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伞下倾情
我缓缓点了点头,扬了眉,耍笑道,“好。我明天就去跟王奭吵架。”
存古:“……”
我笑意不失,继续道,“君子一言,快马一鞭。我虽非君子,只一女子,但愿与君共勉。”
胡搅蛮缠,无理取闹,不可理喻……我想大概这些词此刻正翻江倒海地在存古脑袋里作祟。
存古忽然失声笑了,看着我,又笑了笑,最后会心道,“去睡吧。”
“好。”我应了声,就要把窗子放下来。
存古忽然道,“等一下!”
我停了手,看着存古,两只眼睛好像在问还有什么事儿。
存古一手撑在窗台,一手抚上我的侧脸,吻上我的一只眼睛。
不待我反应过来,存古便扬开步子走了。
我看着存古的背影,心中如塞了蜜糖一般甘甜,终是放下窗来,休息去了。
翌日早晨,我早早起了床,刚撑起窗子,又看到了对面伏在窗台上的存古。
我出了屋子,存古也出了屋子,两人一同并肩漫步。
存古笑着道,“你起床真早。哪像惠吉,懒洋洋地,非得太阳升起来才起。”
我轻轻笑了,“别冤枉我。我在家,也是起得很晚。只是到了你家,有些不好意思那么懒散。”
午后,阳光正好不烈,我与存古各自舒展在梨木躺椅上,懒洋洋地晒着太阳闲话。落英因风起舞,落在两人脸上,肩上,凉意也跟着袭来。
“欸,西边有墨云追着太阳过来了,我们怕是不能受用这阳光浴了。”存古忽然道。
我眯着眼,也觉一片阴影敷了上来。起了身,只见乌云来势汹汹,已将太阳遮住了大半个。
“要不我们回东斋午休吧。”我留恋地伸展双臂,最大程度地接受未被乌云掩盖的最后一片阳光。
两人正要走,一个小厮慢条斯理地带了个人过来,“公子,有客来访。”
存古见那人面生得很,又浑身学究气息,所以彬彬有礼地先作了揖礼,问道,“先生可是来拜访家父?”
来客个子很高,举止生硬,面无笑意,道,“几次来拜访夏公,夏公都不在。不知今日夏公在不在?”
存古道,“真是不巧,家父昨夜就没有回来。”
来客失望道,“那算了,只能下次再来了。”
存古又道,“先生留下姓名或是表字吧。待父亲回来,我跟父亲说一声。”
来客想了想,说道,“也好。我表字正之。”
存古点了点头,那来客看了看天,就要赶紧走。
登时天边一道闪电划过,接着呼隆隆的一声雷鸣,倾盆大雨瓢泼而至。
存古忙拉着我与来客退到了凉棚内,仍有雨滴透过棚顶藤蔓的缝隙落了下来。
一小厮及时地冒着雨从远处跑了过来,递来了两把伞,见有三个人,又要冲进雨帘,“公子再等等,我再去取一把来。”
存古拦了那小厮,“不用了,我与秦篆小姐共用一把。”
在凉棚里撑伞避了一会儿雨,就雨滴打在地面激起的水花来看,雨似乎小了一些,存古对来客道,“趁着雨势弱了些,咱们往东斋去吧。”
来客毫不犹豫撑着伞往雨中走,显然知道东斋在哪儿。
存古目视前方,一手撑着伞,一手揽着我的腰,将我紧紧往伞内扣,带着我避开潦水洼,朝目的地前行。
我看着存古,陡然萌生了一种依赖感。有存古,我可以不去想很多,只一心一意地跟着存古走下去。
到了东斋,存古收了伞,将我送到了屋外立住了,问道,“我可以进去吗?”
我微笑着拉了存古进屋,“进来吧。”
存古将伞立在门口,寻了黄花梨木圆椅坐下了,翻弄案上的几本书。
下雨天总是一股阴沉沉的劲儿,我生了困意,伸了个懒腰,准备在榉木拔步床歇会儿,“我歇会儿,你随意吧。”
存古抬头看了眼,颔首,又继续翻书。
我和衣而卧,面朝外面,看着存古认真的模样。
存古应该是注意到了我投向他的目光,笑着看了看我,又回转过头去。
我闭上眼没多久,就昏昏沉沉睡着了,这一睡直睡到天落下帷幕。
我正梳着头发,隐隐约约听到有一间屋子里面嚷嚷得厉害,便随意绑了头发,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去了。
刚走到屋子门口,就听到里面有一人嚷嚷,“你们觉得夏公家的被子怎样?实在太短了些!怎么休息?夏公子,你看呢!”
我本觉得不该进去,但还是按捺不住进去了。
屋子里一群人围成一个圈,我挤了进去,只见存古站在一旁看着床边挑着被子的人。
那人正是午后的来客,表字正之,他尖酸刻薄道,“我的躯体不时遭这被褥所困,实在睡不着!如果内衣得存古制,比身体长出一半来,也就能弥补缺憾了!”
存古深知那人是拿他的表字来取笑的,当即回了一句,“宁使正之不足,不可斜而有余。”
存古说的那句话,正与孔子及其门人见黔娄先生死后盖的被子太短露脚而对黔娄先生的妻子说的话相似,只是把正而改成了正之,既把表字正之的那人暗说成死尸,又巧妙地回了那人。
围观的众人一时大噱,我也忍不住抿嘴笑了。
“你……”那人有些语结,又咬牙切齿道,“存古公子,你是不是摸金校尉出身,专门挖坟的。我家的洛阳凹形探铲可以借你来使使。”
存古笑笑,“还是正之先生自己留着用吧。”
那人压制住恶气,施施然围着存古走了一圈,以好似用心良苦的语气道,“我不是在逗你。实在是一味复古无异于旧饭新炒,还有什么吃头。”
我上前,微微笑着,“怎么无异?旧饭会馊,旧文化却不会馊。旧饭新炒不只没吃头还恶心呢,而旧文化的提倡则是文明的传承与扬播,免得有的人数典忘祖。”
那人再次语塞,终是无可奈何对着我道,“现在的年轻人,张牙舞爪的太多。”
存古冷冷笑了,“张牙舞爪也挺可爱的。”
那人冷哼一声,“张牙舞爪,有底气叫狂。没底气的,叫不知天高地厚。”
我表情与寻常无异,话却锋利,“正之先生是有底气,却不知身是客,在东道主家中卖弄学问,讽刺取笑。好好的脸面,偏要做那嘴尖皮厚腹中空的山间竹笋,是什么道理?”
众人又是一阵哄堂大笑。
那人瞪了我好久,终是上了床榻,谩骂道,“这么晚了,一个未出阁的女子闯进男人的屋子,真是恬不知耻!”
我呵呵笑了两声,“我既然恬不知耻的做出来,就不准备顾及旁人的说法。正之先生好睡,不打扰了。”说完就拉着存古出去了。
我刚醒没多久,又被人一闹,完全没有睡意,存古陪着我在夜晚的林荫小道走着。
顾家骏不知道从哪儿得了消息,急急忙忙跑了过来,看存古如此悠闲,知道事情已经了了,放下心来,“存古,要不你换以号行吧。这样也就没人再拿你的表字取笑了。”
存古摇了摇头,不赞同道,“一个自以为是的人闹我就要换以号行,不知道的又要拿来说事。何况这哪里是一个表字的问题。”
顾家骏想了想,点点头,“也是。一般有点本事的,你不惹他他也不闹。闹的都是半吊子,怼死他就是。”
我轻声道,“东斋本是供大家休息交流的地方。他下作,咱们不屑。不必跟他计较,劳神伤力的。”
顾家骏与存古同时‘嗯’了一声。
不想睡觉的三个人,跑到了书屋里去读书。
我指着书中何景明的辰溪县一诗,道,“咱们大明的诗词,写得很纯净,文字上还是不错的,但是不知何故,摘得很干净,过于纯净,所以气象上没有唐诗的那种恢宏,宛如小家碧玉,虽然是精于琴棋书画的女子,但也是处在深闺没见过世面,终究也是枉然。比如谢榛和何景明的诗,就是如此,杨慎的略高一点,可是太芜杂。”
顾家骏颇为赞成我的说法,寻了王世贞的放舟一诗给我看,“还有王世贞这一首,空灵秀丽,但是总觉得有种旁观者的清冷,而类似的句子,竹喧归浣女,莲动下渔舟,读起来生机盎然,画面后面似有似无的含有许多说不清的东西。”
存古也颔首道,“这样的诗,其实文字上和唐诗王维之类很相似,但是似乎少了什么,总觉得差一点意思。所以,通常说咱们明诗不怎么样,这是当然的,但是其中的原因,是一种时代的潮流导致。个人的才华上,谢榛等人并不差。”
三人正讨论得细致,忽有脚步声传来。齐齐抬首,只见夏公负手走了进来,都搁下手中的书,看着夏公走近。
夏公扫视了三人,最后目光落在存古身上,“存古,今日你与正之的事情,我已经听说了。你可知自己犯了怎样的错误?”
存古低眉道,“儿子不知,儿子觉得没有错。”
“善戏谑兮,不为虐兮。你与正之戏谑,却不知该有个分寸吗?”夏公看了我一眼,又直视存古,“当时秦篆也在场,我可有冤枉你?”
我听了,不自觉地低下了头。
存古也低首,“儿子知错了。”
夏公没有说什么,提起笔,在案上写了一个虐字,又对存古道,“这个字不准擦掉。看书的时候,顺便看看这个字。心气要平和些,别总是逞口舌之快。”
说完,夏公便摇首离开了书屋。独留我们三人,面面相觑,各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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