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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生六
据桃歌所讲,这个世界除却中心市,共有四个区,从第二区开始往后数到第五区。
各区都只有警局来维持日常运转,而隶属警局的文台部,不仅负责本区的人事工作,更要负责举办各个区每年一次的文员考试,考中的人就会调去中心市在市长身边负责五个城市的政务工作。
“虚无这么大的事,整个五区都没了,结果市长不知道怎么好像不关心似的,说今年的考试照常举行,这不是闹的人心惶惶吗?” 三区的文台部主任是个姓李的年轻男人,一边引我们进去,一边发着牢骚。
桃歌叹了一口气:“市长应该有她的安排,虚无的事情还需要大家一起努力,现在连任叔都出了事,可能她觉得是要优先找回名器。”
“说到名器,老任的那个笔啊,老早就没看他用了,知道的清楚他藏起来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弄丢了。” 李主任推开了门,作了一个禁声的姿势,“里面还在考试,我们从一边过。”
我跟在桃歌后面,一进门就听见杂乱的敲击声。
屋子里前后两排放着四竖排长桌,桌前做了衣着各异的人,有老有少,男女不等。
这场考试,并不是用笔,也不是用电脑,而是各自面前放了一个旧式的电报机,每个人时不时敲击着,时不时停下来思考。
在他们思考的时候,电报机也没有停止运转,那些圆形的如大头钉的键钮上像是被看不见的手指操作着,给答题的人进行回复。
白纸在电报机上一行行卷上去,上面密密麻麻的印着黑字。
这样的一问一答,全场寂静,只有响亮的敲击声繁杂枯燥。
我一时看得目瞪口呆,悄声问桃歌:“ 你们这考试很独特啊,是另一边连了人即时回复吗,为什么不直接出个卷子?”
“没有人回复,是自动的,据说出题的是神。” 桃歌说着,单手指了指天花板,然后将我往边上拉,生怕吵了神回复考生答卷似的。
神?
我哑然失笑。
这个世界的神,我见过一个,叫桃歌,专门负责人家的愿望。
“我跟你说啊,说到神,我倒是……” 我正准备和桃歌讲一讲她和神的关系,就被她猛的一拉。
浑然不知道自己就是个神仙的桃歌把我藏在角落里,让我小声点。
我缓慢地点了点头,作出轻手轻脚的样子,她反而又笑起来。
“你怎么又跟做贼似的。” 她几乎是耳语了,呼吸在我耳边如同羽毛扫过脸庞。
我觉得有点头晕目眩,耳边的话语都成了她的一呼一吸,我听不清她在说什么,只知道她的两唇一下下拂过耳畔,一深一浅,湿润的暖风顺着脖颈滑进胸口无处安放。
我又听见心里的鼓声,按住了胸口,才知道,那是心跳加快的感觉。
我清了清嗓子,站直了身子,筋骨跟着响动,浑身僵硬了几分,身上的毛孔一缩一张,都像是无数个热感探头,即便不去看身边的人,也时时感受到她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
她扭头了。
我也跟着扭头,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
两排长桌子上一共坐了四十八位考生,其中一个身影格外眼熟,皱着眉头,两唇紧闭,答得非常吃力,总是要思考很久,而她面前的打字机反而兀自噼里啪啦响个不停。
难道还有题目比作答内容更长的考试吗?
“李主任,李主任。” 我往前叫住前面的人,指了指那个白衬衫的考生,“那个人……”
李主任顺着我的手指看去,摇了摇头:“你们是找任雨阳啊?唉,老面孔了,放着老天赏的饭碗不要,非要报考文员,今年是第三年了。”
李主任叫了旁边的人过去,在任雨阳耳边说了些什么,任雨阳正专心看着打字机,只是略点了点头,就没有再理会。
各个考生答题结束的时间都不太一样,有几个还没等我们坐下来,就起身准备走了,任雨阳虽然是三年老考生,却看起来举步维艰,等到整个考试大厅都空了,她才站起身来,目光在卷起的纸页上恋恋不舍,脸色惨白,身上负了千斤重一般往这边走过来。
“任雨阳,你有个朋友托我把这个送你。” 我递过去黑框镜托付的盒子。
任雨阳迟疑了一会,最终还是接了:“你找我……就是为了这个吗?”
“不,不。” 我又拿出浮生策,把任叔说的修纸页的事情给她讲了一遍。
她转身就要走:“你找我爸解决吧……我……早就不拿笔画画了。”
“任叔被人劫走了!” 我心一急,直接说出了口。
她果然站住了脚,却没有回身,起初只是听见她吸了吸鼻子,后来整个肩膀开始剧烈地颤抖,两只手抱住了自己,竭力让自己稳定下来。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也不知道该不该去安慰。
“我知道他去哪了,我会去带他回来的。”任雨阳压低了声音也掩盖不住哭腔。
任雨阳知道任叔去哪了?
任叔被钟局带走的事我还没跟任何人说呢,就算是桃歌我都没说过一个字。
她居然连任叔在哪都知道?
桃歌和我一样奇怪,只是她的疑问可能比我更多,便上前拉住了任雨阳:“雨阳,你爸爸遇到的人可能很危险,如果你知道什么信息,一定要告诉我们,我们会帮你。”
转过身的人脸上已经满脸泪水,她用力抹去了眼泪,咬着牙说:“这是我的事,你们都帮不了。”
她的眼睛藏在了刘海里,看不清那是愤怒还是悲愤,只是甩开了桃歌,往门外跑去。
这孩子,怎么动不动就跑,好好说话不行吗?
我和桃歌追过去的时候,正看见黑框镜呆呆地站在门口,看见我们出来,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
“她怎么了?礼物收下了吗?” 黑框镜急切切地问。
我点了点头,往远处看去,已经没了任雨阳的影子。
黑框镜喃喃自语着:“她收下了……她收下了就好。”
“还不知道怎么称呼你呢,任雨阳可能有危险,你知道她可能去哪吗?最近有没有什么可以的人联系过她?” 我没空听黑框镜在这感慨自己的礼物是否被收下,打断了她的思维。
“我叫简桑,我联系一下她。”
自我介绍之后,简桑先是给任雨阳打了电话,却一直没人接,然后带我们去了任雨阳常去的几个地点,甚至连任雨阳租的小公寓都去看过了,可是都没见她的人。
简桑似乎对任雨阳的行踪十分熟悉,连她每天每个时间点会出现在哪条街都一清二楚,最后我们又站在了那个每面墙十二道门的作品前。
简桑口中念念叨叨着不应该,神色慌张起来。
据她说,这是任雨阳十四岁的时候的杰作,耗时一年,完工后名震三区,都夸任家后继有人。
只是后来,她就不再画画了,不再绘画的她,每天中午,傍晚或是心情不好的时候都会来这里。
最里一道墙那些等待萌发的嫩芽,是她最后的作品。
找了一下午,我和桃歌意识到事情变得很严重,于是开始联系三区的负责人,又是一通好找,谁都没有见到任雨阳。
到了晚上,我们收到了医院的电话。
任雨阳的确有危险,可是我们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是,她的危险,是自己去找的。
“我害怕……我本来不敢的……“ 一个衣衫褴褛的男人被数十个警员围着,坐在地上瑟瑟发抖。
他红着眼睛继续说: “然后……然后她自己砍了一只,让我砍另一个…… 满地都是血,我脸上,我身上……她那样子好吓人,我没办法我……”
“你知道吗……她跪在血里还自说自话,说着什么我把东西给你,你放了他!”
“我都送她来医院了,你们让我走吧……我……我……”
男人再也说不下去了,捂着脸哽咽。
我和桃歌套了隔离服才被放进病房,看见任雨阳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直愣愣地躺在病床上套着呼吸机。
目光只是往右边偏了偏,我差点吐出来,伸手遮住了桃歌的眼睛。
“不要看,你会后悔。” 我平复了一下情绪,对她说。
任雨阳的身边放着一个冷冻箱,那里面,赫然是两只满是血的断手。
“雨阳!雨阳!” 一个女人的声音在走廊里乱撞,那张脸扒在门上看向里面,又转向身后大呼小叫,“不行,这里不行……快带她走!”
她的目光瞥见了冷冻箱里血淋淋的双手,捂着嘴,跌坐在地上差点晕过去,倚着墙面口中重复着:“带她回家,快带她回家啊!”
从护士那里听来,这是任雨阳的母亲。
由于任家的情况特殊,几辆车呼啸着将任雨阳带回了任家,然后将任家上上下下围了个水泄不通,好像在堤防什么人。
我和桃歌借以身份跟在后面,进了任家的家门。
任家果然是游毕所说的,看起来只是一个普通老干部的三口之家,两房一厅,正面墙上挂着一幅二十米宽的花开富贵图。
一旁的桌子上立着一张集体照,上书:“第三区第十一届警察代表全体代表合影”,任叔站在正中的位置,一身军装,胸前大大小小的军徽,怀里还抱着一个女孩,右手牵着一个十来岁的男孩子。
这男孩,眉浓眼长,看起来很像游毕。
任雨阳被安置在卧房里,周围架满了大大小小的仪器,任姨听我和桃歌讲完了来龙去脉,牙齿打颤,脸上苍白得骇人。
“我知道他们要什么,我知道……老任……我没想到雨阳这孩子……”任姨望着自己的两只手,眼泪一下子涌出来,在她手心里汇聚成河。
我看着桃歌,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要安慰一个人,太难,要安慰一个母亲,更难。
谁能真的做到感同身受,说是安慰,大多时候不过是几句套话,反而伤人。
只是这么放着她哭也不行,我尝试着说了一句中肯的话。
“任阿姨,我觉得吧,你孩子应该先留在医院,说不定手还能接。”
我记得好像在报纸上有看过哪个医生将十个碾碎的手指都接起来了,这个世界说不定也有这样的技术呢。
“不一样,不一样的,她的手……” 任姨眨闭了闭眼睛,再睁开,眼中还是一片水雾,双拳紧紧地握着,锤在腿上。
她想站起身,却双腿一软,膝盖重重地砸在地上,桃歌急忙去扶她。
“老任不在,我为她画。” 任姨缓缓站起身,轻轻地说。
她转身往书房里去,再出来的时候,手上捧着两张画卷,将桌上的寿桃形状的观赏石搬到地上,又推开其他各式摆件,一时间地上蹲满了金蟾蜍,铁螃蟹,和陶猪一类,我凑过去一看,那两幅画上上面分别画着一只手。
两只和冷冻箱里一模一样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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