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以为期

作者:尹昔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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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重返狮城


      秋叶落尽的时候,方伯伦接到了一通电话,挂了电话他神情有些凝重,看了一眼正坐在秋千上发呆的秦姝,疾步向她走了过去。
      “伯轩刚刚打电话过来说daddy失踪了!你要跟我一起回去吗?”
      秦姝抬头看了他一眼,眯了一下眼睛来适应光线的变换,淡淡地吐出一个字:“回!”
      方伯伦看着秦姝的样子,心里狠狠地抽了一下。
      这半年,秦姝的精神状态非常不好,她拒绝就医,拒绝见人,拒绝离开方伯伦的庄园,甚至连方伯轩的电话也拒绝再接。过了最初的狂躁期,她不再追着方伯伦啮咬,多数时候都是自己一个人坐着发呆。她画地为牢,把自己封了起来。不论方伯轩跟她说什么,她要么不说话,要么就淡淡地吐出一个字:好或者不。
      方伯伦知道,她在惩罚他,用一种偏执的病态的自虐的方式惩罚他。
      即使这样,在听到方德厚失踪的时候她依然毫不犹豫地选择了跟他回去。

      新加坡,方宅。
      秦姝坐在小时候当假山爬上爬下的沙发里微微颤抖。她说不出来自己此刻是什么心情。
      这半年,她活得像个鬼,她放弃了像人一样有尊严的活着,任仇恨和怨气占据了自己的内心,任噬心的疯魔猖狂发泄。
      方伯伦是她唯一的发泄目标,她把对方伯伦的怨恨和对方德厚想恨不能恨的痛苦全部发泄到了方伯伦的身上。不论场合,不顾身份,只要想到曾经的种种,她便不管不顾地找到他扑上去就咬。
      每一次牙齿触碰到他,她都能清晰的感觉到自己内心的狂躁与兴奋,当温热腥甜的血顺着牙齿流到嘴巴里,她会禁不住颤抖哭泣,那是一种大仇得报的快感,让伤害过自己的人跟着一起感受疼痛的快感,这快感让她解脱也让她沉沦。

      她想过放过他,可那种噬心的痛让她不得不拿起锐器在自己的身上狠狠地划出一道伤口,只有伤口够深,够痛,她心里的痛才能解脱。
      方伯伦似乎看透了她,主动让她咬,忍她发泄。不论她如何疯狂与暴虐,他从来不躲避不挣扎,直到她不再碰他。
      让她放弃咬他的并不是他那满目疮痍的手臂,而是他的眼神。
      每一次她咬他,他都以一种怜惜中带着温柔的目光看着她,好像她不是抱着他的胳膊撕咬,而是在亲吻。
      她隐隐有种感觉,方伯伦不像他表面上看到的那样讨厌她。可那些过往的岁月又是那样的真实深刻:就是他!在她最需要他,最想要跟他一起的时候,把她当垃圾一样推开扔掉,在她绝望的时刻把她往绝望又推了几分。
      她不想探究方伯伦的内心世界,她只要确定自己的内心就好:她恨他,她没有办法恨方德厚,她可以肆无忌惮的恨他——方伯伦。
      这个人明明从一开始就知道真相,却不告诉她;明明不愿意娶她,却还是娶了她;明明娶她是不想违背父命,却在婚礼之后立马违命离家出走;明明想把她赶出方家,却依然让她给她生了两个孩子;明明已经跟她离了婚,却在她找到可以相伴一生的人时突然跳出来告诉她他们还没有离婚。
      他凭什么这样把她当玩物一样的戏耍?他怎么可以在知道自己的父亲害死了她的父亲后,还能毫无愧疚的欺辱她?

      当方伯伦告诉她方德厚失踪了,她明明应该漠视不理的,心却不由自主的抽了一下。
      方德厚,她有记忆的人生里唯一的父亲,那个跪在地上让她玩骑马马游戏的人,那个生气发怒全家没有一个人敢近身劝慰,却依然让她爬到膝上拔他的胡子的人,那个害怕她不受人重视,自小将她带在身边出席各种重要活动的人。他给了她成长过程中一个父亲可以给女儿的所有宠爱,也给了她人生路上最重的伤痛。
      她要回去,她要找到他,她要让他亲口跟她讲当年的事情,恩怨情仇,他们自己面对,不要别人插手,她不允许他没给她一句解释便消失,她一定要找到他。

      方许蕙兰看到沙发里坐着的憔悴得没有一点生气的秦姝心疼得都要碎了,她伸出手想摸摸那已经瘦得脱相的脸,却又怕碰坏了她,僵在了半空。
      秦姝却冲她挤出了一个微笑,轻轻地唤了一声:“mommy!”
      这一声mommy直戳方许蕙兰的心底,她再顾不上那么多,一把抱住秦姝哭了起来:“我的宝贝,你终于回来了,mommy要心疼死了!mommy说什么都不让你走了……”

      方伯伦看到这一幕不禁攥紧了拳头,恨不能一拳打在自己的脸上:你看你你自己都做了什么?你都做了些什么?
      方伯轩拍了拍他的肩,轻声道:“大哥,你别着急,daddy的失踪是他主动的,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
      “什么叫主动失踪?”方伯伦脱口问道。
      秦姝听到了他们的对话,拍了拍悲伤抽泣的方许蕙兰,轻声问道:“mommy,daddy为什么会失踪?他失踪前有没有留下什么话?”
      方许蕙兰看了看秦姝,又抬起头看了看自己的两个儿子,用手帕揩净眼泪,然后起身做了一件出乎众人意料的事情。

      “啪!”一个响亮的耳光声在房间响起。
      “Mommy!”
      “Mommy!”
      方伯轩和秦姝异口同声地惊呼。
      方许蕙兰没有回答他们,而是对着刚刚得了她一记耳光的方伯伦说道:“这一巴掌,我替秦秦打的,不管什么原因,你都不应该这样对待她!”
      说完,“啪!”又是一个耳光:“这一巴掌,我替方家先祖打的,你daddy的失踪和方华现在的局面跟你有脱不了的干系!当年的事,我知道的不多,我也不想替你daddy解释什么,他是有错,但我不相信他唯利是图,残害同胞,还陷害朋友。你可以不相信我,不相信你daddy,但你应该相信你阿公!你想过没有?如果你daddy是那样的人,你阿公为什么还要把方华交给他?你还记得你阿公给你说过的方家祖训吗:宁毁前路,不忘来途!为什么方氏企业要叫方华?就是为了让子孙后代时时刻刻记得我们是华夏子孙!如果你daddy当年在中国做了那样的事情,你阿公怎么会把方华交给他?就凭你大伯、二伯的只言片语,你就信了你daddy是那样的人,跟他们联合起来诋毁他,让他在整个南洋华人圈名誉扫地,让方家从太祖起辛苦建立的声誉跟着受辱。”

      两个巴掌,方伯伦结结实实受了,一下也没躲,他觉得方许蕙兰打得没错。但是,方许蕙兰后面的一段话,他没办法承受。
      从小,阿公就经常给他们堂兄弟几人讲方家的创业史。
      清朝后期,国运衰败,民不聊生,东南沿海地区由于地理环境所限,生活更是艰难。方家太祖公方远淮因生计和局势所迫不得已带着全族上下一百多口男女老少下南洋淘金,求一丝生机。
      那时候交通不发达,南渡的唯一途径便是走水路。几个月的海上漂浮,当方氏一族所乘的船只抵达马六甲海域的时候,族中老少只剩五十人不到了。更让人绝望的是:传说中遍地是黄金的南洋并没有黄金等着他们,等待着他们的只有苦役和猪狗不如的虐待。
      那是一段血泪交织的岁月,每一步的前进都踩着亲人的鲜血与骨骸,直到太祖晚年,方家才凭借着祖传的首饰锻造技艺在新加坡站住脚跟。
      太祖曾经三次创业,三次都因当时华人低下的地位而失败,从那时候起太祖便意识到不论身在哪里都无法改变自己是炎黄子孙的事实,只有中华民族强大了,华人的地位才能提升,因此立下祖训:宁毁前路,不忘来途!告诫方氏子孙永远记住自己的血脉来处,无论如何不可以做辱没祖先根源的事,当竭尽全力援助支持中华之崛起。
      曾祖时代,凭借太祖多年的人脉和资源积累,终于在太祖的基础上建立了方家在南洋的第一家珠宝行——方华珠宝行,“华”字便取自华夏,方华珠宝行是方华集团的前身。
      方家男丁自读书识字开始便要学汉语背祖训,跪听太祖创业的故事。方家历代掌门人谨记祖训,多次以财力物力支援中华民族抵御侵略的抗争。
      改革开放初期,方华第一时间作为外商企业在华投资建厂,除了看好中国市场,究其根本还是谨遵祖训,饮水思源。
      这也是当年方德厚拿到考核资金第一时间想到赴华投资的主要原因,没想到乘兴而来,铩羽而归,一时贪念致使同胞断掌,好友惨死。

      方德厚和秦务观在厦门建厂的时候,常住厦门,经常把方伯伦带在身边为伴。方伯伦自小便在包装厂乱窜,跟里面的工人混得很熟。那里的工人虽说文化水平都不高,却知道好多趣闻野史和古老的神话故事,在工作间隙,时常会给方伯伦讲故事:哪吒闹海,女娲补天,聊斋传奇,孙悟空大闹天宫,唐僧西天取经,武松打虎……这些故事比他在新加坡听的童话更精彩、更生动。有些故事连他崇拜的阿公都没听过。他听得入迷,玩得开心,不愿意回新加坡,方德厚只好让他在厦门的小学借读了一年。那时候的厦门还没有国际学校,老师上课多用方言教学,半个学期下来,他的口音跟本地的小孩基本上没什么区别了,还学会了许多本地儿歌。
      秦务观很喜欢他,经常带他回家吃饭。
      方德厚经常要回新加坡看方许蕙兰和方伯轩,顺便跟老爷子汇报工作,每回回去,便把方伯伦送到秦家小住。
      方伯伦很喜欢去秦家,那里有个像洋娃娃一样好看的妹妹和一个特别温柔的阿姨。阿姨经常做各种好吃的给他,妹妹喜欢拉着他听他讲故事,念儿歌。比起那个一见到他就哭的弟弟,他更喜欢这个从来不哭、霸道中带着些可爱的妹妹。他常常想如果可以把妹妹带回家去就好了。
      可惜,当妹妹真跟他回家的时候一切都变了,而改变这一切的人正是他的父亲方德厚。

      对于中国,比起只在阿公的训导里听过这两个字的堂兄弟们,方伯伦是有真实体验和情感的:那里的人,那里的生活,还有那个充斥着血腥冤屈的工厂,是他最快乐的童年记忆。
      许多年后,当他从他大伯、二伯那里得知方德厚当年在厦门的所作所为,他生气、愤怒、无法接受。他不能原谅方德厚对那个秦叔叔的陷害,更不能原谅他违背祖训和道义,为了自身利益害一个健康的人变成残废,而那个人曾经在许多个闷热无聊的午后给他讲过孙悟空大闹天宫和三打白骨精的故事。

      方伯伦想不明白:为什么那么睿智严厉的阿公在知道那件事之后还是将方华交给了方德厚?或许三个伯伯在阿公心里都不适合接掌方华,可是一个不顾祖训,见利忘义的人就适合吗?方家什么时候开始忘本,开始唯利是图了?
      他是想从方德厚手里抢过方华,所以他才在有了一定的资源和人脉后立即离家出走,也确实利用过大伯、二伯去试探方德厚的根基。但他绝对没有联合大伯、二伯去诋毁方德厚。即使他做了错事,他依然是他的父亲,他不愿也不想看到他身败名裂,一身积攒的声望与口碑坍塌瓦解。
      在方伯伦的设想中,等他和秦姝的事情一解决,他便找方德厚摊牌,让他退位让贤。可他低估了秦姝的倔强,那么多年的逆来顺受,他几乎忘记了她曾经是个什么都不怕的小豹子。他也没想到秦姝会那么恨他,恨到宁愿把自己逼疯也不想和他多说一句话,这半年他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秦姝身上,无暇顾及家里的情况。他也确实小看了大伯、二伯的决心和狠辣,他们明摆着要破釜沉舟了,即使把方华的百年名声毁了,也要把方德厚拉下马。

      方伯伦看着方许蕙兰,坚定地说道:“mommy,我是和大伯二伯联系过,但是我没有跟他们有过任何谋划,更没有和他们一起诋毁daddy。”
      “那他们是怎么知道你和秦秦协议离婚的?我们从来没有对外讲过你和秦秦签了离婚协议的事情。你daddy当初对外宣布把方华交给Dean,也只说你志在自主创业无心结接掌方华。” 方许蕙兰质问,“他们还拿着秦秦的心理鉴定报告说你daddy从小就虐待秦秦,所以秦秦才会得抑郁症!秦秦得抑郁症,除了我和你daddy,只有你知道,连医生我们都是悄悄请来家里的。他们怎么会知道?”
      “他们既然可以从daddy的保险柜里拿到当年的事故鉴定,自然有办法知道我和秦秦协议离婚,拿到秦秦的心理鉴定。”方伯伦说道。
      方许蕙兰余怒未消,根本听不进去方伯伦的解释,只是怒气冲冲瞪着他,似乎那两巴掌犹不解恨,还要再打。
      方伯轩要劝,刚准备说话,就见秦姝从沙发里站起来拉住了方许蕙兰:“mommy,现在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现在最重要的是找到daddy!daddy为什么会突然失踪?他有没有留下什么暗示?他失踪前最后见的人是谁?我们都需要弄清楚。这件事,我确定和大哥无关,这半年我身体不好,大哥跟我几乎寸步不离,他没有跟大伯和二伯联系过。”
      秦姝说“寸步不离”的时候方伯伦和方伯轩同时看了她一眼,她却只是看着方许蕙兰。
      方许蕙兰看着秦姝眼眶又是一红,她把秦姝拉到沙发上坐下,对方伯轩和方伯伦道:“都坐吧!”说着指了指旁边的沙发。
      方伯伦和方伯轩坐了,方许蕙兰才开始回忆:“有些事情我也是才知道的。阿厚这半年经常自己一个人在书房一坐就是一夜,他什么都不跟我讲,只说要找到秦秦,要当面跟她解释。”
      说道这里,她停了下来,抬头看了一眼秦姝。秦姝牵过她的手,示意她继续,不用避讳她。
      方许蕙兰叹了口气,继续道:“他失踪之前的几天一切正常。失踪当天离开家的时候他还让我再打个电话给伯轩问伯伦到底把秦秦藏在了哪里,我答应了。他走之后,我看了下时间,阿根廷那边是凌晨,我准备等伯轩起床了再打电话,谁知道下午我就接到电话说阿厚不见了。那天下午他本来是要去公司开股东大会的,因为乱七八糟的流言,公司最近的股价跌得非常厉害,几个老董事非常不满,要找他要一个说法。到了约定的时间,阿厚没有出现,大家等了一会儿仍不见他,就给他打电话,打过去是语音信箱。大哥找人给阿厚的秘书室打电话问当天跟阿厚的助理是谁,秘书室说阿厚那天没有要助理,又问跟车的司机,行政部的负责人直接把那天来家里接阿厚的司机带了过去。司机说阿厚离开家没有直接去公司,而是去了尔东国际酒店。”
      “尔东国际,陈家的酒店?”方伯轩脱口而出。
      方许蕙兰点了点头:“是的!司机说阿厚下车后让他先回公司,他稍后跟陈先生一起回公司。”
      “那个陈先生?陈潭影还是陈晋安?”方伯伦问。
      方许蕙兰摇头:“不知道,司机说他没有问。”
      “那后来找陈家的人问过吗?”秦姝问。
      “问过了。”方许蕙兰说道,“陈家的人说那天阿厚并没有约陈家的人,无论是陈潭影还是陈晋安当天都不在新加坡。”
      “Daddy进了酒店就再也没出来过吗?查过酒店的录像吗?”方伯伦问。
      “查过了,陈家的人很配合,录像只看到阿厚进了酒店大厅,然后进了客梯,之后的画面便没有了,陈家的人说后面录像被人故意删掉了,他们还在查是谁做的。”方许蕙兰说道。
      “伯轩,你不是说daddy是主动失踪的吗?为什么说daddy是主动失踪?如果是daddy主动失踪,是不是他想刻意隐瞒什么,所以找人删掉了录像。”秦姝追问方伯轩。
      “我也不知道,是mommy在电话里这样跟我说的。”方伯轩说着去看方许蕙兰,“mommy,为什么跟我说daddy是主动失踪?”
      方许蕙兰沉默了一会儿,才道:“因为阿厚失踪前见了一个人,这个人是这样跟我说的。我问他阿厚跟他都说了什么,他不告诉我,只说让我把你们都叫回来,他当面跟你们说。”
      “Daddy见了谁?”方伯伦和方伯轩异口同声的问道。
      方许蕙兰刚想说,有人敲门进来,道:“德仁先生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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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3章 重返狮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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