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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生子
第三章
那夜，秋夜毓被安排在了她幼时所住的绣楼。她的手缓缓抚摸过看得出来被仓惶铺上的被褥，看着被擦得干净的梳妆台。阿依翰好奇地在小小的屋子里转了半天，突然指着某处笑道：“夜，你还记得这里吗？”
秋夜毓抬眼望去，脸微微地发红，那是八年前她悄悄哭泣的地方，想不到阿依翰却还记得。“好啊，你还嘲笑我不是？”秋夜毓做出生气的模样，便朝阿依翰扑过来。阿依翰往旁边一躲，让秋夜毓扑了个空。秋夜毓一愣，再扑，再被闪。两人玩闹半天，秋夜毓连阿依翰的衣角也没摸到。
秋夜毓喘了口气，背转身子去，阿依翰在后面望了半晌，怎么叫，秋夜毓就是不回头。阿依翰一急急忙上前来，拉着秋夜毓的胳膊，道：“夜，你生气了？”
秋夜毓一把拉过阿依翰，侧身一倒，两人顺势倒在床上，秋夜毓将阿依翰压在身下，笑道：“小坏蛋，总算抓住你了吧。我秋夜毓是那般小气的人么？”
“呀……你骗我，这次不作数的。”阿依翰挣扎了一下，却被秋夜毓牢牢地压在身下，动弹不得。
“小傻瓜，你这样的天真，我可真不放心留你在帝都……”秋夜毓喃喃说道，手指轻轻抚摸过阿依翰的唇，感受到身下人绷紧了身子，眼光迷离。秋夜毓勾起了唇，微笑着“小傻瓜……”她的声音渐渐低沉，沉在阿依翰的耳中，湿润的唇含住了阿依翰的耳垂，轻佻地逗弄着。
阿依翰身子一颤，从耳垂传来的酥麻感像电流一样窜过她的身子，她不由自主地拥住秋夜毓，闭上了眼睛。
“妹妹，我……”
房门陡然被打开，秋夜毓与阿依翰急忙起身，回头却见秋夜凌站在那，手足无措的模样。
秋夜毓与阿依翰对望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羞涩和慌乱。秋夜毓捏了捏阿依翰的手，看着秋夜凌，问：“你来做什么。”
“没……没什么……”秋夜凌的眼光来回在两人身上，皱起眉头，问“你们……”
“我们如何？”秋夜毓沉下声来，问。她站起身来，看了眼秋夜凌，又叹了声，道“你坐吧。”
秋夜凌愣愣地坐下，阿依翰急忙跑到屋外，叫了下人去泡了茶水来。屋外天寒地冻，阿依翰跺了跺脚，抬头看见天上，明月当空，却更显得寂寞冷清，她想起屋里的事来，有些害羞，又有些紧张，最后吐出一口寒气，摇了摇头，揭开帘子进到屋里去。
屋子里两人还是那般模样，阿依翰看看秋夜毓，又把眼光调转过去看秋夜凌。现在夜深，秋夜凌穿的是男装，他此时的模样和秋夜毓更为相似，只是少了些秋夜毓在沙场上锻炼出的硬气，也比秋夜毓更白净些。就那样看去，真是偏偏公子，若走在街上，不知会迷倒多少少年女子。
秋夜凌听到阿依翰进屋的声音，察觉到她正打量他，于是抬起头来，朝阿依翰露出一抹笑容，只是要勉强许多。
看着这张与秋夜毓如此相似的脸上却流露出这样的生分，阿依翰忍不住朝秋夜毓身边靠的近了些，垂着头，拉出了秋夜毓的衣袖。
“哥哥……”秋夜毓低着头叫，又抬起头来，看着自己的哥哥“你想要什么呢？”
“我……”秋夜凌迷茫着双眼“我也不知道……我一直觉得父亲说的对。你若不是代我去了帝都，现在，也该是我们为你好好的挑个良人，让你风光出嫁，幸福一世的时候了，而不是……”他抬眼看了眼阿依翰，又将眼光转开，低声道“现下，我也越发觉得……父亲是对的了……”
秋夜毓闻言，眼神渐渐深沉下来，她苦笑道：“你们都不明白……都不明白……”她握紧了阿依翰的手，仿佛这是她唯一可以依靠的事物。
“我明白。妹妹你一向心高气傲，又如此的聪慧，身为女子本就可惜。当初，你代我去到京城时，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成功。”秋夜凌缓缓道，他和秋夜毓那锋芒毕露的性子不同，他一直都是沉静如水的，他看了眼妹妹和阿依翰交握的双手，续道“但是，这是错的。”他说，声音依旧温和，却透着刚硬“你应该知道，这是错的。”
秋夜毓努力地挺直她的背脊，她看着秋夜凌，那眼中却无法掩饰心中的千般情绪。该说些什么的吧，该做些什么的吧，可是，她却找不出一句反驳的话来。
“妹妹，这件事，你我都清楚，是不由我们选择的。”秋夜凌叹息一声，站起身来，又看了看阿依翰，低声道“不管八年间你扮演的是什么，你始终是秋夜毓，是货真价实的女孩。”
他说到此节，见秋夜毓身子陡然一震，于是住了口，转身便走。
秋夜凌出去带进了些寒风。阿依翰担心地看着秋夜毓，却见她眼光望向远方没有回应。阿依翰轻声叹息着，轻轻地将秋夜毓拥在了怀里，像对小娃娃一样，轻轻地拍着秋夜毓的背，低声道：“没事的，没事的啊，没事的……”
秋夜毓将头贴在阿依翰的怀中，一闭眼，眼泪滑落下来，滚落进阿依翰的衣裳中。秋夜毓清楚地察觉到，阿依翰的身子一颤，拥住自己的双臂陡然收紧了。秋夜毓看不见阿依翰的表情，却突然的，觉得这样的怀抱让自己如此的心安，仿佛她天生就该属于此，让她这么环抱着自己，安全的，可以把一切都交给她，可以尽情地释放一切压抑的情绪。
次日，一顿早餐吃的剑拔弩张，只有秋母与阿依翰两人还算言谈甚欢。秋母拉着阿依翰的手，见这孩子心性与品性俱佳，又生的可爱标致，心中欢喜，寻了空来，悄声问秋夜毓道：“她可知道你是女的？”
秋夜毓一呆，一时也未回过神来，愣愣地答道：“不知……”她直觉地想隐藏。
“好，好。”秋母听了，点点头，连说两个好来。秋夜毓这才察觉出一些异味来，问道：“怎么了？”
秋母笑了笑，悄声道：“这女娃娃不错，我见她对你颇有情意，既然她不知你是女子，何不将错就错，待你与夜凌换回了身份，让她做了你嫂子……”
她话音未落，秋夜毓陡然起身，脸色极是难看，呼吸沉重，看着秋母。秋母被吓了一跳，胆战心惊地看着女儿。秋夜毓收紧了下颚，心中的绞痛一阵胜过一阵，她侧过头去看了眼阿依翰，见她正担忧地看着自己，那心中的绞痛陡然化作了千般的无奈，万般的伤悲。
“我们走。”秋夜毓拉起阿依翰的手，话音中有些颤抖，恐惧从心底蔓延出来，她突然发现原来自己是如此的软弱无力，保护不住自己想要的任何一件东西。
阿依翰顺从地点了点头，低声道：“不要怕，我会一直在你身边的。”
这样单纯的说，这样单纯的相信……
从两人初识起，阿依翰就似乎总在说这样的话，总在做这样的承诺。秋夜毓眼眶一红，掉过了头，拉着阿依翰就朝厅外走。
“你们要去哪里！”秋无越在身后叫。
秋夜毓却不理会，两人出了厅，秋夜毓一个踏步，便与阿依翰施展开轻功，踩着屋顶的瓦片冲了出去，旁人拦也拦不及，只好眼睁睁地看着两人绝尘而去。
“这……这到底是……”秋母见女儿这般模样，又是担忧又是害怕，低声哭泣起来“我这是造的什么孽啊……”秋夜凌轻声叹息着，走过来安慰着母亲，眼光却望向秋夜毓消失的远方。
大风忽起，吹乱了秋夜毓的发，她站在高高的塔楼顶端，衣角飞扬，一双眼漠然地看着脚下的长空城。阿依翰站在她身边，一双眼中透出忧虑，担忧地望着她，只觉得，这个人，似乎随时可能摔下去就粉身碎骨的脆弱。
“这天下……还有什么是我的，既然如此，我为什么还要活着？为什么，为什么还要我出生在这个世界呢……”秋夜毓喃喃地问，双手掩住了面容，慢慢地蹲下身子“我不甘心，我不甘心。我不甘心呀！！！”
阿依翰垂下了眼，不知道该如何去安慰她。她还记得小时候，哥哥曾喜欢上一匹骏马，但那马倔，怎么也不愿让人骑在它身上，无论是多好的牧人，都被甩了下来。哥哥凭着自己的臂力，在马背上坚持了一天，最后那马终于停了下来，狂喜的哥哥以为自己终于驯服了那马，却没想到，就在他下马的那一刻，马儿就撞向了一旁的木栏，头破血流而死。
当时，年纪尚小的阿依翰就在一旁，呆呆地看着这一幕。合萨轻轻地拍着孩子的肩膀，他那低沉而悠远的声音，直到现在，阿依翰也还记得，一闭上眼，就似乎听到老人在耳边如同咒文一样的轻喃：“这个世界，总有不愿屈服的烈马，也总有不甘心的人。他们是自己的主人，自己的主宰。天神在上，赐予给他们的宝藏，就是最自由的灵魂……”
阿依翰将眼光从秋夜毓的身上移开，她想若是有一天，能与这人比肩共飞，能有多好。她不喜欢战场，不喜欢杀戮，不喜欢阴谋，可是若是秋夜毓在的话，她是不会去在乎那些的。只有她看过眼前这人的伤悲，也只有她，看到这人的无助，若是眼前的人愿意，就算捧上天下万里河山以博她一笑，又有何妨呢？她看着自己的双手，自己无法帮助秋夜毓的，她不能带给她任何东西，她只能陪着她，只能看着她。
不知过了多久，秋夜毓这才回过头，看着阿依翰，脸上犹带泪痕，笑得有丝勉强，低声道：“我们回去吧。”
阿依翰张了张口，却终是什么都没说，牵过秋夜毓伸过的手，顺从地点了点头。
两人走在街上，一时也不急着回家。街边的画摊上，有年老的画师叫喊：“两位真是如玉雕的一般，可愿意让老夫画上一副？”
阿依翰点点头，侧过头去看秋夜毓，道：“画吧。”
秋夜毓不忍拒绝，点头扔给了画师一锭银子。画师龙飞凤舞地画完，却见那纸上两人互望着彼此，笑意盈然，情意都在脸上。
“原来我一直是这样看着你的……”秋夜毓看着画中人，低声道。
阿依翰脸一红，道：“那是画师夸张了。”
“小姑娘，你可别赖在我身上。我画画了一辈子，眼睛可别谁都尖，要说这位小哥对你没情意，谁信啊！我那是半点也没夸张！！”画师大声叫冤，引来旁人驻足，个个都在笑，夸着两人当真是郎才女貌的一对，如天神身边的童男童女一样般配。
阿依翰脸红得早跟煮虾一般，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她侧过头去看秋夜毓，却见秋夜毓只看着那画，于是大羞之下，也忍不住跺了跺脚，羞道：“你怎地也不说两句？”
秋夜毓闻言，这才抬起首来，似笑非笑地看了阿依翰一眼，手一抛，将一锭金子抛入画师的手中，笑道：“老人家说的不错，这是画的赏钱，您且收下。”说完，她拉了拉阿依翰“我们走吧。”
阿依翰不解地看着秋夜毓，秋夜毓却只牵着她的手，缓步来到江边，见那冰封的河水，远处寒鸦哀鸣，秋夜毓深吸口气，小心地将画收好，这才转过身来对着阿依翰。
“阿依翰，我想放弃了。”
阿依翰有些手足无措地退了一步，看着秋夜毓：“你……”
“我就是这么想的。”秋夜毓垂下头去，看了眼自己的脚尖，又抬起头来，笑道。她的脸色又渐渐地沉了下来，道 “你怪我么？”
阿依翰摇摇头，轻声道：“不会，这不是你的错。”
秋夜毓苦笑了一声，背过手去看天，说：“不是我的错，又是谁的错呢……”
阿依翰默然无语，在那寒风中，八年前志气高扬的少女，终于像一只撞得头破血流的苍鹰，落下一直翱翔的天空……
远远的茶楼中还唱着那些古老的歌，一个女声慢慢拔高了音调。
“皇图霸业谈笑间，不胜人生一场醉。提剑跨骑挥鬼雨，白骨如山鸟惊飞。”
“……尘世如潮人如水，不由己……”
那声音终于渐渐地低了下去，最后了无声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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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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