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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三神临节将至（上）
卡莱特街上的年轻人大多奔出住处到了一条条大路上，他们踏着大地尽情喧哗、欢笑、吵闹，不时爆发出几句争执和调侃。
这所有的声音像广袤大海中的水滴一样被阳光蒸发，全都升腾到了空中，好像再过不久就会化为一场欢乐的大雪走遍整个兰瑟斯顿东城，也许还会涉足西城的领地。
此刻窗外的喧嚣远胜过一百万辆四骑马车呼啸而过时发出的声响，它们不断敲打着松下雪子房间的玻璃，尽管没能攻下这个房间，却还是让无形无味的硝烟渗入其中，最后全都聚集到了松下雪子的耳朵里，强迫她的大脑让她接受了这些会对她造成严重干扰的信息。
松下雪子的眼睛依旧只看着桌面上的纸笔，操纵丁字尺和铅笔在纸上游走，她在用行动表明她已经收到这些信息，但它们并不能对她产生什么影响。她的手指握住铅笔，画下最后一条线，一张工程图就这样获得了一副堪称完美的骨架。
她的视线扫过整个纸面，检查过几次，完全确认一切正常之后才长出一口气，纤瘦的身躯往椅背上一靠，右手拭去了额上的汗滴。
她从赶完麦席森学院和默卡学院的课回来之后就一直坐在这里忙学习，经过两个多小时才告一段落，现在她终于可以休息一会儿了。
窗外人声车声不绝于耳，松下雪子向墙上看去，大大的数字16进入视野之后才发觉现在离全空哈迪克琼大陆一年中最盛大的节日神临节已经没有几天，这时她看到的所有热闹不过是在为十二月二十五日的声势铺垫。
玻璃窗把她和节日里的一切美好事物分割开来，它们从她眼前一一掠过，好像存心要引她出门，让她也从一个异国看客变成这欢乐海洋中的一尾小鱼。
然而她只是静静观望着它们的表演，丝毫没有要加入进去的意思，这似乎也并不让它们感到意外。
松下雪子走到窗前，舒展开自己的身体，又驻足窗边远望。和王国打开国门已有几十年时间，如今国人庆祝西方节日早已被视为正常举动，她幼年时就经常同家人庆祝神临节，虽然不能像富家子弟那样纵情玩乐，却也悠然自得。
她清楚记得，就在一个月前，她给母亲和弟弟都寄了神临节礼物。只可惜兰瑟斯顿离纩城实在太远，她并不能对在他们收到礼物时用祝福让他们的喜悦锦上添花。
眼前人头攒动，兰瑟斯顿大学的学生们像草原上的羚羊和角马一样聚成了群，像寻找水源和草场似的出去寻找快乐。松下雪子望着他们，眼神中的色彩被稀释了些。
她不由自主地想起，当年她来到兰瑟斯顿上预科时也曾满怀憧憬，希望能在这里拥有朋友，从为考进兰瑟斯顿大学备战时开始便决定上大学时住进宿舍，一为节省开支，二为真正和这里的人们接触交往。
然而事与愿违，兰瑟斯顿大学的校园里总有人仍旧对她这样的异国来客心怀歧视，他们之外的师生也似乎并不打算接纳她进他们的圈子，所以她只能在挣扎一阵后放弃努力，以牺牲一部分生活费为代价换取空荡的安静，然后在家信中谎称自己一直住在宿舍，和室友们都成了密友，安慰家人也安慰自己。
现在她孤身一人，身在离家乡数千公里的异国他乡，已经没有资格重新拥有那种廉价的乐趣，身边所有节日中的享乐都是嵌着碎金的绸缎，足够把所有囊中羞涩者拒之门外。
她本来就没有作乐瘾，不需要奢侈就能好好生活，那些金钱堆砌的趣味并不是她的东西，手边的学术成果才是能让她登上天堂的琼浆。
松下雪子揉揉酸痛的肩膀，向后踢了一两下腿，朝右边转过身，一步步往工程学的海洋靠近。
就在这时候，一声呼唤把她拽了回来，恰似母鸡的呼声能让鸡雏马上放下手头的所有事务回到家中。
她回了头，拥有褐色长发年轻女子的身影跳入眼中，那双宛如由紫罗兰花瓣拼成的眼眸简直让她不忍心不打开窗：“维拉？你和艾薇也过来东城了吗？”
“当然了。”维奥莱特趴在窗框上，亮晶晶的目光集中在屋内，就像她小时候趴在商店橱窗前巴望着节日礼物时一样，“请问我们打扰你了吗，雪子？我听肯尼斯说过，神临节前多留作业是麦席森学院的优良传统，如果因为我们过来让你没写完作业的话我就向你道歉。”
笑意从松下雪子的唇边裂开，她心头轻描淡写的阴霾也随之消散：“没有，怎么会呢？你们来的真巧，我刚把所有作业做完。”
“那么，你可以和我们一起出去逛逛吗？”艾薇的语气不急不缓，说话时沉静的碧色眼瞳一直望着她，让心底的诚意从她的语言和肢体语言中慢慢倾泻而出，“就在东城走一走，不会耽误你很多时间。”
“我吗……”松下雪子用这最平常的词语开场，本是为了给自己争取些许思考时间，然而这点时间飞逝后她还是没能想出应对的话。
她的目光往下坠落，又马上回到原处，最后还是微微一笑，给了她们的邀约积极回答，“好，请等一会儿，一两分钟之后我就过来。”
看着喜悦的光芒在两位密友的脸上现身，她在心里默默苦笑，披上大衣，带上手包挪向门口。
锁上门后她的手指以最快速度掠过钱包里的所有钞票，还好这个月她一直节省开支，给家人买神临节礼物之后还是剩下不少，足够为她自己买几样不昂贵的东西。
松下雪子步出公寓，夹带雪花余味的风从她身旁跑过，一点寒意聚到她的身上，却远远不够让她因为寒冷产生不适。她尤其喜欢兰瑟斯顿这样的风，因为这会让她找到这里与家乡的相同点。
她向着维奥莱特和艾薇小跑过去，好像从楼门旁直接跳到了她们身边似的，紧接着又轻松地和她们并肩同行。
“我们接下来去哪里？”松下雪子问道，她已经注意到今天艾薇和维奥莱特的衣着过分朴素，在东城平民中毫不起眼，和此时她自己的装束如出一辙。
“莱特洛街，那儿是东城百货商店最集中的地方，也最容易买到称心的东西。”艾薇果断给出回答，直让人以为她是个从小生长在东城的民间女子，而不是从出生起就待在西城的侯爵千金。
“我觉得我们应该先去芬奇，艾薇，我看中那里的帽子已经很久了。”维奥莱特表示赞同，用一句话把自己变成了那位“东城女子”的亲密朋友。
“雪子呢？你想先去哪里？神临节是孔哈迪克琼人一年中最大的节日，无论谁到这时候都要给亲人朋友，也给自己买礼物，你有想买的东西吗？”
松下雪子嘴角的弧度有些不自然：“实话实说，艾薇，我来塞布维尔一年多还从来没去过莱特洛街呢，完全不知道那里有什么店铺，也不知道自己能买点什么，所以我们就先听维拉的去芬奇吧，也许我也能在那里找到喜欢的东西。”
“那我们走吧。”维奥莱特看了艾薇一眼，她可以确定松下雪子不会察觉到这是她们欢庆她们之间默契的特有方式。
莱特洛街得名于它毗邻的圆顶大教堂，距西城最近，也被传染了许多西城的繁华。
一踏上这条街，松下雪子就觉得眼前分外明亮。道路两旁高举照明石的路灯摩肩接踵，好像挂满了星星，让挤在这条街上的餐馆、咖啡馆、书店、百货商场，以及其他各式各样的商铺更添光彩。
对所有东城居民来说，莱特洛街就是一块最诱人的蛋糕，现在满街都是企图过来分到一点奶油或是水果的人。
松下雪子因为眼前的景象迷失了方向，艾薇和维奥莱特却在人群中灵活穿梭，目光四处顾盼，很快就找到了芬奇百货的烫金招牌，拉上松下雪子直奔那栋平顶鹅黄色建筑而去，又让她看着满目的货品花了眼。
“我们去那边！”维奥莱特牵起艾薇和松下雪子的手直奔最里面的店铺而去，把一顶颇像男帽的黑帽子戴到头上，艾薇相中了缀丝带的发箍，只有松下雪子依旧在慢慢挑选。
“雪子，你挑中什么了？”维奥莱特付了六森特，凑到她身边。
“我还没有看到喜欢的东西。”松下雪子从容应答，却忘了自己的眼睛一直凝望着一条披风。天蓝色呢绒质地，被白色格子装饰，肩上是淡灰色雪花，看上一眼就足够吸取她全部的注意。
她还没有过一条披风，太希望能在冬天披上它出门，一面在心中感到温暖，一面满足对美好事物的渴求。
她把手伸了出去，又缩了回来，因为标注六十五森特的价签正护卫着这座天蓝色的城池，让她根本无法接近。
“这样吗？”维奥莱特不露声色，指向旁边展柜中熠熠生辉的珍珠项链，“你觉得它怎么样？”
松下雪子不用看清它的全貌就能得知维奥莱特并没有把一串月亮模型戴在脖子上的兴致：“我觉得你应该不会喜欢这种风格的饰品的，维拉。”
维奥莱特像没听见似的：“没事，偶尔尝试一下新东西也并不坏————这种成色的珍珠倒也值三新镑二十森特，我决定买下它了。”
伶俐的收货姑娘不到两分钟就办好了所有事，取货、收款、装盒一气呵成，像怕这个阔主顾后悔一样把饰品盒塞到了维奥莱特怀里，即使把太阳当作胭脂水粉涂在脸上也不能做出比她更灿烂的笑容：“现在快到神临节了，您可以任意选择这里任何一样价值不超过七十森特的商品当作赠品，请问您想要哪一件呢？”
“那件披风就可以。”维奥莱特直指那座天蓝色的城，如愿以偿地夺下了它。
松下雪子在惊愕中谎称自己再没有其他看中的东西，慌忙随她们跌跌撞撞出了门，迎面而来的冬季风也没能让她的情绪平静一会儿。
“现在是决定披风归属的时候了。”维奥莱特一手提着披风，一手盒盖朝里紧夹着首饰盒，唯恐有谁看出她买了这么一件东西，“它的颜色太浅了，不适合我，所以自然不能闲置在我的衣柜里，这显然是一种浪费。”
“这也不太适合我，我和所有带格子的衣服都不能和谐共处。”艾薇心领神会地接上，目光顺理成章地转向雪子，“雪子，我觉得这披风很适合你穿。”
“我完全同意你，艾薇。”维奥莱特赶紧接上，“你喜欢它吗，雪子？如果你喜欢它的话，就把它当作我给你的神临节礼物吧。你知道，神临节当天我必须待在家里，根本不能亲手给你礼物。”
松下雪子不由得在原地站定：“可以吗？……”她停了好几秒，才一字一顿地把自己的话继续下去，“是维拉买了那条项链，才有了这条披风做赠品，就这么给我真的好吗？”
维奥莱特却丝毫不容她拒绝，三两步就闪到她面前，一把将那只米色盒子推到了她怀中，笑意比以往还要浓郁：“正因为它是我的东西，我才有权决定把它转送给你。现在你不需要考虑任何别的事，我只想让你回答一个问题：你要，还是不要接受它？”
松下雪子好像听到了春雷的声音。涟漪在她的眼中四下散开，心底里不断向上升腾的喜悦牵着她的嘴角向上，驱使她的手伸出去接住盒子：“那么，谢谢你的礼物，我会永远珍藏的。”
“那么我们走吧。”艾薇的面孔上飞来了三道月牙，“继续给自己挑点礼物吧。”
“我同意你，艾薇。”松下雪子长出一口气，从她口中吐出的白烟好像一并带走了她所有的窘迫和顾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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