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焉有石林3
问天驱马在后,跟随恐鸟绕开石林,直奔前方众峰。
鸟道逶迤,不远处,伴行的宽阔驿道上,远古兽们,在冷血人驱使的鞭力下,依旧奋身搬运开凿下来的巨石。
最近的那座陡峰顷刻到了,抬目仰望,其高几里,问天不得而知。但他清楚,危峰之巅,小丫娘就在上面孵化器里疗养。可是,这形同剑身般的高峰既无天梯,也无栈道,若将腰间的半壶血菊送上去,就似阿古柏所言,难如登天!
豌豆称这处高峰为剑峰,大约前面还有称作刀峰或棍峰的,总之,玄冥城所有的石林石峰都有个形象的称谓,且已被命名了千百年。
“小丫娘的孵化器在八十八层,你们是自行上去,还是需守卒代劳?”豌豆言下之意,他自己只想在此等候。
“当然上去好!”小丫记不清多久没见娘一面,迫切之情,难以言表,“可这如何能上?
豌豆也不言语,径直走到峰脚,提手摁岩,旋即,轰隆一声,一道石门敞在眼前。
豌豆的手摁在石壁,未运用任何灵力,那方暗门就应声而开。
问天看得出,湘儿与小丫被深深震撼,许是瞬息而变的环境让他们错愕,也或是豌豆对周遭的掌控令他们恍惑,所以蓦然面对眼前那扇石门时,两人谁都牵不动脚。
先前,阿古柏讲,小丫娘所在的孵化器高不可攀,而今看来,并非是如此境遇。大约他无人点化,寻访至此,面对浑圆壁陡的峻峰,徒无奈,只剩一腔喟叹了。
豌豆立在石门口,似尊石雕,又像哪个食肆门童,他背侧斜挎的独塔尔宛若另个光光的脑壳,看起来滑稽可笑。
人不可貌相,外表萎谢不堪的豌豆,一眼之下,兴许无人将他与玄冥城主联系起来。不仅如此,谁又能想到,他还是昆仑圣裔的嫡传弟子,曾经是昆仑悬圃里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兽变人。
盯着豌豆,问天感觉一丝恻隐漫上心头,暗自强压下去。问天清楚,形似落魄的豌豆,千万年来就是这般模样。尽管他修有可怖的冰灵力,却因先天源本所桎梏,遂怎样努力,也没真正修成人形,可以将‘豌豆’二字去掉。
那被称呼豌豆公主的昆仑圣裔又何尝不是```````
看来,人就是人,兽即是兽,有些东西相互间是可以转化,但趋向统一时又彰显矛盾,这种阻碍便成为豌豆修为成潘安宋玉那般美男的鸿沟。
昆仑圣裔逾越不了,豌豆更逾越不了。
外表其次,内心却是最为难以捉摸。豌豆自龟兽到人形过程中,千百年来,心里是否完全摈弃兽性,已经学会做人,问天很是无底。以至当豌豆冲湘儿及小丫摆出个请的手势,问天心里竟咯噔猛跳数下。
同为玄冥城主的白蛇,兽性大发时,可以嗜血漠边。
昆仑圣裔于豌豆偷窥她洗澡时,狂怒后也可以剜去豌豆的双眼。
在某个被兽性控制的时刻,豌豆也必定会暴露出凶残的一面```````
此时的豌豆,正与淡泊人世的马化形玩得不亦乐乎,两人携伴一会儿在漠中,一会儿在玄冥城,大碗儿喝酒,大块儿吃肉,拨拉着独塔尔,弹唱着人世间的风花雪月,快乐舒闲得似草原上的秃鹫。
就这样一个心无驰骛,唯乐便求的豌豆,问天瞧在眼里,总有一百个不放心。
马化形并不觉得有任何异样,在问天若有所思时,他哈哈笑道:“今天若非豌豆相帮,你们大概到此止步。这道门,不是谁可以进出。”
一句话像是提醒了湘儿,他变戏法似的抖出一锭大银,毫不犹豫塞在豌豆手里:“你去打探那白彥虎的下落,一有消息,就速来告诉我。”
掂量着手里沉甸甸的蹄银,豌豆笑逐颜开:“那是自然的,拿人钱财,替人消灾,你就等我的好消息。”
一个堂堂的玄冥城主,竟乐于被消遣,问天看在眼里,多少有些冥惑```````
目送马化形和豌豆带着四只恐鸟返去,随着,问天牵了血汗马万分好奇地跨进石门,湘儿与小丫遂跟步在后,那石门轰地一声就关了。
万物皆归于死寂。听不见上古兽们劳作时的嘶吼,充耳也不闻盘古巨石在沟谷滑动的震响。空阔的峰内,白花花一片祥静。抬头望去,上古萤火蚁盘踞在峰顶,散发的莹莹清光照亮了峰内周壁。
环绕着峰壁,有石阶盘旋而上,一圈又一圈,直达峰顶。整个内空下阔上窄,形似矗立的巨大牛角。
被峰内浩大的气势所震慑,小丫喃喃惊叹:“天呐!凿空这座剑锋得花好几百年吧!”
“八百年!”随着一声应答,石门旁边一处壁缝,走出一冷血人来。
豌豆所言的守卒,大概就是他了。
冷血人中等个头,双目无神,面若蜡纸,回疆人装束,分不出年龄。不苟言笑的他微微施礼,算是见过:“三位真是年轻!个个貌似桃花,娇艳怜人,我很久没见着如此水灵的小青年了``````”
冷血人表情僵硬,口齿还不太清,乍一听,就似是嘲弄,或者说是蔑视,免不了要抵触一番。但仔细一想,带走阿古柏的两个冷血衙役何不如此,心就释然。
冷血守卒的话也对,在这寒浊的玄冥城,想要见着活色生香、珠圆玉润的热血丽人确实不易。身无痼疾的常人,一般不会踏入漠窟。好不易来一两个,大多因适应不了充满冰灵力的玄冥城,顿时失去粉雕玉琢、婀娜曼妙的照人光彩。更甚者,被送入玄冥城孵化器里换置器官、疗养心身的人,多是阅尽人间风霜,残灯剩火的飘蓬世人,哪有楚楚如春的一面相示这些冷血守卒```````
“剑锋的守卒就我一个,我叫阿卡姆,三位若有事,吩咐便是!”
这叫阿卡姆的冷血守卒很是谦卑,大约是见着城主豌豆亲自相送的熟人,才这般的客气。
小丫赶紧赏了一个碎银给阿卡姆:“有劳再查查,我娘的孵化器是否在八十八层?”
谢过后,阿卡姆进了守卒穴屋去翻帐笈,稍加核对,出来告诉小丫:“你娘在八十八层三百号孵化器里。孵化器须特殊灵力浸润,孵化功能未完成前,不能开启,所以,只能从一小孔观望。因剑锋内有灵力弥漫,每天,她几乎处于深度睡眠里,不太容易跟她说上话。”
闻言,阿古丽又泛起酸楚,末了,低低道了句:“就是看看也好````````”
寂静的剑锋上层传来一声笑语,音色虽轻,但在这封闭的空间,是那么明晰。
湘儿顾不上去安抚小丫,举目望了眼,便问阿卡姆:“除了我们,还有其他的访客?”
一句再平常不过的话,阿卡姆听了,如惊鹿噗地,屈下双膝,哀求道:“小的贪恋财物,一时糊涂,私自放了两位爷上去,请三位千万别告诉城主````````”
湘儿与小丫面面相觑,不知所云。
问天蹲下问道:“他们也是探视亲友的?”
“嗯``````嗯```````”阿卡姆鸡啄米似地点头,“那两位爷有一百多位须孵化救治的亲友,因而租下超大的孵化器使用```````”
“一百多位?同时去世```````”问天愕然笑道,“哪有这般蹊跷,活着时可以相邀一起去赶巴扎,死也难道一起聚会啊?”
“这小的就不清楚。”阿卡姆依然惊惧不已,看得出,他是一个无任何灵力的冷血人,当值着守卒这份差事,实属不易,“小的收了那两位爷一根金条,现如数奉上``````”
拉起颤悠悠的阿卡姆,问天掂了掂黄灿灿的一根金条,笑道:“好不容易碰上个大财主,这金条你就拿着吧。”说着,硬塞了回去。
阿卡姆结舌难堪,气馁叹道:“小哥你有所不知,做守卒这份清差,若不收点杂捐,别说聚财,养活自己恐怕都难``````”
“你当初何以来到玄冥城?”
“二十年前,我与妻子去罗布泊打渔,漠风陡起,掀翻了我们独木舟。奋力救起妻子,我却沉入湖底。家人耗尽财力,送我到玄冥城孵化救治。我虽然活过来,可通身换置了器官,血液也是冷的。欠下大笔钱财,我只能卖身玄冥城,一边做守卒,一边攒钱赎身,以期尽早与家人团聚``````”
阿卡姆的语调里积郁着伤感,散发着浓烈的思家情怀。实是无以安慰,问天拍拍他的肩,自嘲道:“同是天涯沦落人!”
托阿卡姆照看血汗马,沿三尺开外的石阶旋转攀登,一圈下来,竟似走了半个湖湾。
上得第一层孵化器平台,小丫连连叫苦:“这哪里是送血菊,分明就是藏区圣母湖边转经的善男信女啊!”
剑峰内少了些酷寒,加上一气往上登临,湘儿与小丫竟冒出丝丝汗珠。第一层孵化器距离峰底高悬数丈,依壁成穴,十步一间,整齐开凿在长长的环形走廊上。每间孵化器石门紧闭,严丝合缝,若不加细辨,就难观出门隙。门头上方,标识着孵化器的序码,一层数下来,竟有七百间之多。
整个第一层,问天在隔囊穿石的神奇眼力下,随意观察了几间孵化器,里面尽是一具具白森森的人骨。与那些被孵化而成的远古兽命运相同,这些尸骸就算在三年后孵化出血肉,长成有生命的个体,也只能是些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行尸走兽。他们将口不能言,生生世世寄居在玄冥城,永远做着开凿石林、搬运磐石的繁重劳动。
首十层孵化器里皆为须接收深灵力的完整人骨,攀登这段旋转石阶,用去了差不多两个时辰。愈往上,空间愈窄,每层的孵化器都在减少。至第六十层时,孵化器少得只剩下了四百间。
剑峰内,这层极的孵化器属弱灵力,孵化器内部已不是底层的皑皑白骨,也不是二三十层那骨肉渐连的剥皮人,而是孵化出的五脏俱全、肤毛生辉的完整人。他们静静地躺在孵化器里,双目紧闭,意识尽无。他们心室在扩张,缓慢无比,也许让人感觉不到那一丝脉搏,但是,他们确实快要醒来。
在湘儿与小丫坐下喘息之时,问天一眼俯视下峰底。笔陡的壁崖下,血汗马渺小得似只白蚁。而抬头仰望,峰顶依旧遥遥在上,难以企及。
“快上吧,离八十多层不远了!”连爬六十层,问天自觉体力充沛,而且,只要不停歇,愈上一层,用去的时间就愈短,这也给了问天极大的信心。
在湘儿与阿古丽小憩的当儿,问天复又蹬上一层孵化器,刚迈步石廊,视眼尽处,一个瘸拐的背影,三两下消失在石壁间不见了````````
问天惊呆步履,奇异那般熟悉的后影,这分明就是教坊里的三拐子啊!
三拐子自幼失了双亲,先是在草原放养教坊里的牛羊,由于腿脚不便,跑丢了不少放畜后,就被掌教九爷安排在自己身边,在清真寺做些打打扫扫的零碎杂活,既舒闲,又能养活自己。自金相印与马秃子接管教坊前夜,他便与九爷一道销声匿迹,不知了去向。
将信将疑间,问天跟紧脚步,不知觉走到一间超大孵化器门前。
石门依然紧闭,清冽的空气里,有股再熟悉不过的烟丝味道。九爷有嚼烟丝的嗜好,教坊其他教众也是,包括三拐子。
强烈的预感在吞噬着自己,在石门前,问天有一种窒息在悸动,心底似乎沸腾起千万句呼喊:三拐子``````三拐子!
仿佛是被幻觉应验,在意念里的那方石门后,三拐子就奇迹般出现于视野。他模样依旧,而立之龄,孑然一身,脸也有了褶子,加上一步三摇的身形,宛如夕阳下踽踽独行的老人。
问天似鱼鲠在喉,有万般无奈与感触,一齐注往心头。若不是自己冥顽乱语,误导了九爷,祸害了教坊里一百多位教众,三拐子此刻哪会流落漠窟,身陷凄零```````
独自怀悲时,问天又见三拐子朝一侧缓慢蹅去,随即,在那方角落,一个青衫男子的背影出现在眼里。
白彥虎!
问天张大嘴,几乎要失声喊出来。青衫男子此刻去了眼罩,定定站在超大孵化器内,望着壁龛内一排被孵化救治的亲友发呆。但就是他,替自己圆了几句好话,使得催寒使者放弃了欲与自己一战到底的念头。
可是,三拐子又是如何识得这被称为白彥虎的青衫男子?
一惑未解,一惑又起。问天仔细辨认壁龛里正在孵化的那些面孔,第一眼,他就认出传说已被沙暴埋葬的马十四。那马十四双目微闭,两手下垂,盘腿安坐,像是刚刚圆寂的苦修僧。但他分明一息尚存,鼻前的几根乱发,在他微颤的呼吸里,一住一动,极有节奏。而马十四旁边,尽是本教坊里的几位骑射好手,如马步山、马步海两兄弟,以及猎户阿桂一家十几口````````
都是被自己忽悠到大漠,丢了性命的那帮教众。一百多人,就这样在壁龛里一字排开,接受玄冥城灵力的孵化。如此看来,他们前脚殒命,后脚即被人送来漠窟玄冥城救治,以至现在皆有了自主呼吸。他们只要在孵化器里再静待数月,睁眼下地是必然的了。
问天泪眼蒙眬,只觉得,原先一颗需被救赎的心终于有了着落。这些天来,自己如同漠上离群索居的一头苍狼,负重着一身遭遗弃的孤寂,终日徘徊于旷野,以期望着眼里那怒号的漠风,洗刷掉自己痴蛮的过往。
必定是青衫男子救了这帮教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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