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乔传-何时共泛春溪月

　　什么时候，才能将众生相看得最清楚？
　　死的时候。
　　查泰隐入山林的事只有三虎知道，而三虎已经牺牲，其他人定会以为两人的失踪是因为身遭不幸。
　　面对这种情况，护卫们究竟会选择继续忠心耿耿，还是就此倒戈？
　　查泰停住脚步。这个位置，能将下头发生的一切看得清清楚楚。
　　楚乔的卫队都是特意训练来保护她的优秀谍者，楚乔早就留了信号告知自己无事，此刻这些护卫都只是装模作样的在尸堆血海里翻翻拣拣而已。
　　查泰的属下们就不一样了，忠心的几个不停地寻找着，有的还在唤着查泰的名讳，焦急之色大看得出。只是许多都只是面面相觑，悄悄地退开。
　　世子死了，大势已去，还不如现在抽身投靠公主，或许可以换得荣华富贵。
　　罗斯人大多这样，谁的权势拳头大，谁就是主子。成王败寇，他们不会去想什么忠义良心。在乎的，不过就是这辈子能否过得顺畅舒坦。
　　那几个孜孜不倦寻找他的，多半没问题，只是那些杵在一旁不知所措，面色犹豫几欲先走的，却不知人心叵测了。
　　楚乔整整衣装，神色复杂地看了眼牢牢将自己扣住的那根细细的柔铁链子，道：“世子，身边人可得换换血了。”查泰不是蠢人，自然看得出何人赤子忠心何人不顾旧义。今天这一幕，总算让这满心以为王姐不会和他大下杀手的世子认清楚形势，从而狠下心肠，去为了王位而抗争。
　　查泰定定地望着下方水滩，面容晦涩不知其意。他也不回头看楚乔，静默了好大一会，才沉声问道：“你很聪明。告诉我，下一步我该怎么办。”
　　楚乔鄙夷地看他一眼。喂喂喂，这样像实在求助别人的样子吗？被人瞧见，还以为是自己欠了查泰银子呢！只是如今受制于人，她难不成还要作死地反抗？楚乔笑了笑，道：“你父王，多半已经死了，阿伊那才这么急着出手。”她忽然止住下一句话，侧颈瞧瞧查泰面上神色，方接着说下去：“现在回王庭无非就是找死，所以，别回去了。直接在升日——”楚乔倏然转过身子，语气平淡却又杀意凛然。
　　“即位吧！”
　　查泰惊骇莫名，看着眼前身量娇小，笑意盈盈却又锋芒乍现的少女，心下第一个划过的字眼便是“狠”！一旦她在升日宣布老王驾崩，于升日即位，王庭大巫医和忠于老王和他的老臣们一定会举起反旗来抵抗阿伊那的摄政大权，王庭必乱！
　　大宛这位长宜公主，还是个不到二十岁的女娃子，心思之深沉缜密，竟然连他也不堪为其敌手！
　　也不怪他自愧不如，楚乔过往十几年的经历，遇到的人大多是宦海沉浮，将权术玩得团团转的几国大人物。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对付区区一个查泰世子，那还是绰绰有余的。
　　查泰并不多言，扯着楚乔便往平旷水滩上走去。
　　“世子回来啦！”有人远远瞧见他们，惊喜的叫出声来。
　　查泰在楚乔提醒下早就将衣装整理干净，虽然身着小厮的粗鄙衣裳去，却还是难掩那份皇家威仪，再加上楚乔一身雪色衣裙在一旁气定神闲，若不是身上还沾着些许脏污的泥血灰尘，还以为这两位主子出门度假了一趟。
　　查泰默不作声地拖着楚乔，走向尸堆里，从最底下，翻出了一件赤金色披风。
　　是三虎披在肩上，用来伪装他的一件披风。查泰不顾尸体的脏乱，扒开一具又一具，才翻到一具男子尸体，面貌早就被弯刀划得不分五官。
　　这是他最为忠心耿耿的亲信，自小就陪伴着他的三虎。如今为了他，埋骨于钟山下的十里滩。
　　楚乔默默伫立一旁，注视着查泰以罗斯人特有的方式，为三虎超度。
　　王权的更替，总是要牺牲一些无辜者的性命。真正的和平，只能用战争来交换。
　　良久，查泰才站起身子，扫视围在周围的手下们，沉静开口：“父王已死！”
　　“阿伊那专权摄政，我已派出埋藏在阿伊那身边的暗线，今夜，阿伊那必死！”
　　楚乔在一旁颇有兴趣地打量着周围人群。孺子可教也，自己只说了一点点骗人的法子，没想到世子如此上道，搞得她都要信了。
　　查泰忽然换上一副委以重任的语气：“现在，我需要一人来为本王赴死去往王庭，不知那位勇士愿往？”
　　满场静默，忽然有一人站出来，语气铿锵：“属下愿往！”
　　查泰眼中精光一闪，走上前来拔出腰间长刀，重重搁上这护卫肩颈：“阿伊那派你来我军中，果然煞费苦心。”
　　那护卫眼见不好，忙长声大呼：“冤枉啊世子！属下怎么可能是奸细！”
　　楚乔慢条斯理跟上来，道：“你不是奸细？那你刚才听到有暗线的时候怎么那么紧张？说要赴死你就义无反顾？”
　　见楚乔如此犀利，护卫哑口无言，舌头一卷便要吞咽下什么东西，却不知楚乔忽然出手，在他肩膀上重重一拍啊，逼得护卫哇的一口吐出个黑乎乎的药丸子。楚乔冷冷道：“服毒自杀的小把戏也在我面前玩儿，不自量力。”
　　楚乔虽然一副平静神色，却在看见那枚药丸后面上一僵。
　　阿伊那从哪里来的寒山盟特制的毒药？联想起阿伊那箭机营配备的武器，她越想越不对劲。
　　武器可以有其他渠道，可寒山盟秘药，可不是随随便便就可以卖给别人，更别提是罗斯异国。若是有售出记录，她也一定清楚，只是这毒药是怎么辗转到阿伊那手中？
　　楚乔挥手示意一名亲卫将这护卫带下去，心下愈发烦乱起来。
　　——
　　——
　　“老王已死，本王即位，升日为王庭之所在，阿伊那窃国盗权，本王必杀之！”
　　不消两日，查泰这封气势汹汹的即位书与宣战书，便快马加鞭传到王庭。
　　阿伊那昔日艳丽娇美的脸孔扭曲，狠狠地将这封文书扔开。
　　她的好弟弟居然还没死，这叫她如何是好？
　　阿伊那咬咬牙，道：“传信给东方先生！”
　　——
　　——
　　升日城巍峨的大门终于缓缓打开，驻守城中的施耳塔——阿伊那的舅舅带了一队亲兵，恭候在门口。
　　楚乔早就换下了拖泥带水的裙子，一身轻便干练的软甲装束，骑坐在马上，与查泰并排而行。
　　施耳塔表面上看着恭恭敬敬的奉查泰为主，肚子里不知装着什么坏主意，指不准今日宴上，便要将查泰了结。毕竟这施耳塔是阿伊那亲舅，一旦阿伊那做了罗斯真正的主人，他可就是皇亲国戚，权势滔天，荣华富贵触手可及。
　　楚乔不无担忧地叹了口气。
　　这日子什么时候才能到个头。
　　施耳塔依着礼数参拜了查泰，也对楚乔行了恰到好处的礼仪，跟在两人马后，指点着方向。
　　这宴上都是罗斯人惯常爱吃的东西，楚乔不大吃得惯，索性放下手边用来切羊肉的刀子，静静的看着宴上情形。
　　她就坐在查泰身旁的座上，一言一行自然落入查泰眼底，刚刚做上罗斯大王的查泰忽然倾身，低声问道：“公主，你在想什么呢。”
　　楚乔从善如流：“在想，你什么时候放我走。”
　　查泰轻笑一声，道：“你帮我解决了这些事儿，理应该放你走，只是最后一件事还没解决。”
　　楚乔正想问清楚查泰最后一个要求是什么，却见施耳塔举着杯酒大步跨过来，笑容浮夸：“大王，来，臣同您喝一杯！”
　　查泰高高兴兴地拿起面前的碗口大的酒杯，正要豪爽地去碰上一杯子，却忽然出手，从施耳塔宽大的袖子里掏出把匕首，轻轻一挥，割下了施耳塔最为引以为傲的那又厚又密、长长的胡须。查泰笑得开心：“施耳塔，你这胡子可真好，要不要拿回去给你家婆娘缝件烂衣裳？”
　　施耳塔安排在周围的刺客们此时冲破两旁厚厚的毛毡遮掩，纷纷挥舞着长刀扑过来，楚乔却轻轻一掷面前银刀。
　　方才还气势汹汹的刺客们纷纷坠地，背上整整齐齐的在中心位置插上支长长的羽箭。
　　罗斯人聪明的还真不多，她和查泰难道看不清来此有险？楚乔微微摇头，晃了晃手上链子。
　　查泰稳稳站在台上，手里还操着那把减去施耳塔尊严的刀子。
　　底下人鸦雀无声，他们都是在施耳塔手下做事的人，自然知道今日的刺杀，本以为是手到擒来的事儿。却不料新大王如此的风驰电掣，连一直安排在席间准备刺杀的刺客也给一并解决了。
　　查泰的卫队们潮水般涌入堂中，战刀寒芒晃眼，晃得席间一众大臣匆忙下拜。
　　查泰挥刀便要杀了施耳塔，却被楚乔拦住。楚乔慢慢站起身子，死死看着施耳塔：“我问你，你们的武器，从哪里买的？”
　　施耳塔闭口不语，惊恐地看着眼前煞气逼人的少女。
　　楚乔夺过匕首，挥刀斩下他一只手臂，凉凉道：再问你一次，从哪里买的，何人提供？”
　　断臂之痛痛彻心扉，施耳塔惨号出声，大声道：“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只知道大王女叫他东方先生！”
　　东方！？
　　楚乔身子微微一震。
　　“真正害死你母亲的，恐怕还是她身边的奸细。”
　　乌先生的话又响在耳旁，楚乔毫不留情的将那匕首在施耳塔颈侧一滑，了结了他的性命。
　　这个东方先生，不知是不是那个东方先生。若真的是，枉她这么多年来的苦苦追寻！
　　若东方忌还活着与罗斯勾结，定然十四年前大宛宫变，楚迦篡位，东方忌也在背后推助波澜！祖父的死，母亲的死，都有他从中作梗！
　　楚乔身子晃了晃。
　　当初害死洛河洛戎的，都是那几个。楚迦、大梁密府、往生营、谍纸天眼、大魏宇文阀还有寒山盟奸细。
　　楚迦现在成了废人，大梁密府被她一窝端，往生营的营主被宇文玥所杀，也算报了仇。
　　只是谍纸天眼参与在内的事，宇文玥也一定有掺和。
　　她要怎么下手？
　　楚乔静默片刻，冷冷看向查泰：“世子，什么时候，你才肯放我走。”
　　总得先脱了身，才能去一一寻到仇家，把家人所遭受的一切通通还回去。
　　“现在我的兵少得可怜，不过十五万兵马，阿伊那可有二十余万王军，你得给我想个办法。”尘埃落定了，查泰也就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往身后软椅上舒舒服服一躺，双腿在桌上伸展开。
　　“以长生天起誓，若是你能做到，我就放你走。”
　　楚乔隐隐有猜到查泰想要她做什么事情，只是没想到他竟然说得这么直接，一时之间竟然也没有什么法子可用。
　　阿伊那的兵马足足比查泰多出五万人来，且都是受过正规训练的王军，查泰区区十五万人，怎么与人家抗衡？
　　查泰仿佛料到楚乔会没法子，当即笑眯眯地挥挥手，愉悦道：“既然你没法子，就乖乖地留下好了。”本来这最后一件事就是子虚乌有，他早就联合了南边的库里勒，联合起来抵抗阿伊那，，问这事儿不过是想难住楚乔不让她脱身而已。
　　楚乔却霍然抬头，笑道：“谁说我没办法？”
　　查泰一惊，坐起身饶有兴趣地看着楚乔：“不妨说与我听一听？”
　　楚乔指了指外头，问道：“大王，敢问北罗斯，有多少奴隶？”她不等查泰回答，又道：“不管怎么说，一定比军队多。”
　　查泰点点头称是：“不错，有个四十多万。”
　　北罗斯稍微富裕点儿的人家都会养几个奴隶来干活儿，这有什么奇怪的？
　　楚乔稍稍放下心，继续道：“奴隶大多饱受压榨，若是大王发出檄文，宣布解放所有奴隶呢？”她笑了笑：“并且，世子还要声明，所有的奴隶来参加大王的军队，立刻征用，会怎么样呢？”
　　会怎么样？那就代表着，他保底可以将现在的军队数量翻上一倍！
　　查泰面容晦涩，当即取出贴身收着的钥匙。他对长生天起了誓，自然就不能违背。
　　楚乔伸出手去，等着查泰将她腕上链子解开。
　　忽然有一人惊慌地奔进来，语无伦次禀告道：“来了！大王！燕北的大军！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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