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曜之王

　　转眼间，天野移居苏明克已经一年有余。
　　这段时间过得极为平静，除了最初在巴纳德诊所的地下室、经历的那段变异之痛以外，基本没有什么风波。在多恩和巴纳德医生的庇护下，他像个普通人一样，每天在书店打工，闲暇时就跟巴纳德医生学些自保的本领，日子过得倒也顺遂。
　　由于身份问题，外出时他一直很谨慎，几乎每天都是三点一线的生活，认识的人也很有限。不过，自从修和伊利亚德搬到苏明克之后，他就多了一个去处。
　　其实，修和伊利亚德来苏明克已经有一段日子了。他们想要赶在孩子离开培养器之前，先租好房子、做好开店准备，所以忙了将近三个月，一切安排妥当之后，才迎接孩子回家。
　　考虑到孩子的教育和安全问题，修决定在巴纳德诊所附近租房子，万一出了什么事，也有个照应。这附近是阿蒂斐斯和人类混居的地方，还有个势力庞大的恶魔之门坐镇于此，倒是不用担心有人捣乱。
　　选来选去，最后在绿叶书店和巴纳德医生的诊所之间，找到了一栋半旧的二层小楼，恰好就在诊所那条小巷的巷口处。面积不大，租金也在可承受的范围内，二楼可以住人，一楼简单装修一下就可以开张了。
　　开张前夕，修特地邀请了几个相熟的朋友来庆祝。
　　小小的居酒屋门前，摆了数盆盛放的菊花和五颜六色的多肉植物，屋檐下挂着几个红色的纸灯笼，装潢极富古东方韵味。
　　天野给修和伊利亚德的孩子带了礼物，是一只短毛小宠物狗，圆滚滚毛茸茸的，相当可爱。原生宠物他买不起，便送了一只克隆犬。当代克隆猫犬类宠物的优点是，寿命比较长，性格温顺且忠诚，可以陪伴主人一生。
　　“这孩子叫什么名字？”天野小心翼翼地抱着朝他吐泡泡的小男婴，怎么看怎么可爱。
　　“叫岚月，名字是伊利亚德取的。”修慈爱地捏了捏小婴儿胖乎乎的脸蛋，爱不释手地笑道，“我让孩子随他的姓，他就给孩子取了个跟我一样具有古东方风韵的名字。”
　　“哈，我的姓名也是东西合并的。可惜几代混血，单从我脸上已经寻不着古东方血统的形迹了。”莉莉也凑过来逗弄小婴儿。作为多恩的女朋友，她已经毫无心理障碍地和这些阿蒂斐斯打成一片了。
　　“是啊，像天野这样纯正的古东亚基因，如今已经所剩无几了。”修感慨道。
　　从轮廓上讲，乙羽.修其实也极具古东亚人种特征。但是，他的瞳色、发色和肤色都比较浅，并不像天野那么黑白分明。
　　“修和天野不是一样的么？”艾丽丝不解地问。作为巴纳德诊所唯一的护士，这种日子，她自然也是要跟来凑热闹的。
　　“不，”巴纳德医生摇头道，“修和恶魔之门的幸若，应该是属于同一批基因，也可能是同一个初代阿蒂斐斯的后裔。但天野不同，他是唯一的。阿蒂斐斯之父——汉诺威博士虽然是个土生土长的西方人，却十分痴迷东亚文化。因此，黑曜之王才得到他的诸多偏爱。”
　　“你的意思是……我其实……就是黑曜之王？！”天野冷不丁地蒙了一下。
　　此前，他只知道自己是由初代基因——ZERO型冷冻干细胞培养出来的，却不知道ZERO型的别称竟是传说中的黑曜之王！
　　巴纳德医生的失言，兴许是故意的。
　　他们瞒了天野这么久，是因为以前天野还没有足够的自保能力，为安全起见，不得不谨慎行事。天野所有的关于阿蒂斐斯的认知，均是由多恩和巴纳德医生所授。他接触过的阿蒂斐斯总共就这么几个，一只手都数的过来，他们若是存心隐瞒，他自是无从知晓。
　　可今时不同往日，天野已经完全适应了身体的变异，自保已不成问题。
　　巴纳德医生看似吊儿郎当，却从不无的放矢。原因在于前不久，媒体突然曝光了城主奥德里奇与恶魔之门勾结的丑闻，苏明克的气氛陡然紧张起来。奥德里奇下台已成定局，这是风雨将至的前兆！
　　新城主的就任，意味着政策的转变，昔日旧城主与恶魔之门共同维系的友好局面，将可能不复存在。届时，栖身于苏明克的恶魔之门，以及众多凭借恶魔之门的威势、而得到庇护的阿蒂斐斯，将面临何种境地，现在还难以预料。
　　因此，他们须得防患未然，做好变天的准备。
　　现在不过是暴风雨前的宁静。黑曜之王的特殊体质、和他与生俱来的王者地位，注定了他的不凡，无论他是懵懂无知、还是存心逃避，别人都不会放过他。
　　他的王者地位，能够凝聚阿蒂斐斯的力量，给人类造成巨大的威胁。但他的特殊体质——全器官骤生能力，却助长了人类的欲望。人类对他又爱又恨，既想得到他又想毁灭他。
　　在这风雨飘摇的时代，天野若想继续生存下去，就不得不担起黑曜之王的责任，凝聚所有阿蒂斐斯的力量，从人类手中夺回合法的生存权利。
　　然而，天野毕竟太年轻，他还没有意识到自己的特殊性，以及这个特殊的身份所独具的无法逃避的责任。
　　“也不知道是谁把我培养出来的，究竟有何目的？”在一阵沉默之中，天野忽然不经意般地轻声说道。
　　他犹自低头注视着怀中的婴儿，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质问，可语气中却没有丝毫怨怼之意。就像早前刚知道自己是阿蒂斐斯的时候一样，神色间有些迷茫和忧郁，仿佛不知自己该何去何从。
　　见状，巴纳德与多恩不觉对视了一眼，心下不免有些尴尬又有些无奈。好在天野禀性纯良，只是有感而发，并无埋怨之意。
　　其实，他们都看得出来，天野未必不知道他们有所隐瞒，只是不曾直言追问罢了。
　　但他的体谅，反而加深了他们的愧疚。可他们也很无奈，此事涉及到帝都那边的教授的安危，牵连甚广，眼下还不是暴露的时候。若不是担心影响大局，也不用如此为难。
　　伊利亚德的视线，状似不经意地从天野身上滑过，没有多做停留。身为前ADA一等执行官，他知道的可不少。只是碍于身份尴尬，不宜插手阿蒂斐斯的问题，只能沉默以待。
　　莉莉倒是很机灵，虽然知道的也不多，但眼见气氛愈发凝重，就赶忙转换了话题：“这孩子继承了双亲优秀的基因，将来一定也是个学霸。”
　　尽管相识不久，但从前些日子的闲聊中，得知伊利亚德曾是帝都大学最优秀的毕业生之一，莉莉才会发出这样的感慨。
　　“是呀，”艾丽丝惋惜地说，“可惜他不能去帝都大学。”
　　“咦？为何？”莉莉诧异道。
　　“你不知道么？阿蒂斐斯是不能去政府开设的公立学校的。”
　　战后，帝国政府全面取缔了私立学校，谨防教育思想不统一，最终酿成大祸。
　　要知道，学生是思想最不成熟的年轻群体。读了几年书就自以为是，盲目轻信，容易受人蛊惑、被人利用。自以为是革命英雄，实则像一群无理取闹的疯狗。所谓“秀才造反，三年不成”，虽然不足为患，但应付起来相当头疼，政府还要顾及社会舆论，不敢轻易大动干戈。
　　于是，帝国政府干脆取缔了私立学校，将反动思想提前扼杀在摇篮中！
　　经艾丽丝一提，莉莉才想起来，阿蒂斐斯是没有合法身份的，所以无法上公立学校。这些日子朝夕相处，不知不觉地把他们当成了普通人，忘却了残酷的现实，不禁忧心道：“那怎么办？孩子长大了总不能不上学吧？”
　　“其实，不去学校也一样能够学到不少知识。你看我，九岁就辍了学，现在不也照样成了半个医生？假以时日，定能在医学界大放光芒，一点也不比那些上过大学的差。”
　　艾丽丝骄傲地扬了扬下巴，眼角的余光不小心瞥到了一脸戏谑的巴纳德，为了表示自己不是个忘恩负义的小人，她只好施舍般勉为其难地又补夸了一句：“你别看巴纳德长得流里流气，本事倒是一等一的。平时虽然好吃懒做，但好在我聪明伶俐，他只需提点几句就行了。”
　　巴纳德气急败坏地瞪了艾丽丝一眼，修暗自好笑：真是名师出高徒，夸己损人的本领一个赛一个。以防他们又开始没完没了地打嘴仗，修赶紧接过了话题：“艾丽丝说的没错，虽然不能上学，但并非不能学习知识。其实，阿蒂斐斯还可以去‘花亭鸟’开设的公益学园……”
　　“花亭鸟不是一个环保组织么？他们也办学？”莉莉疑惑道。
　　花亭鸟是个独立的非政府环境保护组织，与一般的民间公益组织不同，其成员大多由生物学家、人类学家、社会学家、历史学家、考古学家等高端人才组成，主要常驻成员大约一百多人。
　　他们都是有良心的科学家，自发地利用自己的专业所长，来修复战后满目疮痍的大地。
　　这个组织最初是由一群热爱自然的年轻自愿者组成，他们只是看不惯人们对毁坏的土地弃之不顾而已，后来逐渐发展壮大，成为了一个拥有一百多名固定专家的公益团体。
　　人类对自己造成的灾难总是很健忘，过去的战争和过度利用自然资源、所造成的生态环境恶化，转眼间就忘得一干二净，接着又故态复萌、重蹈覆辙。
　　花亭鸟是鸟类中的建筑师，他们通过这个名称来隐喻自己是自然的建筑师。作为一个环境保护组织，这个名称再贴切不过了。
　　“虽然名为公益学园，实际上是个生态实验园，孩子们在那里可以系统地学到很多实用的知识。”修解释道，“外人并不知晓，花亭鸟内部其实也有不少阿蒂斐斯成员。你知道的，阿蒂斐斯智商极高，身体素质也比普通人强很多，拥有一些特殊能力。修复生态不是件简单的工作，尤其是那些被核辐射污染的地方，常常伴随着各种意想不到的危险，有些事情，是只有阿蒂斐斯才能办得到的。为了回馈阿蒂斐斯的帮助，花亭鸟除了帮扶失学的人类孤儿以外，也会收留阿蒂斐斯儿童，并教授他们一些实用的科学知识。”
　　“原来如此！我对他们的了解，仅限于那一系列由花亭鸟主办的网络杂志——《生态与文化》”莉莉感慨道。
　　“哎哟，他们可不仅仅会办杂志，还兜售农业产品呢！我们诊所和恶魔之门的粮食，几乎都是从花亭鸟购买的。”艾丽丝指了指桌上的点心，补充道，“喏，就我们现在吃的东西，也是修从花亭鸟购进的食材加工成的。”
　　“花亭鸟这么会挣钱啊？”莉莉惊讶了。
　　修笑道：“修复生态也需要大量的研究经费和运转资金，他们又没有政府的资助，自然得自己想办挣钱。这些农产品，其实都是在被帝国政府丢弃的土地上种植出来的。那些土地，原是被过去的战争毁坏过的。花亭鸟耗费了大量的时间、精力和财力，才净化了一小部分，如今仅用来充当实验园。孩子们去那里，能学到不少有用的知识，不比学校差……”
　　大家正聊得起劲，多恩的手持终端机忽然响起，他一看来电提示，就条件反射地赶忙起身往外走。避开了众人，才开始接听。
　　“喂，教授？”
　　“嗯，”那边没有任何寒暄，直奔主题，“你跟巴纳德说一声，叫他设法让天野跟恶魔之门接触，以保护他的安全。奥德里奇已经下狱，纽曼上台已成定局。激进派的狗向来不待见阿蒂斐斯，苏明克恐将变天，你们多加保重。”说完就匆匆挂断了。
　　多恩愣了半晌，才警觉地转身回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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