着伸出手摸了摸黑猫的头。

　　黑猫闪了一下，然后控制住自己没有跑开。他选择给陈眠信任。

　　陈眠干脆将他一把抱起，黑猫喵呜的挣扎了一下，就任命似的窝在了陈眠的怀里。

　　陈眠慢慢梳理它的后背，直到它终于放松了绷紧的身体。

　　它真的很像封名，从戒备到一步步放下防备。

　　封名的家里人真的关心他么。如果关心，他也不会被逼到这一步。

　　陈眠突然特别后悔。

　　如果再能重来一次，他会在封名跟自己倾吐心事的时候给他更好的回应，他绝不会故作轻松说要跟他一起玩游戏这么简单。因为那些话可能太轻描淡写，可能根本救不了他。

　　如果再重来一次，他一定会说：封名，不管你家里人怎么看，不管任何人怎么看，我始终站你。

　　他又低头看着自己怀里的猫。他跟它好像。

　　可是，怎么会这样呢。猫都有人可怜，但封名没人管。

　　“走吧。没人要你，我要你。”陈眠说着，眼圈一下子红了。

　　他抱着猫，一人一猫回了家，黑猫似乎已经完全认了主，窝在陈眠怀里轻轻地呼噜着。

　　走到小区楼下，他准备打开单元门的时候，视线被一盏路灯吸引了。

　　那下面站了一个人，安安静静地站在那看着陈眠。

　　陈眠瞪大眼睛赶紧转过身去看。

　　封名穿着校服，一只手插在口袋里，另一只手拎着书包。他就那么看着陈眠却什么也没说。

　　陈眠瞪大眼睛望着他，很想开口说话，嗓子里却涌上一股酸水，硬生生把话噎了回去。

　　估计是他的脸色很吓人，封名终于有些绷不住，忍不住说：“你别生气，我一会跟你说，行吗。”

　　陈眠把翻涌上来的腥酸味压了回去，极力控制自己不再产生激烈的情绪，因为他眼前的画面已经开始模糊了，周围的地面又开始扭曲，像被烈火熔炼。

　　“陈眠……”

　　直到声音来到他耳边，幻象才倏然退去。

　　封名忧虑的眼睛在他面前清晰起来。

　　“我就说了，你不能生气，也不能激动。”

　　陈眠调整着呼吸，想问他这一整天去哪了，想问他吃饭没有，想问他到底想干嘛。可是一句话都说不出。

　　封名看着他怀里的猫，说：“这是你的猫么？”

　　陈眠深呼吸了一会，总算活回来了。低头看着猫说：“不是，它没人要了，我收留它了。”

　　封名低下头半天没说话。

　　陈眠忍不住，特别想骂他一个狗血淋头。

　　不等他开口，封名却伸手摸了摸猫，说：“你能把我一起收留了么。”

　　他望过来的眼神跟怀里的黑猫那么像。可黑猫的孤独天真不及他半分。

　　陈眠觉得特别奇怪，跟封名在一起的时候，他就算不产生幻觉，也经常会晕头转向。就好像现在被他用这样的眼神看着的时候。

　　陈眠从晕头转向中清醒过来大概用了几秒钟的时间，他闪躲着封名直视过来的眼睛逞能说：“可以是可以，但下次要是再有这事，你就吃它吃剩的。”

　　封名眼睛亮了起来，跟着点了点头。

　　“跟我上楼。回到家你得跟我好好说说昨天到今天的事。”陈眠抱着猫走在前面头也不回，嘴角却是弯的。

　　“好。”

　　“等会。你吃饭了吗？”陈眠一个转头盯着封名。

　　“……没有。”

　　“一整天都没吃饭？？？！！！”陈眠眼刀犀利。

　　接着想起来封名是真的没钱。只能叹口气说：“你说吧，想吃什么我给你订。”

　　封名眼里有笑意。

　　上了搂，到了三楼，陈眠指了指一扇门说：“这是何骁家。”

　　封名嗯了一声，说：“那天我不知道何骁喝酒了，早知道我就不跟他一般见识了，我知道他家不让我道歉了。”封名想说一句“他们家人好像还挺好的。”但是眼前蓦地浮现了陈眠挨得那一巴掌，于是又把话咽了下去。

　　上楼之后，打开门，封名愣了一下。他原本以为独居的男生家里一定是没处下脚的。但没想到房子里格外整齐，除了几件乱扔的衣服以外，再找不到邋遢的痕迹。

　　陈眠把猫先安顿在了浴室，给它找了一个盆子准备晚上给它洗洗澡，接着陈眠掏出手机说：“一会再弄它。”他打开点餐的软件给封名看：“你要吃什么，先吃饭。”

　　封名打开订餐的app看了又看，陈眠在浴室里烧热水，帮猫咪擦脚，免得它踩得屋里到处都是土。

　　过了半天，陈眠说：“你选好了吗？他送来还得有半个多小时，你快点。选好下单就行，支付密码是314159。”

　　陈眠在浴室里鼓捣了好半天，发现外边没声了，于是探出头看着封名：“你选好了吗？”

　　只见封名坐在椅子上，肩背挺直，讲究的坐姿让他看起来不像是在点餐，倒像是在选妃。听到陈眠问话，封名才终于抬起头，然后皱起了眉。

　　“怎么了，你没有想吃的？”陈眠擦了擦手走出来，想着，该不会是大少爷嫌弃外卖不干净吧。

　　封名依然愁眉紧锁，说：“我选不出来，我都想吃。”

　　陈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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