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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三
祝晴风听到了缜暮水攻下西京的消息。刘绍等人正紧急戒严中。如今天下大势,皆道祝不如缜,以缜暮水与腾旦为魁首——腾旦拥有江南道富庶广大之地,西接剑南,南控岭南,两家至今不敢生乱,其势之广大,固然人品不足,不能轻视。
祝晴风鄘州一战,生死不明。有说她被腾旦挟制的,有说归到缜暮水名下的——两人曾有过的交酬人们尚记得。有说在鄘州被匪类劫去的,种种不一。
祝晴风与九涂葛藤的相谈暂时不了了之,他说的广远之事现下目不可及,想必不急于应下的。
如今作归计。
若回巴蜀,想必便有了刘绍等人的信函。她整理归装,预备辞别叶曙玉。
“鸿门宴”祝晴风稍稍透露了口风,叶曙玉并没表现出反对的情绪来,而是允诺置宴,对别人说“家父之丧”以搪塞。
祝晴风一去参加此宴,华阳被劫,她并不知,宴毕客散,祝晴风再谈归计。
叶曙玉只道:“晴风明早来谈,今日本王乏了。”
祝晴风回去不知华阳所在,她知叶曙玉用计,又知她“明日再谈”的深意,今日去也问不出什么来,便在第二日早早地去了。
在殿外置等得侍人服侍她洗漱更衣毕,方叫进她一同用早餐。
祝晴风便问华阳之事。叶曙玉不打闷葫芦,她道:“我把他关在一个隐秘所在,为了挟制晴风。”
“晴风就要离开南诏,本王伤心欲绝,故出此下策。本怀疑一个小小侍卫,究竟有何理由可以使晴风妥协,几番试探,晴风果然在意,于是便趁昨日宴时,将他劫去了。”
“你一点也不吃惊?”
祝晴风道:“王还记得当日夜访,在下说过什么?”
叶曙玉道:“不很记得。”
“在下说过,既我身在南诏,王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呢?”
“对啊。晴风不是阴谋诡计之人,不需要亲自说明,本王亦很‘放心‘”
“王误会了。在下知道王很放心,在下的意思是,你我互不倾夺,好聚好散,王不要用错了心。”
“哦?”她诡笑:“华阳在本王手里,晴风不说求我,如今怎么连事实也看不到呢?
祝晴风道:“使禾稼无粮五谷,使河川无水无鱼,使人民衣无服,居无所,古来的诡计用于此等事上的层出不穷,晴风固然也做得,只是不忍去做。如今不妨人民,即便是王,也有敬爱的双亲,疼宠的美姬,在下若非被逼无奈,绝不会对她们做出什么来,如今却不免好生掂量掂量。”
叶曙玉狞了面容:“口出狂言,纵然若此,本王也不妨狂言。如今的父君非我生父,我对其不过略尽孝道,我母却是一等枭雄,如今尽已让权于我,自己身死没有什么不可的。美姬美者尽有,我对其之情分不过朝夕易改,周旋有数,满朝之人,今日笑面,明日怒斥,有何不可,若晴风果然下得去手,她们的命便都交给你了。”
祝晴风低声道:“王果然少年豪杰,无所不敢。然须知荣耀戴顶,全因西南各部对叶氏的信服,一旦失却众人之追从,莫说你,南诏之名,化为灰烬而已。”
“你待怎样?”
“祝某在苏州百日,便能防范契丹之南侵,在登莱一月,便能除马贼之弊,兴耕种之利,所面对者,莫非白首穷民,白首穷民,不可与谈政之所出,比与有智之人博弈为难。如今,王要留我在南诏,我必利诱言攻,让各个首领尽反叶氏,那其中本来各个是血性好权之人,绝无不成之理。”
叶曙玉目眦欲裂:“你接着说?”
“南诏之人,好勇争胜,国王却兴佛教劝导臣民,宗教一物,因势而导,最是可杀可救,成毒成药,叶氏既欲以之为救、为药,我便以之为杀、为毒。我若借兵北方,让百年物华丰盛叶榆之乡,一旦露于铁蹄白刃之威胁,佛教徒痛斥叶氏痴心权术,増敌惹事,你等恐难立足,不得已出即作战,入则瘴野,流为野人,不复荣华富贵,殿宇高乐。”
“看来我南诏地小,留不住将军这样的人物,强留恐怕生失?”
祝晴风不答。
“将军未免太过正经……”他说着倾身钳住她的手臂:“以为我留你何用?建功立业?门人座客?不过床上佳偶罢了……”
“要你的脸,这身段,这肌肤,不要这逞强的嘴、这机灵的头脑……事情亦好办,就趁现在,丢一些瘴野毒花制成的丸药,迷魅将军的心智,还有那些巫医、蛊家,我虽不很信,但总之有些用,让她们不要毁了这份肌体发肤,其余的全拿去毁了,你若笨些、向着我些,该有多好?……”
祝晴风发现她腕力之大,并挣不脱。
“留那华阳,到底怎样逼将军投入我的怀中?本王究竟不曾想出,如今见将军这样不易降服,本王少不得早早杀了那华阳,再将将军改造得亲和我意,如此便不致绞尽脑汁地想怎样讨好劝诱将军了。”
祝晴风心想此人贪色嗜欲,不分男女,未免可恨。。。又想今日以硬碰硬,或许计策上有所欠缺?只是此人可恨无法不使她发狠对抗。
抬膝侧击她的肋腹,祝晴风看她还不松手,翻身压过她,对着头面就是一拳,击得叶曙玉右半面皮形似滑脱,额角鬓角流了血,目框青青紫紫,发髻顷刻松散了。
她大叫一声,抓的祝晴风左臂欲断,脱臼之后被她轻易地翻过身来,她举起拳头想要打得她面上花开,终究与那尖冷的双目对视了下,打不下去,便抱紧了她,在她脖颈之间如吸血般啃噬撕咬,双臂双腿困住了她,祝晴风果然一时失血有些眩晕……
祝晴风迷迷之间看她转过眼来,双瞳竟是一片血红,妖异无比,她真像被夺命的恶鬼煞神咬住了脖子!
叶曙玉不知为什么大惊,祝晴风正要翻倒她时,有宫人边走边报:“河蛮人家的少爷今日跟随领主觐见大王,此刻来看王了。”
叶曙玉大叫,声似痛骂:“不准进来,不论是谁,一律不准进来,放进来了要你死!”
祝晴风以为她发了狂还待怎么样,却是匆匆地起来,向帘帏深处去了。
祝晴风只看到她的背影:“滚回去,若不要那小子命了,趁此机会离开也是好的。”
祝晴风从珞晶宫离开,就听里面传来银铃似的欢快清脆的笑声……她很奇怪叶曙玉那不同寻常慌乱,不过,既要会客,不知她那半面的残伤要怎么掩饰……
祝晴风在东院弹起了琴,她自然不知这声音怎么地打动了那白族的少年温库索,不知叶曙玉与之交谈,心中是怎样的一番况味。
她只是专注地弹琴,冀望给那语言不通的华阳带去一个小小的安慰。
十日之后。
叶曙玉身边美人虽多,地位崇高的却并没有,即使有一个相当于她表弟的,其母也只是与她的母亲有了战谊而认起姐妹而已,况业已战死,家中剩他一人。
南诏陆续降服四部,如今各诏表示臣服,常使子弟进贡,无奈南诏王并不十分乐受,而叶曙玉以年幼为由,至今亦并未定下终身。
这白族少年温库索,乃是一个爱上叶曙玉而以嫁给她为终生之志的人,浪穹昭亦与南诏关系最佳,每逢母亲入太和城中,他必然随行,故而一年内能见到叶曙玉的次数也在两次,多年下来,已成当地熟人。
南诏王向来不管叶曙玉私情,然而惟有对这个性格开朗体贴、体格矫健优美的少年赞口不绝,要求叶曙玉待之如同亲弟一般,出入王宫各处,均无禁制。
叶曙玉好容易陪伴温库索在宫中盘桓十日,待他走了,便来见祝晴风。
她道:“如今我向你许诺,再不动那叫华阳之人了。”
祝晴风从座上站起来。
“本以为不过形同野兽,任是谁饲养他终得驯服,如今看他却忠贞异常,虽然无智懵懂,好过多少人生恶畜……如今他已绝食十日,饿累得骨血抽干,将成废人。我若再不将他还你,恐怕你要与我誓不两立了。”
祝晴风双拳紧攥,也不应她:“华阳人在何处,你不若先带我去见他。”
叶曙玉点头。
两人并肩而行时,她趁她的空隙,捏住了她下颌,力道不大,在祝晴风挣脱前,她就满怀疑惑地问道:“你和他究竟是何关系?”
“祝晴风不是红楼之上佳人唇边梦中的一个风流子吗?怎么对一个粗蠢之物动了真情?”
她说的没错,她留下来,不为了得回一个侍卫,而为了华阳这个人。
祝晴风想起了往事,犹记得华阳和那契丹老奴分开时,他的目中没有感伤,惟有一丝茫然。
他不会恨,没有爱,斩断过去,什么也感受不到,对于新的一切,只保留一点点自己的态度——无望的、无争喧的态度。
“形同野兽,任是谁驯养他终得驯服。”或许如此,刘绍要训练他成为一个侍卫,虽然暂时没有手段,可他生死在祝家军,又不知抵抗,假以时日,又成一个“战奴”并不奇怪。可是他真地跟随祝晴风一事,却恰恰并非如此。
那一个百无聊赖的秋风季节,他听到了她的琴声,冲破房门,惊吓得军中人等一阵紧张,最后却凑到她的窗前,露出了生涩、喜悦的笑容。
祝晴风手指停拨,愣在那里……
那残败的头脑里,不知还保留着的是儿时的回忆么?
那以后,祝晴风就乐于奏琴,在华阳面前,没有褒贬,无所谓用心而为随意而为,这样的琴声里大量诞生了华阳的笑容。
华阳的变化是惊人的,他变得比谁都与她亲近,他成了合格的护卫,陌生人,走到祝晴风周围他会警惕,战斗时他愤怒的力量揉碎一切,这使祝晴风周围的人对他产生敬意。
以琴声为契机,他认祝晴风为主人,她任何一点细微的施与,他都欢快。
他没有意识到不对等的关系,任何时候都可能崩裂。
那与野兽搏斗之事,让祝晴风明白华阳非可控之人,有时形同野兽,若是失常,未免殃及自身。便想弃之不顾。
他或许懂得做错了事,可他不懂得第二日她蕴含深意的眼神,她允许他的跟随——权宜之计,这在他简单的头脑里被认为是原谅。
殷勤地采来野果,她不想吃,可是佯装平常地吃下了。
前面她一路上吹叶哨代替琴声逗他开心,于是不再做,他忽地听到一阵鸟鸣,倾首聆听了一会儿,摘了一片青叶,递给她,看着她——祝晴风“佯装”平常地吹了一小段,他露出了笑容……
当晚她不能成眠,想到了什么释然睡去,第二日——想来那时已原谅他了。
叶曙玉对华阳的敌意,对于不能体会的他而言意味着生死二途,无论怎样他只有承受,而对祝晴风而言,这就像考验一样。
一次次地把他救回,她的心中已形成了明晰的答案。
祝晴风听叶曙玉那样问,她便道:“倒也不是怎样费解的关系,我倒是有他不会背离我的自信,既然如此,作为他的主人,在我有生之日,我当尽全力护他周全。”
叶曙玉皱眉一刻,忽地笑了:“本王也得到本王满意的答案了,少不得奉还贵仆,免得引得你我二人刀剑相向。”
祝晴风点头。
叶曙玉问:“将军预备何日起行?本王虽然前次宴会有诈,今次少不得以二倍排场,欢送将军,并且绝对再无埋伏。”
祝晴风露出了一丝笑意:“十日内便启程,不烦叶王相送。”
叶曙玉想了一阵,又道:“实说本王给将军和九涂葛藤二人行了方便,其中不免有犯上之嫌,又有作乱之忧,将军说走便走,无甚报答本王的意思吗?”
祝晴风道:“祝某心目中,叶王亦同九涂葛藤一道,赚了祝某一番,如此,也算抵偿了……实在不行,叶王便找葛藤一计较,亦可。”
两人一时大笑起来。
笑毕,祝晴风又道:“满目山河多瑰丽,确实多烦叶王东道之劳,祝某不敢忘记。他时,秦域硝烟破灭,歌舞升平,祝某必邀叶王,樽前共赏太平景象。”
“说得好!”叶曙玉挑起眉来,笑道:“到时有劳将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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