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火尘埃

　　“谢谢你。”

　　洛尘雨转过脸，看着身旁的程默，没有言语。依旧是清冷俊丽的面容，依旧是生人勿近的姿态，此刻眼眸中却暗涌出无尽的温柔。两人赤/裸/着身体平躺在洛尘雨宽敞柔软的大床上，平日里一尘不染整洁无暇的床单，此时却在两人几番颠鸾倒凤翻云覆雨之后变得凌乱不堪。

　　“我是发自内心的，谢谢你。虽然这三个字显得太过于单薄无力，但是除了苍白的感谢之外我也不知道还能对你说些什么。”

　　“那就什么也不要说，只要你一直在我身边就好。”洛尘雨侧过身，低声说道。他一只撑着头，一只手在程默肤如凝脂的脸颊上温柔地摩挲着。

　　程默转过头，安静地望着洛尘雨，一言不发。那双明亮的眼眸犹似一泓清水，灿若星河。许久，程默认真地盯着洛尘雨的眼睛，深情地说道：“谢谢你为我做的一切。我爱你。”

　　洛尘雨听到后半句，登时面露惊讶之色，目光闪烁，流连在程默肌肤上的指尖微不可查地颤动了一下，停滞了下来。他牢牢地盯着程默的眼睛，程默也回望着他，彼此如尘埃般跌落在对方的眼底，仿佛无尽的宿命，永世不得轮回。洛尘雨将程默猛然扯进怀中，翻了个身，覆上了他光滑柔嫩的躯体。

　　微光中，程默睁开了朦胧的睡眼。窗外天色昏暗，程默起身下了床，赤脚走到窗台前，惊奇地发现窗外已是白雪皑皑。二月春雪覆地，枝头刚刚发出的绿芽在晶莹的雪花中尽显青翠，娇嫩欲滴。天地间白茫茫一片，在周日寂寥的清晨显得苍凉肃穆，梦幻且耀眼。

　　程默回过头望了一眼熟睡中的洛尘雨，昏暗的光线抚平了他脸上冷峻的锐气，此刻那张清冷的面容显得宁静平和，宛若温润的美玉，令人心生向往。程默走到床前，轻轻地抚摸了一下他的温热的脸颊，莞尔一笑，转过身走出了卧房。

　　洗漱完后，程默站在厨房摆弄早餐，他从橱柜里将手冲咖啡的工具一件件取出，正准备关上柜门时瞥见了角落里那套从东京买来的茶具，想起那几日与洛尘雨的朝夕相处，不由地心头一暖，默默地将翻找出来的工具悉数放了回去，取出茶具，小心翼翼地用温水一只只清洗干净后，用纸巾仔细地擦拭着水痕。

　　将茶具擦拭完后，放置在一旁晾干湿气。程默又从冰箱里取出一些食材，拿进厨房放在了案台上。正准备调理手中的食材，突然感到身后一紧，一个温暖的怀抱将程默牢牢包裹在其中，程默淡淡地笑了笑说道：“睡醒了？”

　　“嗯。”洛尘雨从身后拥着程默，将脸埋上他的后颈，轻轻地摩擦着，细细地亲吻着他的脸颊，冰凉的鼻尖，炙热的喘息，一阵酥麻顺着肌肤流淌过全身，程默不由自主地颤栗了一下，轻声说道：“别闹。”

　　洛尘雨对他充满爱意的“警告”熟视无睹，继续在他温润细滑的肌肤上流连忘返。程默转了个身，轻轻推开他，温柔地说道：“别闹，先去洗漱，早餐马上就好。”

　　洛尘雨将他揽入怀里，俯下头轻轻地在他的唇上吻了几下，才恋恋不舍地放开他，转身向浴室走去。

　　程默看着他的背影，无奈地摇了摇头，脸上却充满了笑意。

　　两人相视坐在餐桌旁，程默心头突然之间涌上了一丝久违的感觉。明明距离上次一起坐在这张餐桌旁吃饭也只是过了一个月的时间，却令人不禁有一种沧海桑田恍如隔世的错觉。吃完早餐，程默坐在餐桌旁用茶筅轻盈飘逸地在茶碗中打着茶粉，时不时地抬头看一看坐在桌子另一旁的洛尘雨，发现对方始终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一来二回竟有些不好意思了，便低着头不再去看他。

　　“今天你想去哪里？”洛尘雨开口问道。

　　“哪里都可以，你有想去的地方吗，我陪你去。”程默将茶碗递到洛尘雨面前，艳绿的抹茶上漂浮着一层光滑细腻的白色泡沫。

　　洛尘雨沉思了片刻，说道：“有一个地方，我想带你去看看。”

　　“嗯。”程默轻轻点了点头，啜了一口碗中的茶，温暖与苦涩缠绵在舌尖，延绵的尽头却又是淡淡的甘甜。

　　吃完早餐，两人换好外出的衣服，洛尘雨坐在玄关边穿鞋子，程默走到他的身后跪坐下来，双手温柔地环住了他的脖颈。一件冰凉的事物垂落在了胸前，洛尘雨低头看去，是一枚银指环。惊讶了片刻，洛尘雨伸出手轻轻将它拿起，托在眼前细细观看，只见这枚银指环做工质朴却不失精致。指环的外身雕刻着盛开樱花，一朵朵栩栩如生，轻盈灵动，似在风中漫天飞舞的花雨。内侧打磨得光滑平整，工整地篆刻着两行文字，洛尘雨又将指环拿近了一些仔细看了看，低声读道：

　　“愿为山上雨，有幸得逢君。”

　　洛尘雨读完后转过头看向程默，柔声问道：“你自己做的？”

　　程默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轻声说道：“实在想不到洛先生还会缺些什么，思前想后了一阵子，就做了这么个小玩意儿，你若是不喜欢，就随便收起来好了。”

　　洛尘雨将指环牢握在手心中，低声问道：“你做了多久？”

　　“一个月......我同学的哥哥经营了一家手工银饰店，我拜托同学让他教了我一些基本的技法，然后借用他店里的工具慢慢琢磨......”

　　洛尘雨勾起嘴角笑了笑，将银指环从衬衫领口放了进去，冰凉的触感落在了胸口。

　　“我很喜欢。”洛尘雨站起身来，轻轻地拍了拍裤腿，整理了一下外衣，又转过头柔声说道：“那句万叶集的俳句我也很喜欢。”

　　程默愣了片刻，紧接着欣喜若狂，绯红了双颊。

　　汽车行驶在城市的主干道上。路上的积雪已经融化，湿漉漉的像延绵不绝的雨季。有些路面在来来往往车水马龙的碾压下已经风干，留下淡淡的水渍。新年刚过去不久，道路两旁行道树上的张灯结彩还未来得及撤去，又被积雪薄薄地覆上，抹去了几分喜庆的色泽，竟显得有些落寞。

　　汽车行驶到主干道的尽头，沿着高架桥上了高速公路。洛尘雨打开音响，两人一边听着Nat king Cole慵懒的歌声一边聊着琐碎的话题。窗外从高架上俯瞰整座城市烟雾缭绕，白雪茫茫，车内微醺的气息缓缓升腾着，暖人心脾。

　　两个小时的路程，汽车停在了一处悬崖高地旁。下了车，一阵刺骨的寒风迎面袭来，程默不由地打了个寒颤，收了收衣领。跟在洛尘雨的身后走到悬崖边，印入眼帘的是广袤无垠的大海。海天相接，惊涛骇浪，墨蓝色的海浪在凛冽的寒风中肆意地咆哮呐喊着。

　　这是程默第一次在冬季来看海。比起夏日里的海风徐徐波光粼粼，此刻波澜壮阔肃穆苍凉的景象更令人叹为观止，心生敬畏。

　　顺着悬崖旁的台阶走到沙滩上，两人依偎着沿着海岸线向远处走去。凛风瑟瑟，万物苍茫，天地间只剩下汹涌的浪涛声和相拥而行的两人。

　　“冷吗？”洛尘雨轻声问道。

　　程默摇了摇头。

　　洛尘雨露出浅浅的笑意，取下围巾在程默的脖颈上绕了几圈，伸手揽住他的肩膀，将他紧紧拥在了怀中。

　　“小时候母亲常带我来这里，炎炎夏日，她喜欢躺在沙滩上一边读书一边消磨时间，我就坐在她身旁嬉戏玩闹，捡一堆漂亮的贝壳给她看，钻进她怀里嚷着让她讲故事给我听。”

　　程默转过头看向洛尘雨的侧脸，在他冰冷的眼眸中捕捉到了若即若离的惆怅。

　　程默虽然无法身临其境，却也能够对他的痛楚感同身受。同样年幼失去了母亲，同样在支离破碎的家庭中成长，那份曾经的完美无瑕被打碎后的失落感，那些漫漫长夜流过的泪水，是内心永远也无法泯灭的痛与憾。曾经也歇斯底里地咆哮过，声嘶力竭地怒吼过，撕心裂肺地痛哭流涕过，终于在一次又一次的徒劳无功后才明白，根本没有人听得到，也没有人愿意去听。毕竟痛苦是属于个人的，即便是千刀万剐的凌迟之痛，亦或是大难临头的灭顶之灾，在旁人看来，也无非是一些不痛不痒的小烦恼，云淡风轻，无足挂齿。

　　终究，在这世间，我们如同尘世间一座座孤立无援的荒岛，彼此微不足道，脆弱相连。谁也不曾是谁的救赎。

　　程默将头倚在他宽阔的肩上，一只手环绕在他的腰间，跟随着他缓慢的步子，没有言语，只是安静地倾听着。

　　“母亲离世后，我经常会到这里来看看，有些人有些事，虽然不得不去释怀，却永远不能被遗忘。”

　　洛尘雨停下了脚步，向海天相接的地平线望去，许久，轻声喃道：“时隔多年，这片海依旧是这么宁静。”

　　“这里确实是一片不易被人发觉的秘境。想必阿姨是在疲惫的时候会来这里躲一躲吧。”程默转过身，将侧脸贴在洛尘雨的胸膛上，感受着他沉重有力的心跳。片刻，程默低声说道：“其实我是羡慕你的。”

　　洛尘雨俯下头看他，程默转过身面朝着大海，沉默了半晌，说道：“她躲到这里来，谁也不想见，却只想和你在一起。我羡慕她是爱你的。”

　　洛尘雨向前迈了一步，站在程默的身旁，牵起他冰冷的手，柔声说道：“不管过往多么不堪回首，未来的路还很长。余生交给我，绝不负你。”

　　顿时，程默脑海中狂潮暗涌，湿润了眼眶，正要开口说些什么，却听见洛尘雨的手机铃响了起来。

　　“稍等。”洛尘雨转过身，向旁边走了几步，接听了电话。片刻，他回过头，程默看见他面容沉重，唇色苍白，不禁小心翼翼地问道：“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吗？”

　　洛尘雨似乎在努力按捺住喉咙的哽咽，须臾，他望着程默，用略带沙哑的声音说道：“剧组失火了，你姐姐她......”

　　刹那间，程默仿佛坠入了冰窟，四肢僵硬无法动弹，身体又麻又痛如同被千万只蚂蚁侵食，视线也渐渐变得模糊。洛尘雨走上前扶住他，程默猛然转过身，拼命地向悬崖上奔跑，泪水无声无息地流下，随着凛冽的寒风洒落在了身后。

　　所谓万箭攒心的痛，大抵不过如此。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