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火

　　喝多了不注意通风的后果就是臭，尤其缩在冬天厚实的棉被里，开着暖气，那股子味儿简直比夏天的垃圾站还要上头。
　　成宇是被这种含蓄地飘在空气里的味道给熏醒的，他迷迷糊糊听着家里的动静，应该是在做汤圆，初一的早晨嘛，总要被逼着吃两颗甜到倒胃的芝麻馅的汤圆，虽说他觉得红糖圆子就够了。
　　空气里似乎有一股酸臭的味道，他翻了个身，味儿更浓了。
　　怀着某种确定但却不敢承认的心思，他缩进被子里闻了闻，大概两三秒，他从床上滚了下来。被子也被扯到地上，掀开了铺着，开窗通风。
　　先洗澡，再找黎懿宁，黎懿宁应该已经起了，估计抱了热水袋在阳台上看那些小屁孩玩鞭炮。
　　洗完澡出来把被套也摘了丢进洗衣机，他拿起了在床头的手机，点了点，没反应，充电宝也没动静。
　　不至于吧，不是说可以给三个手机充电充到满才会休眠吗？
　　他又摸了充电器，等了两分钟，开机。网络刚接通，黎懿宁的信息就冲了进来。他点进去一看，三十多条，絮絮叨叨的，从半夜被烟花吵醒又到早上被对门阿姨敲门送了一碗汤圆。
　　然后他看到昨晚跟黎懿宁长达五个小时的视频通话记录。
　　五个小时？他昨晚干嘛呢？
　　哦，喝大了。
　　喝大了居然能开五个多小时视频？难怪充电宝都带不活，本以为五分钟，结果那五确实是在它不该在的位子上卡着。
　　【那你人缘还挺好。我也要出去吃汤圆了，拳头那么大的汤圆。】
　　【哦，那你可真能吃。】
　　黎懿宁正抱着仔仔玩手机，成宇消息一弹出来他就立刻回复了，成宇也没有提昨晚的事，看样子是忘记了。
　　【今晚什么安排？】
　　黎懿宁问。
　　【安排？接着喝啊。】
　　…
　　成宇看着聊天框上正在输入与备注来回横跳，又打了一行字发过去。
　　【你想说什么？帕金森了抖抖抖？】
　　【想让你悠着点，你也不是那个百毒不侵的你了。】
　　【哦】
　　成宇回完就走出去吃早餐，黎懿宁在楼道里逗狗玩。
　　春节春节，阖家团聚天伦之乐，人家每天换着法儿的要给家里人做好吃的，晚上在牌桌上一起玩。自己呢？昨天的剩菜，陪着自己的居然是一只只会啃拖鞋的蠢狗，连捡球都不会，把球丢出去就跟手滑了一样，还得自己去捡回来给它放嘴边。
　　黎懿宁在冷清的楼道里突然觉得自己也挺可怜，但又不能进屋，得让仔仔在外面把多余的精力都消耗完，不然又得坏一双拖鞋。成宇估计还在陪那些亲戚，微信里好久都没了动静。
　　等到再联系上，又是晚上七八点。
　　黎懿宁拿鸡汤给自己泡了一碗饭，吃完了也没急着收拾，缩在沙发上等成宇的消息。
　　成宇是打的电话，还挺吵，鸣笛声一下一下的。
　　“你出去啦？”黎懿宁问，开了扩音，手机放在沙发靠背上，手上捏着指甲刀。
　　“对啊，刚吃完饭要回家。”
　　“你开车？”
　　“哪能啊，喝了酒还开车，你就这么想我吗？想在本地新闻上看到成某酒驾，后座坐着自己的父母、侄子、兄弟姐妹？”
　　“那你不止酒驾，你还超载。”黎懿宁傻乎乎又笑，“唉好啦好啦，注意安全。”
　　“黎懿宁。”
　　“嗯？我怎么感觉你突然严肃了。”
　　“潘多拉的盒子，”成宇慢慢地说，声音很轻，但每个字都清晰地传到黎懿宁的耳朵里。
　　这破手机，怎么这会信号这么好。成宇的破记性，怎么光记这些事了。
　　“你说钥匙，我有。但是我觉得我没有，盒子的钥匙只有你有，你要是想把它给我看，我们俩就一起经历一下你说的诅咒。”
　　后视镜里有一缕探索的视线，成宇没管，自顾自地说着话，“你答应过我的，我可以知道你的家庭。”
　　“我有过很多猜测的，但后来我觉得那些想法对你太不尊重了，外婆去世的时候我想过问问你，但我看到了相册，我想等你告诉我。”
　　“说来挺奇妙的，昨晚上说的东西我都不记得了，但我记得，我说你像魔女，你说你是潘多拉的盒子。”
　　“今天我还能有开启盒子的权利吗？”
　　“……”
　　黎懿宁没有说话，剪指甲的声音也没了，成宇把手机举到眼前看了看，通话中没错，只要没被挂断，都还好。
　　“黎懿宁？你要是觉得为难…”
　　“没有，我只是在想你现在大脑是不是清醒的，酒精有没有把你麻痹掉，我如果说了以后会不会还要再开启一次。”黎懿宁的声音里带着点颤，成宇也不知道这是要哭还是在笑，他在不见面解读黎懿宁语气方面还是有点薄弱。
　　“我也害怕我不清醒，所以我刚才开了车窗，”成宇也笑，“现在我很清醒，闻着带着火药味儿的夜风，清醒得不能再清醒。”
　　“哈哈哈，那你待会可别炸了。”黎懿宁躺好，仔仔放在肚子上，一下一下顺着毛。
　　“其实，就是一个小屁孩的不幸童年，你真的想听吗？”
　　“如果这个小孩叫黎懿宁，你还可以写一本书给我，每天翻阅，把他的生活印记都刻在脑子里。”
　　“哈哈哈哈哈哈哈，你这话对哄小孩没用。”
　　“那我给他买糖果，我看到了糖果屋，不幸的童年，那就给他建一个糖果屋。”
　　“唉，”黎懿宁叹了口气，“我其实很多细节都记不清了。”
　　“那你就挑你记得的说。”
　　“嗯。”黎懿宁清清嗓，从哪里讲呢，总不能一开口就说看着两个血人，还有一个从自己面前跳下去了，这简直是简陋版的恐怖小说。
　　成宇没有开口催促，也在等，等他慢慢梳理，这样想着黎懿宁突然又放松下来。
　　“以前有个小孩，爸妈都有工作，工作空闲他们都喜欢打牌，有一个跟爸爸关系很好的叔叔，每次都给他带点小饼干小玩具什么的，这些东西也成了小孩跟其他玩伴炫耀的东西。每天在社区的健身区跟其他小孩玩，小区的其他大人也都挺喜欢他的。”
　　“突然有一天，他出现的地方就是各种碎嘴指指点点，想去跟小伙伴玩，一个个直接被爸妈拽回家。”
　　“原因是他爸爸跟一个男人在家里偷·情，被打牌回家拿零钱的老婆抓个正着，女人气不过，拿着菜刀追着他们砍，追到楼下，俩人衣服都没来得及穿，下面坐着玩的人一看就知道什么情况了，有人在外面喊慢点慢点，别激动，但都在往看戏。”
　　“对嘛，别人家的事，当然是要当作热闹来看的。”黎懿宁说，眼前仿佛重现了那两个人光着身子屁滚尿流地从单元楼里跑出来，喊着神经病砍人了，没人去帮忙，蹲在旁边玩沙子的他也没有去，红色的人，像从志怪小说里爬出来的鬼魅，凑近了要被吸食的。
　　“然后，老公被砍死了，女的从堡坎上跳下去，用最戏剧的方式结束了她的一生，又用最恶毒的方式替她孩子选了一条最难堪的路。”
　　“黎懿宁…”成宇有些后悔，闲言碎语有多可怕，他当然理解，生活在人群里，躲不开的，就连谁跟谁分手谁跟谁上床都能被当作谈资。
　　起码不应该在电话里说的。
　　“没事啦，故事还没结束哦。”
　　“心理辅导，有屁用，辅导完又追着问家庭情况，跟个永动机似的，烦死了。然后奶奶来了，老太婆还挺凶，听不得别人瞎说，但对儿媳和孙子充满了恶意，我总觉得她是想我一起被砍死的，可惜我妈最后就算失控了，也没想着要把我怎么样。”
　　“果然，她心疼她儿子找了个白眼狼，还生了一个小白眼狼，后来憋不住了，下了狠手，我就被外婆接走了。”
　　“差不多了吧，盒子里还清晰的记忆就这些了。”
　　“你别急着挂电话，”成宇有些喘，刚下车，黎懿宁听着那司机还追着要找零，慌什么，零钱都不要了，还可以去门口买两包小鞭炮吓那些小孩。
　　现在应该在爬楼梯，喘得更凶了，脚步声有些空，听起来有点吓人。
　　“操，”成语突然骂了一声。
　　“怎么了？”
　　“完蛋，钥匙本人忘了带家门钥匙。”
　　“让你爸妈…”黎懿宁突然一顿，“你回来了？”
　　没等成宇回答，他就把仔仔往地上一放，拖鞋都没顾上穿，冲到门口。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