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回百转

　　为何是他？
　　佘肖菱被难以置信与愤怒两种情感狠狠砸中了胸口，一时间竟移不开视线。
　　而薛诚此刻也在一片喧嚣之中察觉了佘肖菱与宁详的身影，目光与佘肖菱撞在一起，可又尴尬似的马上移开了。他朝旁一步，将自己瘦弱的身子藏在巨汉的阴影之下。
　　是他。怎么会是他。为何是他。为何偏偏是他？
　　一连串疑问在佘肖菱的脑内打转，最终还是逼得她大喊出来：“薛诚——！”
　　薛诚明显身姿一抖，却仍装作没有听到。
　　佘肖菱急得胡乱蹬了两下，撑起了自己发软的双腿，眼看就要往薛诚那边奔去。
　　“等等！”宁详一把拉住她。
　　“放开！薛诚他——”
　　“你可有见到翩颜？”
　　宁详从喉咙里挤出的这句话可谓一声响雷。佘肖菱四处环顾，又往薛诚身边仔细察看，顿感血液倒流，如坠冰窟。
　　没有。哪里都没有。
　　云翩颜不在此处。
　　佘肖菱愣神之际，宁详朝薛诚那边走近几步，咬牙切齿问道：“薛诚，你把翩颜弄到哪里去了？”
　　薛诚听到云翩颜的名字，沉目答道：“放、放心吧。她……她在一个很安全的地方。”
　　“喂。”巨汉不耐烦地挥了一下手中的大斧，“别闲聊了，薛小哥。你答应我的人呢？”
　　“……”薛诚瞳中划过一丝不忍，抬手指向宁详，嘟囔道:“就是他。”
　　“哈哈哈哈哈哈哈，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啊！”男人眉飞色舞，眼角的皱纹延伸成沟壑。他转身与部下交代了几句，士兵们便在顷刻之间将在场的所有村人拘了起来，慌乱的喊叫声和哭声开始还不绝于耳，但后来，小孩被大人捂住了嘴，大人自己咬紧了唇瓣，偌大的地方竟然失去了全部人声。
　　事出突然，纵然佘肖菱与宁详使出浑身解数抵抗，可无奈最后还是先后被训练有素的士兵们反剪手臂，死死摁在了地上。
　　“薛诚！平时村里的人怎么对你的，你却这样恩将仇报！卑鄙无耻！”安静的人群中，突然有一位中年男子愤怒地大吼道。
　　“住口！谁允许你说话！”士兵冷脸将手中的矛指向男子的咽喉。
　　薛诚似被激怒，脸涨得通红，埂着脖子回道：“对、对我好有什么用？这村子里什、什么都没有，外面的世界荣华富贵几许快活，只有你们这样的蠢货会对这里感到满足！”
　　“荣华富贵……？这就是你出卖大家的理由？”宁详眼睛发红。
　　“哼……叫、叫什么，你和她都不会死，阿颜也不会……我、我已经仁至义尽了。”薛诚的声音渐渐平静下来，安慰着他自己。
　　“行了。动手。”巨汉皱了皱眉头，把玩起手上的大斧来。
　　士兵们应声行动，起手一刺，刺穿了离他们最近的村人的胸膛。
　　血光、惨叫。方才强忍惊恐的村人们此刻再也忍不住了。他们张大了嘴，吞下泪也毫无自知，唯有扯出不成声的悲痛音节，硬撑起发软的双腿，朝四处作困兽的冲撞。
　　可这仍是徒劳。
　　他们逃不过三步，四面八方的无情长矛便直取他们的心脏。偶有撞倒了面前士兵，以为自己夺得了一丝生机的人，但不肖一次眨眼的工夫，他们便被另外的士兵抓住手臂，反手刺死。有仗着身材矮小，从士兵的□□逃出重围的孩童，也在片刻后成为了兵器下的亡魂。
　　佘肖菱再也听不得，看不得，她一边挣扎一边痛苦地闭眼抽泣着。耳边是宁详嘶声力竭的哭喊。
　　“住手！住手！薛诚，叫他们停下来！！！”宁详紧握的拳中已是鲜血淋漓。
　　“住什么手？这都是当时说好的……对吧，薛小哥？”巨汉不怀好意地发问道。
　　薛诚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一时间只能尴尬地讪笑几声。
　　在众士兵的呼吸声中，鲜血吞噬了一切，连飞扬在空气里的沙子都唯有鲜红。不久后，惨叫声终于停止了，因为没有一个受苦的人活下来。
　　“为什么……为什么……”宁详哽咽，带血的空气在他的肺中翻鸣。
　　“带过来。”巨汉冷漠道。
　　佘肖菱与宁详二人疼得散架，任由士兵把他俩拎了起来，押送至巨汉的面前。巨汉将大斧往二人面前一劈，沉声道：“你们最好老实点，不要让我费事。”
　　宁详抬起充血的双眼直逼巨汉，咬牙切齿地问:“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巨汉听罢，勾起脚尖就朝宁详脸上踹去，完了才说：“臭小子，现在你没资格提问！给老子乖乖跪着！”
　　宁详受了这重重一脚，嘴角当即破开一道血口，脑中也嗡嗡作响，重心不稳眼看就要朝沙地上倒去。佘肖菱见状迅速地用自己的半边身体撑住了他，宁详这才吃力地支起了腰。
　　面前这训练有素的军队到底从属何人，为何薛诚会……
　　“薛诚！！！”
　　一声破了音的呼喊。之后是一阵慌忙的脚步声。
　　薛诚出乎意料地瞪大了双眼:“阿颜……”
　　来人正是云翩颜。她气喘吁吁，任由汗珠打湿她的头发，肩上的衣襟都有些凌乱发皱。
　　她的眼前是残垣断壁以及一具具冰冷的尸体。她能认出，倒在血泊中的，都是昔日里那些熟悉的乡亲。他们或许在清晨的日光中同她微笑寒暄过，或许在夕阳下将家里的菜肴分给她过，又或许，曾经在大树下见证了她和薛诚的爱情……但此时此刻，他们的生命之烛火都被生生截断了。思及此，此刻，云翩颜的身体发冷，冷得同尸体别无二致。
　　她艰难地忍住吐意，用目光向她的“爱人”要一个解释。
　　她的爱人开了口，却不是一句回答:“阿颜……怎么会，我不是让他、他们把你带到安全的地方去吗，你怎、怎么会在这里？”
　　“他们让我走，我不肯罢了。”云翩颜吃惊地发现了被押在地上、狼狈不堪的佘肖菱和宁详，“现在我更希望你解释一下，你们在做些什么！”
　　“臭娘们儿哪来这么多话，来人啊，直接——”
　　“使不得！”薛诚梗着脖子朝巨汉大喊，“我们说、说好的，不能伤到、她！”
　　巨汉听罢不屑地咂了咂舌，使了个眼色让薛诚尽快解决此事，莫要浪费时间。
　　薛诚得到示意后快步上前，扶住云翩颜的双肩道：“阿颜你先、先听话，和他们走，我们出去之后就什、什么都有了，不会、不会再有人瞧不起我，荣华富贵，你想要什么，都、都……”薛诚兴奋地提高了音量，甚至连脸也涨得通红。
　　“所以是你。”
　　“什、什么？”
　　“所以他们说的是真的？你出卖乡亲们，出卖宁详，用雾藤乡的秘密去和他们做交易？就为了你口中说的荣华富贵？”云翩颜难以置信地质问道。
　　“我、我只是需要一份尊重。”薛诚无法面对云翩颜失望的眼神。
　　云翩颜挣扎着甩开了薛诚的双手：“你以前总跟我说夫子讲的道理，说你要做君子……我问你，我问你！天底下有哪个夫子会教你做这些丧尽天良的事！这能让你得到何种尊重？”
　　薛诚找不到任何反驳的话语，被云翩颜甩开的手臂火辣辣地疼。
　　“没话说了？”云翩颜满面泪痕，讥笑道。
　　“那我来替你说。”她吸了吸鼻子，冷静地，一字一句地说道，“薛诚，我看不起你。”
　　“阿颜……”薛诚无力地唤她。
　　“这是我第一次看不起你。”云翩颜一步步朝薛诚走去，每一步都走得异常坚定。一个女子竟把薛诚逼得连连后退。
　　最后她站在薛诚面前，极近。
　　她说：“也是最后一次了。”说完凑身吻上了薛诚的唇。那个吻比起“吻”来说，更是撕咬，是野兽的不甘。她狠狠地咬了下去，用薛诚的血做了红妆。接着她趁薛诚吃痛之时，猛地推开了他，朝一旁奔去。
　　薛诚被她兀地一推，跌坐在地，但还是迅速缓过神，看向她奔跑的方向，突然明白了云翩颜的意图，只得连滚带爬地朝她的背影嘶喊道：“阿颜——！！！不要！！！”
　　只是为时已晚，云翩颜自行奔向了手持长矛的士兵，精准地让长毛贯穿了自己的胸膛。
　　回应薛诚的只有兵器撕开血肉的声音。云翩颜死死抓住了长矛，瞬间爆发的蛮力竟然使得训练有素的士兵都没能将长矛拔出。
　　云翩颜口中一口鲜血喷出，此时，她费力地转头向佘肖菱说道：“妹妹……我没想到……原来我也会食言……”
　　“颜姐姐……”
　　“那日你问我，如果……真心错付……该如何……我当时答得那样果断……却不曾想，其实，还是做不到……”
　　“颜姐姐你别说了……救救她！你们救救她啊！”目睹那可怖的伤口，佘肖菱只能向周围冷漠的士兵大声呼喊。
　　云翩颜还是说了下去：“都到了现在……我还是爱他……我好恨，这样的自己啊……”
　　声音渐渐弱了，云翩颜那紧紧握住长矛的双臂慢慢失去了力道，最终没了生息。
　　此时士兵才终于抽出了长矛，而云翩颜的身体则像断了线的风筝一般被甩了出去。
　　薛诚几乎是手脚并用爬过去的。他紧紧抓住云翩颜那尚存余温的手，喃喃道：“不该是这样的，不该是这样的……”他将云翩颜拥入怀中，对巨汉大喊，“张将军，你救救她，快啊！！！”
　　巨汉瞥了云翩颜一眼，回答道：“没救了，这娘们儿对自己太狠。”
　　“不可能，不可能的啊……”薛诚怎么也料不到，云翩颜会做如此选择，他死死把云翩颜揉进自己怀里，似是意图把自己的体温分予她。
　　宁详胸中也是震惊与悲愤交集，但此刻他发现身边的佘肖菱情况更加不妙，于是关切地唤她：“肖菱？”
　　然而佘肖菱已经全然听不到周边的任何声音了。
　　她的耳畔是那日云翩颜同她的对话。
　　“可若是发现自己的真情不过是一场错付，该当如何？”“那便杀了那令我们错付的狗东西。”
　　而今日云翩颜撞向长矛的身姿又与佘肖菱前一世的结局重合在了一起。
　　云翩颜撞向长矛，她拔剑刎颈。她们均舍不得伤害曾经最爱的人，所以纷纷选择了以自己的死亡来结束一场悲剧。
　　霎时间，佘肖菱分不清她现在身在何处了。她好像经历了太多死亡，身边亲人挚爱的、甚至是她自己的。现下她身处一片黑暗，没人能够赐她救赎。
　　“行了，好戏也看够了，把人带回去复命吧。殿下怕也等得不耐烦了吧。”巨汉吩咐道。
　　他身边的小兵赶忙应下，又问：“那薛诚……”
　　巨汉朝薛诚望去，见他披头散发，双目涣散，只抱着云翩颜的尸体，便转头应付道：“怎么？他自己不成器，反倒还要本将军操心不成？”
　　小兵连忙附和，吩咐其他士兵将佘肖菱和薛诚押送至队伍中间，向出口走去。
　　宁详见佘肖菱毫无抵抗，甚至像是毫无知觉似的被士兵提了起来，想要帮她但却被背后的士兵死死押住，只得一声声唤她，可都无回应。
　　队伍行至窄道出口，右手边停有一舆轿，前后共有八人侍候，较前搭着布帏，里面究竟是何许人也，并看不真切。只是此刻一阵风斜斜吹过，掀起布帘一角，宁详无意间瞥见了较中所坐之人的衣袍，分明是一抹——竹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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