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了了，意真真

　　“又来一个多管闲事的。”那男子拳掌与剑齐出，长剑刚柔并济，掌风强劲也似一柄利刃与剑势合二为一，明明是虚音派人，却不知混入了哪一派的功夫。

　　戌尽欢一手挡剑，一手卸掌，潇洒自如地应招。那男子也非泛泛之辈，两人交手三十回合后，戌尽欢运劲从虚音派弟子手中撬动长剑，直刺那人裆下而去。男子一惊，跃至半空，双脚点上长剑，乘势逃走。

　　“往哪里逃？”陆烟轻大呼一声，迈开步就要追去，顾不上残碎的长裙随风掀起。

　　“站住！”这是陆烟轻第一听见戌尽欢如此严厉的喝声。

　　白色长衫套在了她的身上，散着幽香。戌尽欢替她束紧了身上的腰带，连同双手一起捆绑。不管她如何挣扎，抬手牵了衣带便走，陆烟轻只能无奈地一步走、两步跳勉强跟上他。

　　“你不知水源在何处，乱跑就罢了，更不知轻重偏爱强出头。”戌尽欢头也不回地责备道。

　　“我没有替谁出头，只是一时看不过，想让自己舒坦一些罢了。”陆烟轻对着他的背影有些讨饶地笑着。

　　戌尽欢一直将她牵到洞内才放手。陆烟轻面朝向兰舟顺着洞壁坐下，双膝曲起。长衣宽大，白皙的小腿支在衣摆外，被划开的衣领直向颈下探去。

　　戌尽欢面露不悦，搬起昏昏沉沉的向兰舟放至洞外，神色方才缓和了下来。

　　“让我看伤口。”

　　“一点擦伤罢了，不打紧。若是我们留在仙羽村许就碰不上这好色之徒。你赔我，你得告诉我突然离开村子的原因。”

　　他如何能告诉她。难道要告诉她自己是因蔑视凡界、迁怒凡人才决定离开的吗？

　　戌尽欢解开束紧她的衣袋，扯开腰部染血的碎布，伸手轻柔地抚过伤处。“疼吗？”抬起头却见陆烟轻正直直看着自己的嘴唇。

　　“看什么？”他忙将头低下，又抚向已被仙术愈合的伤口。

　　既已愈合哪里还有什么伤口。被扯开的白衣下只见半侧平坦的腹部，玲珑的腰线被他握于掌中。

　　“你脸红了。”

　　“我是白鹿，怎么可能会红？”

　　***

　　云深处，山腰间，拾级而上可见一片山野村居，若再上行一个时辰便可至平玄观。

　　道观朴素清雅，亭阁楼宇多以竹木筑成，与密林相接。山顶三道清泉绕经平玄观的弄鹤台后凝成一条溪河流向村野。不少墨客听说来此能以鹤为伴，以仙为友，便常年居于山下。

　　鸡鸣山下起，吟哦半云间，飞仙乘鹤去，神笔入梦来，成了鹤应山最常见的一幕。

　　铛！一把长剑跌于山门前，一男子自剑上跳下后忙回身张望，见无人跟上这才理了理蓝色长衣，仰头向观内走去。

　　高树秀林间，身着灰色布织道服的平玄观道士正在指点虚音派弟子剑法。见他走来，众人停剑作揖一礼，男子头也不点径直向前步去。

　　“这况远资质甚佳，无奈过于傲气。”三清殿前，一灰衣道士看着那远去的身影摇头叹道。“如他这般急于求成的弟子，本已难将虚音剑超逸飘灵的剑势使出来，此时再将我们平玄一剑的剑法化为掌势来使，招式过猛却反以为是自己功力大长。”

　　立于他身前的老道长慈祥一笑。“容识，你要记住，修仙本不分家，无招无式，只求心中有道。” 灰衣道士忙回应道：“道长所言极是。”

　　只求心中有道？何为道？

　　“只有当你们分出高下，决出胜负，方是悟道之时。”当初正是因为师父这一句话，师兄弟两人便从此形同陌路、水火不容。

　　老道长神色安详，两眼微垂，注视着弄鹤台上相互切磋的两派修仙人。“地道可部署妥当了？”

　　“每日细察，部署甚妥。”容识照例回答道。

　　“你可有觉得为师残忍？”

　　容识慌乱，不知如何作答。

　　老道长手执桃木剑点向远处群山之脉。“冬日梅香魂断，皑雪不在，换春时这绿水青山，四季轮转，生灵迭代，你可觉得上苍残忍？”

　　见容识面露难色却仍点头应答，老道长叹息一声。“错。是大错特错啊…平玄观此战是为自保，是被逼无奈，只求这诸般罪孽，由我去了结，去承受…”

　　自虚音派弟子上鹤应山习剑，平玄道长似是预感到万行真人的意图，于是令众弟子出观游历二十年内不得归山，只留下以容识为首数量不到两成的道士指点剑术。

　　看惯了虚音派的浩大声势，方从江刚入观时被鹤应山清冷寂寥的景象惊怔了。此次与他一同上山习剑的虚音派弟子共有三百五十人，而平玄观弟子目测只剩下了五十名左右。

　　想不到平玄观如此式微。方从江看了看弄鹤台，又望了望山门空地，估摸着观内所有灰衣道士都已尽在眼中了。

　　一阵嘘声和欢呼声接连响起，方从江凑近人群一看，原来是况远夺下了平玄观弟子手中的长剑，正以剑尖为帚扫着地上的残叶。

　　“你欺负人！”那被夺剑的灰衣道士气得嘴唇发紫，手指况远喝道：“学了我们的剑招，没让你喊声师父就不错了，怎可反过来滋事挑衅？”

　　“呸！想当初你们平玄道长还得喊我们真人一声师兄，若真要算，你们平玄观能存留至今，还不是我们手下留情。你哪儿见过有孙子逼着大爷喊师父的呢？”况远生得浓眉大眼，本应是颇为正气的皮相。

　　平玄观弟子虽也试着修习过虚音剑，但无奈仙力一直不见进展。反观虚音派弟子修习平玄一剑招式后，以掌代剑与虚音长剑配合，不多时便个个如虎添翼。

　　平玄观弟子资质平平、平玄道长统领无方等闲言碎语纷纷传开，这使得蓝衣弟子们越发心高气傲，不知收敛，即使是在鹤应山中也不禁摆出高人一等的模样。

　　灰衣道士见门派受辱正要发作，被容识拦住。

　　容识对况远微微笑道：“先虚音后平玄，如轻舟载物，以柔负刚，速行千里。先平玄后虚音，如凿壁雕石，削刚化柔，渐显玲珑。本是同源，只是各有所长罢了。”

　　方从江一听，心中暗暗叫好。这一句道出了两派仙术互异又共通的特点，不偏袒平玄观也不褒扬虚音派，言下之意暗示两派并无高低之分，旨在息事宁人。

　　“废话少说，我便仅以虚音剑与你对战，接招吧！”况远长剑出袖，风过处，剑招至。

　　一个时辰后，两派弟子们的呼声渐渐弱了，两人依旧斗得难解难分。

　　况远心下捉急，大喝一声使出毕生所学。容识忽然反手将佩剑直插入地，身上要穴大开，对来招毫不防备。

　　众人惊呼，皆道他将葬于剑下，岂料那剑竟偏偏失了准心，向后山飞去，崩的一声捣入山石之中。

　　容识单膝跪于地上，抹了抹额上的汗，弯腰一礼道：“况远道友气度非凡，见我已体力不支，无法抵挡便有意相让，着实令容识惭愧。”

　　况远冷冷哼了一声，飞步离去。只因他明白，这一招，胜负已明，高低已分。想他天赋异禀，苦练平玄一剑没几年，便击退了掌门人座下最得意的大弟子应韶言，如今却需要这个破落门派的弟子保全自己颜面。

　　鸡鸣山下起，吟哦半云间，飞仙乘鹤去，神笔入梦来…怎么都是骗人的？

　　陆烟轻一行来到鹤应山下，风景着实秀丽，但村居荒废已久，倚树吟诗的文人更是一个没见着，渐暗的天光下白鹤倏地飞过竟有些似鬼魅一般。

　　“在山脚宿一晚，明日访观。”

　　“近在眼前，为何还要多拖一日？”

　　戌尽欢并未回答陆烟轻的疑问，已径自向溪流走去。

　　他走至溪畔林边坐下，闭目运力，一只半指大小、银光剔透的圆坛幻浮于他的面前，团团仙雾自坛内冒出在空中汇聚旋转，那光芒越旋越紧终凝成一颗金色的丹丸。

　　戌尽欢松了一口气，幸好逆天丸在抵达平玄观前炼成了。

　　丹丸飞至戌尽欢的百会穴处，没入了他的头顶。他屏息凝力，山间狂风骤起，惊起白鹤一片，村屋弃瓦翻飞，窗棂四落，灰暗的空中坠劈下一道红色的闪电，极亮，无声，却在每个人的眼里晃出血光一片。

　　平玄观内众弟子恍然四顾，抬头望天。三清殿中，案几上放着的桃木剑兀自颤抖。

　　陆烟轻刚助向兰舟在废弃的村屋中躺下歇息，顿觉眼前红光骤亮，不由抬手捂紧双眼。包裹中有一颗亮闪闪的珠子滚落出来，留下一滩灰褐色的泥糊在地上。“吓死我了…真是吓死我了！”

　　“贪食？！”陆烟轻眯开眼喝道。“让你看着点仙痴老人，你来这里做什么？”

　　不好，被发现了！“那老头已经不在破屋里了。”饿鬼刚想缩回身子，已被人踩在脚下。

　　“好啊，万般找你不着，敢情这一路都被你跟上了。说，藏哪儿了？怎么没被我发现？”

　　贪食手指陆烟轻装衣服的包裹，翻了翻，里面竟多出了一件红衣和一根头绳。

　　“我去虚音派，带这些东西有何用？唱戏吗？”

　　“罗大鸟，不不…罗刹大人事务缠身赶不及送行，他说兴许你会有需要帮忙的地方便派我跟来了。” 贪食怯怯地望着陆烟轻身后，一白衣男子正一手攥拳自林中走来。“快，快把我塞回琉璃珠里！莫让天庭头号情敌给发现了！”

　　戌尽欢行至一半停下，摊开手掌，只见原本白皙的掌中多了一道血红的深痕，竟似那道闪电劈进身来。

　　天谴…

　　他眉尾一挑，呵，想不到这罪无可恕的凡人竟真修成了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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