嫣语宫纱

　　深宫一片寂静，宣室殿明明灭灭的灯火在刘弗陵脸上刷下一片阴影，壶中清澈的液体入盏，可是执壶的人意识已经有些模糊，酒水洒在桌上大半，再控了控才发现酒壶已经空了，刘弗陵有些烦躁地把空壶甩了出去，可怜的酒壶就这样孤零零滚出去好远，一路滚到了常安的脚下。
　　常安弯腰捡起酒壶有些无奈地说：“陛下，喝酒伤身啊。”
　　刘弗陵醉的迷迷糊糊半垂着头，对常安的话恍若未闻。
　　常安向立在一边的两个內侍使了个眼色，那两个人立刻乖觉地上前将桌上的酒具都撤了下去，常安上前扶起刘弗陵，烂醉的帝王枕在他肩上，含糊不清地问：“事情都办好了吗？”
　　常安嗯了一声，说：“按陛下的吩咐，只杖毙了绿荷，尸首归还本家。”顿了顿又道，“其实陛下心里还是在意皇后娘娘的。”
　　常安的话惹得刘弗陵连连轻笑：“朕在意她！她可曾在意过朕！”
　　喝醉了的刘弗陵脸颊微红，本就芝兰玉树一样的人更添了一丝妖媚，一双桃花眼里含着蒙蒙雾气，手轻轻摩挲着常安的脸，半是感伤半是自嘲地叹息：“只有你还在我身边了，也就只有你了……”
　　一口鲜血从口中涌出，刘弗陵好看的眉毛因痛苦紧在一起，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常安大脑一片空白，直到刘弗陵软软地倒在他怀中才反应过来：“太医！快传太医！”
　　刘弗陵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次日傍晚，入眼是一张憔悴的睡颜，云嫣坐在床边一只手支在床沿上睡着，梦里紧锁的眉头宣示着她内心的不安。刘弗陵叹了口气，蹑手蹑脚地下床，拿了件外衣给云嫣披上。
　　“陛下您醒啦！”
　　不合时宜的声音打破了这安静的画面，云嫣也被惊醒了，下意识地往床上去看，结果床上空无一人，肩上却因剧烈的动作滑下一件男人的衣服，云嫣奇怪地扯过衣服，顺势扭过头去，就看见刘弗陵正用目光将闯进殿来的常安千刀万剐。
　　云嫣欢喜地站起来拉着刘弗陵的手道：“陵哥哥没事了吧，你可吓死嫣儿了。”
　　刘弗陵捡起地上的衣服又给云嫣披上，她身上只穿了单衣看着不甚可怜，刘弗陵刚醒过来声音有些喑哑地说：“朕没事，让你担心了。”
　　云嫣也不知道自己为何就是莫名地想哭，昨晚上因为绿荷的事本就辗转难眠，更漏声声吵得她正心烦，忽然隐隐约约听见外面有人禀报说皇上在宣室殿饮酒吐血了，云嫣急的连鞋子都没顾上穿就往宣室殿跑去。
　　当她看到他因为饮酒过度面色潮红虚弱地躺在那里时，云嫣才意识到，这个人，在自己心里竟是那么重要。
　　可是他们之间隔着那么多条人命，就算后来有了孩子，她一直告诉自己，这个男人你可以相敬可以相畏却绝对不可以相亲。
　　只是这般自欺欺人还是抵不过心里最真实的感觉，她还是喜欢他的。
　　刘弗陵轻轻把她擦着眼泪，嘴里笑道：“傻丫头，朕不是好好的吗。”
　　云嫣肉肉的脸埋在刘弗陵的胸口哭得稀里哗啦，鼻涕眼泪都擦到了刘弗陵身上，惹的刘弗陵哭笑不得。
　　常安端着解酒汤过来：“太医嘱咐了，陛下醒来要把这药吃了。”
　　云嫣从刘弗陵怀里探出头来，小心地接过药碗递给刘弗陵：“陵哥哥，再不要这样了，饮酒伤身。”
　　刘弗陵将汤药一饮而尽，郑重道：“朕答应你，以后不会了。”
　　好在刘弗陵身子强健，只是当时饮酒过度伤了脾胃，太医命人在饮食里多加了些温和脾胃的药材慢慢调养。
　　第二日晌午，刘弗陵去云嫣宫中看望孩子，小刘进胎里不足身体弱的很，连哭声都跟小猫儿一样，可惜孩子太小还不能喂药，只好由乳母喝了药再给小刘进哺乳，不过两日小刘进的脸色已经看着比刚来的时候红润多了。
　　刘弗陵逗了会儿摇篮里的孩子，微笑着说：“看这孩子长得这么好容姐姐在天之灵也能安心了，嫣儿，朕谢谢你。”
　　云嫣害羞地说：“其实嫣儿也很开心，有这么多孩子陪着咱们晔儿长大。”
　　小心怜与晔儿差不多大，虽然看起来也是面黄肌瘦但比起小刘进身体还是强健不少的，刘弗陵戳了戳她的小额头她就抱着刘弗陵的手指吮了起来，嘴里还吐着泡泡说着：“母亲……母亲……”
　　刘弗陵被她的话惹着一阵感伤，将手指从小心怜的口中抽了出来，殿里除了刘弗陵只有云嫣和意珠两个人，刘弗陵的话悠悠响起：“容姐姐出身鲁国大儒史氏，朕幼时曾偷听过容姐姐给皇姐们授书，后来先皇后恩典朕可以与诸位皇姐一同听课，那样安逸美好的生活想来已过去多年。”
　　云嫣不曾想刘弗陵会跟她提起他与史容君的关系，毕竟细算下来史容君一直到出事逃亡云嫣都还未曾出生。不过对于鲁国史氏她却也有所耳闻，齐鲁之地多出圣贤，想必那史容君年轻时一定是个温婉聪慧的女子，不然不会惹得这许多人对她念念不忘。云嫣看着摇篮里不解世事的两个孩子只盼着他们快快长大，或许可以从长大后的他们身上窥探到一点史容君昔年的影子。
　　云嫣掂了掂手里的小肉球，扯开襁褓的一角对跟刘弗陵说：“陵哥哥你看这孩子身上的胎记像不像一朵花。”
　　云嫣说的孩子是那日她在花神庙捡到的小女婴，虽说她的母亲已死，但总还有亲眷家人在，夺了人家的孩儿总归是不好，只是云嫣喜欢，刘弗陵也没有办法，只好私下里去找那孩子的家人，左不过多给他们点钱财，再说孩子养在宫中肯定比普通百姓家过得精细。
　　但是那一日在花神庙受伤身亡的人后来都找到了本家，唯有这个小女婴并没有人认识，将她护在身下的女人的丈夫前来认尸时说家中并没有孩子。花神庙里的管事表示似乎在庙外见过这孩子，可能是个弃婴。
　　那孩子肤色较一般人更白一点，皮肤细细嫩嫩，肩窝处有一朵菱花形状的胎记，云嫣笑着说：“这孩子是在花神庙捡到的，肩膀上有要花形胎记，说不定是花神转世。”
　　刘弗陵总觉得这里面有一丝蹊跷，但仔细一想，如果真是有人设计，他是怎么确定云嫣一定能发现这孩子，而且他又怎么保证云嫣一定会把这孩子带回来。
　　总之她的来历还有待探查……
　　刘弗陵凑过去看了一眼，那小女婴在亲眼看过了屠杀的景象后也不怕生，看着刘弗陵甜甜地笑着，刘弗陵伸手戳了戳她柔声道：“这孩子还没有起名，既然她肩膀上有个菱花胎记，不如就叫菱歌吧。”
　　“菱歌？这倒是个好名字！”云嫣呢喃了几句，感觉朗朗上口，对着小菱歌笑着说：“你以后就叫菱歌啦，你喜不喜欢！”
　　小菱歌还听不懂大人讲话，只是看着云嫣在笑自己也傻乎乎地跟着笑。
　　刘弗陵看着这样一副其乐融融的画面突然沉了声音道：“今日昌邑王来宫中跟朕要人了。”
　　云嫣的笑容顿时僵在脸上，想想也是，昌邑王那么宠爱赵美人，人就这么被刘弗陵杀了肯定心里有气，云嫣小心翼翼地问：“那陵哥哥预备怎么办。”
　　“刘贺风流成性，府中姬妾众多，还差一个赵美人。朕跟他说朕会感念赵美人的护主之情，将她一双儿女养在身前，女儿会封为公主，儿子成年后封王，这样总比将来当个郡主侯爷来的风光实在。再说昌邑王妃早就不满赵美人专宠，更要提防她的儿子跟自己的儿子抢世子的位子，现在赵美人去了，想来昌邑王妃会比朕懂得如何规劝他。”刘弗陵微微缓和了表情笑着说：“朕已经拟旨，封心怜为兰陵公主，菱歌为栎阳公主，至于进儿，等他长大后再行分封吧，现在还不着急。”
　　云嫣一把握住刘弗陵的胳膊还是惶恐不安：“陵哥哥，我怕，此事若是暴露了……况且，外祖父那里……”
　　霍光专政，连刘弗陵后宫之事都要过问一二，如此大事云嫣实在担心。
　　刘弗陵回了她一个让她安心的表情：“此事朕已与大将军商量过了，留个孩子在长安做人质也是牵制昌邑王的方式。”
　　然而霍光不知道的是那个质子早已被刘弗陵偷梁换柱了。
　　可是云嫣还是不放心，拉着刘弗陵还想再说什么，刘弗陵摸了摸她的头笑道：“你只管安心，万事都有朕在呢。”
　　果然说再多都不如这句话踏实，云嫣点点头，刘弗陵柔声说：“朕今日要为昌邑王设宴送行，晚上就不陪你用膳了。”
　　云嫣也学他的样子踮起脚摸了摸刘弗陵的头：“陵哥哥要当心自己的身子。”
　　刘弗陵知道她是怕自己晚宴上又饮酒，悄声跟她说：“无妨，朕让常安把朕玉卮中的酒水换成白水的。”
　　云嫣被他的机智逗笑了，退了一步福礼道：“那嫣儿就恭送皇帝陛下啦。”
　　刘弗陵最后拍了拍云嫣的肩暗示她照顾好自己，转身离开椒房殿。
　　谁知前脚刚踏出椒房殿的大门，胸口一阵绞痛，扶着门框呕出一大口鲜血，云嫣和意珠听见了声响急忙跑了出来，刘弗陵像是控制不住体内的痛苦一样大口大口往外吐着血，云嫣从后面扶住刘弗陵，双手所及之处皆沾满了鲜血，云嫣吓得浑身颤抖，只一把抱住刘弗陵，意珠还算镇定忙跑出去叫太医。
　　刘弗陵软软地躺在云嫣怀里已经昏过去了，只是嘴角还在一点一点流着血，鲜艳的红浸透了云嫣的眸，她晃着刘弗陵的身子想要唤醒他，口中不断呼喊着——
　　陵哥哥！
　　陵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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