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乐93年

　　“看上去就晦气，这是鬼屋？”

　　包志球拿着两张图翻来覆去地观察，还是没弄明白李子游拜托自己的任务。

　　李子游让他出面帮自己找画上住宅所在的地址，以他的交际广阔，只要宅子真实存在，一定能够找到。

　　李子游：“知道这么多对你没好处，帮我就是了，无论用任何方法。”

　　虽然不清楚让他知道这些事情会招致什么后果，反正他迟早会忘记的，还不如省点口水。

　　他的脸色并非开玩笑，包志球答应了，“要是真的有鬼，别忘了带我一起去。”

　　“算了吧，你连过山车都不敢坐的人。”李子游淡淡地说。他都不知道将来会遇到什么，没必要还是不要连累唯一的朋友。

　　包志球没多久就离开了，临走前告诉李子游自己的来意。

　　“律师托我转告，跳海的尸体被找到了，警局让你再做一次口供。”包志球把画折叠，放进衣服兜里，“没事别把电话线拔了，老是要我当跑腿。”

　　尸体在巧合的情况被打捞上水。意外发生以后，当天搜救队伍就派人潜水寻找，在水域里找人比陆地上艰难得多，本来他们没抱多大希望，只当执行公务。

　　蛙人向岸上示意，然后戴上呼吸器下水。

　　十米、十五米、二十米……水下的压力让人焦躁，潜水衣勒紧皮肤的感觉也不好受，蛙人稍微加快了搜索速度。

　　泥沙，飘来的塑料，还有各种奇怪的东西，近岸水底浑浊，比漆黑一片可怕。刻度表指示，不到一分钟就能上水了。

　　他听见一阵轻微的震动，随即向声源处转头。

　　一个灰黑色暗影掠过，动作像鬼魅般阴森。待定睛看去，影子已经消失不见。

　　可诡异的感觉仍在背后缠绕，隔着潜水衣几乎钻进他的颈脖去，蛙人心脏砰砰跳着，硬着头皮向身后转。

　　除了泥沙和堆积的石块，什么都没有。

　　他松一口气，都是自己吓自己。

　　摁下提示器，通知岸上的同伴，他要上去了，请做好准备。

　　打开搜救灯，视线内依然只看得清半径两米的范围，大约一个房间的面积大小，脚下软绵，感觉是浮游的植物。抬头，能够隐约感觉荡漾的水面，和已变成灰白色的光线。

　　时间变得很漫长，水下死寂，同伴始终没有回应。气罐发出“哔哔”的警告音，他必须上水了。

　　他解开用作固定位置的扣环，使用调节器上升。

　　结束工作的心情只维持了数秒，马上被逐渐具体的恐惧感代替。震动又响起，绵长不断的低频音波，让人晕眩想吐。黑影肆无忌惮搅动水底，头顶的光点似乎离他原来越远。

　　蛙人像被某样巨物拉拽着往后翻腾，后背狠狠一沉，像要拖他下去。

　　鼻腔涌出温热的液体，他知道事情糟了，可全身仿佛被抽去了力量，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下沉……

　　李子游被警员带进一个房间，单面玻璃，一张装饰简单的桌子，两张椅子，这个地方他并不陌生，此前录口供时已经来过一次。

　　他只是没有想到，流浪汉的尸体还能被找到。

　　接待他的警员是一个精瘦的男子，年龄有些难以判断，穿着一身黑青的梦特娇，脸色疲倦挂着黑青的眼圈，腰间配枪。

　　他走进来，无视李子游偌大的证人，直接坐下，翻开口供簿。

　　看了一阵子，本子上多半是空白，他挠了挠蓬乱的头发，“很不合作啊，录口供的人让你不高兴了？”

　　李子游：“不针对任何人。你要是问我同样的问题，我也只有跟上次一样的答案。”

　　“行啊，那我问点别的。”他合上簿，靠在椅背上，“你是有钱人？”

　　李子游：“……你打算用这个理由拘捕我？”

　　“可能是警察的敏感吧，你身上有种讨人厌的铜臭味。”警员扯了扯嘴角，“开个玩笑，别放心上。”

　　李子游瞥向他的警员证，刑事情报科警长，易明。

　　“这不是一桩普通意外吗？”

　　上次给他录口供的只是分区警员，如今换部门介入调查，表示案子的性质改变了。

　　证人刻意隐藏的关切语气没有逃过易明的眼睛，经验告诉他事有蹊跷，一个几乎与自己无关的人，李子游居然主动配合调查，还跟他打听情况，刚才的冷漠态度倒像装出来的。

　　他笑笑，眼神更锐利，“知道我们是怎么把他捞上来的吗？”
　　“搜救队在当时渡轮经过的水域搜索，这种苦差多危险不用我跟你解释吧。那天真邪门，人一下水带下去的设备讯号就消失了，怎么都联系不上，水面看着一点动静没有，什么都可以发生。幸好增援的决定下得及时，伙计濒死时被人救回来，上岸扯开面罩，脸都是紫青色，像被狠揍了一顿，喷了一汪血。”易明说完又扯开嘴角，“现在还在医院躺着。”

　　他继续说，“怎么样，拿命换的任务，你们纳税的钱花得值吧。”

　　话里话外不是恐吓就是讽刺，易明的态度跟友善沾不上边，一半为调查，一半是纯粹反感。之前录口供的警员交接时强调他如何强硬不合作，李子游仗着有钱有势颐指气使的印象烙下心头，易明当然同仇敌忾。

　　李子游盯着桌上的文件，折角露出几个潦草字迹，他说：“你还没说尸体之后是怎么打捞到的。”

　　“不对，我告诉你了。”易明说，“上水的时候，尸体就在被救蛙人的身后。”
　　拯救队员训练多年，抗压能力早已超乎常人，但下水看见同伴时，都不由自主打了个寒战。

　　一双惨白浮肿的手箍紧那人的喉咙，拖拽着下沉，尸体在身后探出头，漂浮的乱发缠绕在一起。

　　两个队员壮着胆子游到同伴身边，一人拉扯一边，想把他和尸体分开，长时间浸泡水中的皮肉塌软，但那手好像长了意识，根藤般死死交合。救人要紧，多耽误一刻同伴的危险多一分，没有时间让他们犹豫了。

　　两个队员把搜救绳绑在尸体身上，同时上升。两个“人”加一身装备重量不轻，队员用全身力量才勉强抓得紧绳子，让岸上的人拉他们出水面。

　　头顶只剩下一米深水时，带头的队员习惯性往脚下看，尸体的头□□浮着，刹那间，仿佛缓缓抬起头，嘴角勾起，像在冲他微笑。

　　听见这种鬼故事，害怕的嗤笑的都有，像李子游态度专注、不时认真思索的真少见，若非这里是警局，李子游恐怕要掏出笔记本给他录个口供了。

　　恐吓不奏效，易明咳了咳，说：“李国华，五十岁无业人士，平时以拣瓦楞纸和汽水罐卖为生，没有亲人朋友。这样一个社会底层，跟你扯上关系，不觉得有点奇怪吗？”

　　他跟死者只是目击证人和自杀者的联系，易明故意这么说。无论事实真假，人被质疑时会下意识反驳，易明要看他在开口前的瞬间，神情到底是心虚还是愤怒。

　　李子游却不否认，反而单刀直入：“可以去殓房看看他吗？”

　　易明摇头，说：“只有死者的直系亲属才有资格。”

　　办案室里陷入沉默。

　　易明打开带来的档案，封面下用回形针夹了几张彩色照片，那是法医尸检以后拍摄的，直观呈现解剖报告。

　　他不着急盘问，好整以暇地整理档案。

　　其中一张全身照卡歪了，易明扯开回形针，不小心把它拨到地上。

　　照片簌簌跌落，刚好停在李子游脚边。

　　易明眨了眨眼，“我手够不着，麻烦你——”

　　用这种办法给他人情，虽然不知道易明的用意，李子游还是俯身拾起照片。

　　几秒时间，足够他看清尸体大致状况。

　　拿起照片时，李子游眼睛倏尔睁大，整个人都怔了怔。

　　尸体浑身惨白肿胀，脸勉强能够辨认——不是他。

　　不是那个模样与李子游相似的人。

　　瞬间的错愕神态没有躲过易明的观察，他眼睛一眯，心想：这人果然有问题。

　　接过照片，易明笑笑，“谢了。”

　　隔了一阵，李子游问：“尸体打捞上来后，警方是怎么确定他就是在渡轮上跳下来的人？”

　　没想到李子游问出这么愚蠢的问题，刚才小心试探说不定自己高估他了。易明放松警惕，说：“警方找过另外两个目击者辨认，售票男人和被他打伤的女人都确定，死者就是那个流浪汉。”

　　难道是他的错觉。

　　可是照片的人脸与李子游看见的流浪汉模样没有一处相似，这又要如何解释？

　　调查室出来，易明吐出一口气。李子游看完照片以后缄默良久，他没有得到更有价值的线索，时间到了，只好放他离开。

　　一个下属凑上来打探，“怎么样，那家伙难搞吗？”

　　“八婆，很空闲吗你？！”易明拿档案拍过去，下属把头一缩没被打中，“跟你有什么关系？”

　　下属解释说：“不是啊，那家伙是八卦周刊的常客，名字又挂在财富榜上，大小算个名人，如果涉及谋杀案，肯定要上报纸头条，老大你得准备好被记者围堵啊。”

　　如果能把这桩手法离奇的凶案查明，还能证明凶手是城中富豪，负责人定会大出风头，档案上记一笔功。

　　情报科其他组觑这案子眼热，没料到落在了易明手上。

　　下属跟着他走，问：“是不是将他列作嫌疑人调查？”

　　易明一顿，摇头：“动机和证据，他一样不占。”

　　下属说：“那可怎么办，除了他跟死者有关联的人就没了！”

　　易明想了想，“不管怎么样，派‘狗仔队’跟着他，有什么情况再跟我汇报。”

　　“收到。”

　　房间尽头伫立一块与人等高的白板，上面的图片和文字胡乱排布，乍眼看去像面涂鸦，仔细断线才能瞧出章法，那是以调查者思路整理的案情笔记。

　　易明径直走向白板，将档案中最底下的照片取出，图钉钉好。

　　照片拍摄死者大脑的解剖情况，旁边盥洗盘上放着在里面取下来的一块芯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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