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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王之死
“小水！你还记得我否？”他笑盈盈的看着我问道。
他的笑犹如阳光，可以洒满任何一个角落，在我这里，却独独如了今日的太阳，被遮蔽在低沉的云后。
我也笑道：“当然记得，我在这里，认识的人本就不多！”
他却忽然扭捏起来，似乎想了半天，才道：“你要到哪里去？”
我摇摇头，我无处可去。
他又问道：“悟空他们呢？都还好么？”
他们和以前一样，应该说不上好，也说不上不好。
“明王呢？还有黄鹂？他们过的怎么样？”我也回问道。
却见他摇摇头，道：“我并不知道，那天，我听说你被关了起来，原本是准备救你出去的，可到了地牢，却没你的影子，后来黄鹂告诉我说，你在后山迷宫里，我到迷宫里去找你，也没看见你，我以为……我以为……”
我并没听真切，他在说些什么，看到杜鹏，思绪忽然飘到很远很远以前，似乎是冬天？也似乎是春天，那个夜里，悟空挡在我身前，没有躲闪，把我从明王的手中救出，那天夜里，他帮我抱扎腿上的伤。那天夜里，他笑着问我，是否又想要翡翠池子……
这样想着，便忍不住难过起来，那样的时光，是永远再也不会回来了吧？
“水儿？”杜鹏忽然喊我。
“什么？”我茫然的抬起头，对上他的眼睛。
“你是不是在怪我？”他问。
我怪他？我为什么要怪他？我被他问的摸不着头脑。
“你有没在听我说话呢？”他问。
我有些歉意的笑笑，道：“听着呢，你继续说。”
“你喜欢这座城吗？这座城是我建的！”他有些自傲道。
“是吗？”听他这么说，我朝周围望去。
这果然是座城，虽然不太大，却也不能叫小镇了。
“你说这城叫什么名字好呢？这可是我花了4个月的功夫，一砖一瓦的建起来的。然后有花了三个月的功夫，从各处找了奇异的植物，种植在城中，然后又过了几个月，慢慢的，有人听说了这座城，慢慢的有人从远处搬了过来住的。可惜到现在还没想好，这城叫什么名字！”
我有些奇怪的看着他，这城建的虽算不上宏伟，却也精细，每个地方，都下了一番功夫，他建一座城做什么？
“你喜不喜欢？”他问。
我点点头：“很漂亮！”
见我如此说，他便咧开嘴笑了，道：“既然你喜欢，我就送给你吧！”
我连忙摇头，我要座城又有什么用呢？
“那，那你给这个城取个名字吧？我一直没有想好，到底叫什么好，建的时候总是想，若你在，肯定一下就能想到……”他还在一边絮絮叨叨。
我却随着他，一路走上了城墙。
细雨铺面而来，钻入脖颈，竟是一片冰凉。
原来，只要是雨，不论大小，都可以让人觉得凉。
城楼上的匾额，果然空着。
看来，这是座没有名字的城。
“水儿，你若没什么事情，不如先在这里住下来，明天我带你去四处走走，在东边的一个山谷里，有各色的花，还有很深的清澈的潭……”
天空，总是会一直这样的迷蒙吗？
六耳他们，若再次找到我时，我真的该跟他们回去吗？
我在城中的一座高楼上住下，这座楼，原本是空的，当我决定住这里之后，杜鹏也不知从哪里弄来的些家具器物，不到一个时辰，就把这里弄的好好的。
我原本要付房租，可他死活不肯要，他说，凡是在城里住的人，他都分文不取的。
“你为什么要修座城呢？”我很奇怪的问他，若是我，除了钱，是绝对想不到别的理由的。
他却有些神秘的笑笑。
他不愿说，我也就不再问。
站在高楼最顶处，可以看见很远很远以外的地方。我每天都有意无意的朝东边看去，却始终什么都没看到。
最后还是暗自苦笑，天下这么大，又怎么会时时碰面？
即便碰面又如何？
不觉住了半月有余，城中还有些设备不是很齐全，我有时会同杜鹏一起，到很远很远的地方，找一些材料，来修建一些设备，我甚至还用竹子把远山化掉的雪水，接到每家每户。这可是最原始的自来水？
有很多时候，化解悲伤的最好的办法，就是劳动，工作。
所以，在看到一口井被开凿出来，一家磨房被造好的时候，我会笑，非常开心的笑，拍着杜鹏的肩膀笑。
虽然不明白，他造这一座城，有什么用，但是看到越来越多的人搬过来，我竟觉得无比的开心。
“你真的不打算收钱吗？”有天，我这样问杜鹏。
他笑着摇摇头。
“那你将来肯定会穷死的！”我笑道。“即便你是神仙，也会是一个穷神仙！”
他依然笑。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的过着，如水般流逝，我也渐渐习惯了这种生活，会在闲的时候看看天，会在下雨的时候关好门窗，或者打伞出去看雨。
这里是他的世界，有他的世界，这样，便很好。
这天，一大早，我们这座城，便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一个我认识的人——黄鹂！
黄鹂带来一个坏消息——明王病了，病的很严重，快要死了。
想起那个一身黑夜眼神冷峻的男子，他曾经如天神一般威风凛凛，却居然会病，会死……
虽然他曾经想伤害我，但是，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应该去看看他，也许，只是因为，他以前是他的朋友。
所以，当我收拾好包袱出现在杜鹏面前的时候，他的的确确的大吃了一惊。
尽管惊诧，可看的出来，他对于我同行一事，还是很高兴。
他说：“我还以为，你再也不会去大雪山了呢！”
我笑了笑，道：“虽然明王有些不讲理，可也没有到再不见他的地步，何况，大雪山其实很美……”
他看了我很久，然后道：“一年多没见面，我总觉得你变了很多。”
我笑道：“你也变了很多，至少，不再迷路了。”
他终于笑了笑，可随即神色又黯淡了下来。
“以前在雪山的时候，老是很向往外面的世界。后来，真的跑了出来，却常常想起雪山。只是怎么也想不到，父亲竟会生病，还这么严重……”
我拍拍他的肩膀，道：“不用太担心了，你父亲活了上千年了，以后，也一直会活下去的。”
他点点头，依旧召唤来了青鸾。
大概半日的样子，就到了大雪山。
明王的住处却换了地方，不再是峭壁边上的小木屋内。
他在一座堂皇的宫殿内。
当我看到他时，我甚至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说过，他们大鹏，生下来便是神，一直长生，不死不灭。
可现在，我看到他的样子，却很怀疑那个大鹏不会死的传说，到底是否真实。
他很瘦，往日丰润的面颊深深的凹陷，染上了一层蜡黄色，头发也不再乌黑发亮，它们现在如秋天的枯草般杂乱干涩。过去那冰冷的，乌黑深邃而发亮的眼珠，现在都已混沌一团，任谁看到他，都能看出，这个人的生命正在流逝，就连他身上穿的衣服，佩戴的饰物，都比他来得有朝气，有活力。
只不过一年多未见，他如何成了这个样子？
站在我身边的杜鹏早已扑了过去，抱住明王，大哭起来。
明王却站的更直，笑道：“哭什么?我还活着！”
我咬着嘴唇，虽然明王一直对我不好，开始是逼婚，跟着又是要挟，最后干脆想要我的命，但始终，他都不曾真的要了我的命。看到他现在的模样，我心中也是一阵难过。原来，这世间，真的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永恒，即便是神，也不能。
“你怎么会弄成这个样子？”我笑道。
他的脸转向我这边，双眼却始终不能聚焦，我忍不住走上前去，握住了他的手。
他的手也不再有力，变的干枯，龟裂。
他终于抓到了我，然后笑出了声，道：“小水！原来是你！”
我点头，也不知他能否看见。
他说：“你终于来了！太好了！你帮我带句话给那个死猴子……”
我打断他的话，道：“难道你现在这个样子了，还要去找悟空挑战吗？”
他笑了起来，道：“不！你弄错了！我并不打算去找那个死猴子麻烦了！你帮我告诉他，我以前误会了他，以为杀孔雀的人是他，对他一直不好，甚至还让大雪山的人处处找他麻烦，现在才知道，是我错了！你帮我跟他说句，对不起！”
我低了头，黯然道：“恐怕，恐怕我再也看不见他了！”
明王奇道：“为何？”
我不知该如何回答，便问：“你又是怎么知道，杀孔雀的不是悟空，是别人呢？”
明王缓缓坐下，叹了口气，道：“因为我前些天，看见当年的那个凶手了！以前的时候，有些分辨不清楚，可过了这几百年，我便一眼，就能辨出，那个是悟空，哪个是凶手了！也就是因为那个凶手，我才搞成这个样子！”
杜鹏在旁愤然道：“父亲，快告诉我，是谁？我一定要去找他算账！”
明王伸出他的手，拍了拍他的手背道：“你千万不要去！你现在修为不够，根本无法和他抗衡，你若去了，只是白白送命！从今天起，你哪里也不准去，就乖乖呆在雪山，刻苦修行，或许再修个百年，能在他手下，挺个两天！”
杜鹏急道：“难道我们大雪山，就这样被人欺负吗？”
明王哼了一声，道：“技不如人，不被欺负，还能怎样？”
我心中一动，听明王的意思，那个人长的和悟空几乎一模一样，会不会是……
我忙问道：“那个人，就是杀了孔雀，把你弄成这个样子的人，长的究竟什么样子？”
明王眯起眼睛，想了很久，才道：“若单看样貌，实在是看不出来，他们两个有什么分别，可当他站到你面前的时候，就知道，他和悟空，是完全不一样的。悟空身上，有浓烈的杀气，刚硬而寒冷；他则不然，他给人感觉很柔和，很圆润，就像，就像河底最圆滑的那颗鹅卵石一般，根本感觉不到有任何杀气！悟空的笑，是懒散的，有些漫不经心。可他的笑，总是恰如其分的，不多不少。”
听明王如此说，我心下登时明亮起来。
原来，那个当年杀死孔雀，现在把明王弄的半死不活的人，不是别人，正是他——六耳！
六耳为什么要这么做？他这次，来雪山和明王交手，又有什么目的？
见我神色有异，明王问道：“怎么？你认识那个人？”
我连忙摇头，道：“我只是奇怪，世界上，怎么会有长的一摸一样的人！”
明王不再追着六耳的事情说了，只是反复的提到悟空，提到以前的一些时光。
竟是那么的美好，那么的明媚，如同春天掺了花香的风，如同世间最碧绿的水。
“你答应我，若见到了悟空，一定帮我跟他说一声对不起！”明王拉着我，混黄的眼依然无法准确的看向我的脸。
我心下一阵黯然：“你怎么不自己去跟他说？”
明王摇摇头，叹道：“我也许等不到那天了！”
我心中一酸，不禁掉下泪来，杜鹏趴在明王的腿上，哭道：“不会的！父亲，不会的！你一定会好起来的！”
明王叹道：“你别这样，我自己的事情，我自己清楚的很，我恐怕是永远不会好了！你们出去吧，我一个人呆一会儿。”
我静静的告辞，走出门外。
杜鹏依然留在里面，不肯离开明王半步。
门外白茫茫一片，远山里的风，混着冰渣，吹近我的脖子里，天上看不见太阳，四周阴惨一片，就连这宫殿，都空旷幽荡。
黄鹂和我都门外，半夜的时候，一声凄厉的惨叫从大殿里传出。
我们连忙破门而入，却看见明王已经倒在了冰冷的黑色的地板上。他变的更瘦了，更干枯，他的衣服也都已破败，几根白发稀稀落落的贴在脑后。
我赶上去想要扶起他，走到跟前才发现，他已经死了——油尽灯枯而死。
六耳究竟用了什么方法，又用了什么力量，竟使得明王如此……
杜鹏呢？明王死了，他一定是最悲痛的人吧？
我四处寻找杜鹏的影子，却看不见他在何处。
想不到明王一世英明，死的竟如此荒凉。我抱着他的尸体，不知该如何是好。
“放下吧！让我送父亲归去！”一个声音在我背后响起。
我回过头，竟然是杜鹏。
他没有哭，也没有流泪。他的眼睛，竟蒙上了一层黑雾，不再如以前那般明亮了，也开始变的冰冷，锐利起来，如同大雪山的风一样。
杜鹏最终把明王的尸体，带到最高的一座山峰上，雪下的很大，只一会，明王的尸体，就被雪掩埋。
据说这是明王自己的意思，他要永远的，站在最高处，即便是死，也应死在最高处。
因为他们大鹏，生来就不是平凡的人。他们是云破九天，翱翔万里，俯瞰众生的飞翔者。明王更是如此。
我被杜鹏留下，参加他的继任大典。
其实也算不得大典，因为那天，他没有通知任何人，只是独自到了埋葬明王的山巅，化身为鹏。
等他再下来的时候，他的衣服，已经变成了墨玉一般的黑，头发也如明王一般，一股束在脑后，再直直垂下。从那天起，他不再是以前的杜鹏，而是新任的大鹏明王！是整个雪山的主人！
当晚，我向他告辞，他新接手雪山，自然有很多的事情要做，而我留在这里，帮不了任何忙，只是徒增麻烦。他没有挽留，只是拉了我在屋外的台阶坐下。
我安静的坐在他身边，外面的雪一直下，下的很大。
“水儿？”他忽然喊我的名字。
“什么？”我看着他。他自从父亲死后，沉默了很多。
“若我死了，你会不会难过？”他问。
“你想去报仇？”我忽然问道。
“难道我不该去吗？”他反问道。
我说不出话来，以前曾听猪八戒说过，单论武功法术，杜鹏比明王还要高，可我总觉得，他很难完成这件事情。
“你有把握吗？”我问。
他摇摇头，道：“我并不知道敌手的功夫，到底高到什么程度，也不知道，他的法术，又到底到了什么境界。但是，这和是否要报仇，并没有什么关系！”
我想劝他，却最终没有说出口。
任他是谁，自己的亲人死了，都会报仇的吧。而且，也应该如此吧？
即便是在我所处的那个社会，都是如此，何况是在这个用强权和武力说话的世界里面？
可我也无法鼓励他，支持他。
若他自此，便因仇恨存在，因仇恨生活，对于他自己，未尝也不是一种折磨。
所以，我只能不说话，静静的看着雪。
他又开口道：“水儿，若我死了，我希望能埋在那座我所建的城中。若我真的死了，你能不能把我的尸体，埋在那里？”
我有些烦躁起来，道：“你哪里会死？你现在不是活的好好的吗？”
他见我如此，便闭了嘴，不再说话。
见他沉默，我心中颇感歉然。
他刚死了父亲，又接手雪山，而且还要准备去面对强大的敌手，我实在不该对他不耐烦。
他不过是有些担心，想找个人给他点安慰。
想到此处，我便拍了拍他的背，道：“你放心，你会活的好好的，永远不会死！我能够算命，我打保票，你会长命百岁！”
他听我如此说，有些苦笑不得，道：“水儿，我早都已经活了不止百岁了！”
“那便千岁万岁亿岁亿万岁！总之，你会活的，比地球的年龄还要长！而且是好好的活着~！”
他对我挤出一个笑容，眉头仍然没有舒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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