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武侠]我家住在终南山

　　营造园林耗时颇久，李莫愁又在城中购了一所现成的三进小院，雇人修整清扫一番，换上新家具，作为临时的落脚之处。此外，她还给三家保人各送去了一份重礼，答谢对方在契书上签字画押。那三家不知是出于怎样的想法，亦派人回了礼。几番往来之下，虽然以胁迫为开端，但不打不相识，彼此竟也建起了交情。

　　吴员外在本地的人面极广，听说她要修园子，便介绍了一位这方面的行家过来帮忙筹划。先要丈量地势，画出图样来；接着募集人手平整土地，清理杂草，挖渠泄水；然后方是移栽树木，堆山凿池，起楼架屋。

　　李莫愁心中自有考量，亲笔绘了一卷样图，三面河岸皆是遍植柳林，陆地那一面可种雪松、银杏、水杉，依然成林，总之，务必要把四周遮得严严实实的，让人一点瞧不见里面的样子。

　　吴员外荐来的这位匠师很能任事，李莫愁将前期工程悉数托付给他，自己抽空去把那批从金国皇宫带回来的珍宝变现。她恰好知道一位能做这种生意的人物住在左近。

　　太湖水势苍茫，放舟于三万六千顷碧波之上，但见七十二峰犹如翠屏，极目望去，水天相接，宛然一色。

　　李莫愁端坐舟头，远眺湖光山色，心情舒畅爽朗。她一日前北上，在苏州城中宿了一晚，天明时分动身渡湖。归云庄在太湖一带无人不识，尽管书里没有写清具体位置，但是稍作打听，就能得知前往的路径。

　　小舟乘风破浪，如离弦之箭，在水面上划出一道白线。又过了半刻钟，对岸已经遥遥在望。

　　归云庄坐落在太湖之滨，楼阁纡连，占地广阔，远远看去十分宏伟。李莫愁在青石码头前停了船，由于早先遣人递过拜帖，所以很快就被迎入庄内。

　　两个青衣庄丁引着她穿过曲曲折折的走廊，来到位于第二进的正厅。归云庄的少庄主陆冠英正在厅中等候，听得通传客至，连忙步出门外迎接，就见一位青衫白裳、姿容绝艳的少女款款从晨光中走来，周身宛若披拂着一层光芒织成的轻纱，清圣飘渺，恍如九天之上的仙子方自云端而降。

　　陆冠英瞧得一怔，脸色不觉红了一红，不敢多看，上前两步，拱手行礼道：“贵客远来，何幸如之。李姑娘好。”

　　李莫愁回了一礼，道：“陆少庄主好，冒昧登门，搅扰之处，还请见谅。”

　　陆冠英连道不敢：“大家同为武林一脉，谈何搅扰。承蒙李姑娘看得起，但有吩咐，敝庄莫不尽力而为。”将人让进厅内，分宾主落了座。

　　两人先是寒暄了几句，然后将话题转到正事上。提起来意，李莫愁也不绕圈子，直接解开带来的包袱，道：“陆少庄主请看。”

　　陆冠英把眼望去，只见包袱里珠玉琳琅，宝光烁烁，全是价值千金的贵重财货。

　　他目光一凝，从中拿起一只和田玉的松鹤鹿纹玉山子，端详底部的落款，片刻后放下，又拿起一对翡翠蟾蜍，接着依次是白玉香炉、青瓷笔洗、碧玉花插……

　　李莫愁全程静默不语，安然地坐在旁边喝茶。

　　两刻钟后，陆冠英将所有的宝物检视完毕，其中大部分是玉器，雕工精美，显然并非出自俗手。他深吸了一口气，镇定心绪，抬眼注视李莫愁，慎重道：“这些似是金人之物，而且是大内流落出来的？”

　　李莫愁微微一笑，坦率道：“正是半月前从金国皇宫取来。”

　　如何取法，二人心照不宣。陆冠英目光中闪过一缕欣赏的情绪，赞叹道：“姑娘真是艺高人胆大。”

　　李莫愁客气道：“多承谬赞，少庄主年纪轻轻便统率群豪，才是令人不敢小觑。”

　　陆冠英明知这是恭维之言，仍旧忍不住露出些许喜色，不自然地咳了一声，转移话题道：“姑娘说有事相托，莫非就是处置这批红货么？”

　　“正是如此。”李莫愁轻轻颔首，“不知贵庄可吃得下？”

　　陆冠英笑道：“不是小可自夸，太湖周边能够做到这点的只有三家，敝庄正是其中之一。”当即唤来两名掌柜模样的人，对这批财货进行估价。

　　李莫愁嫌弃钗环首饰、杯盘碗盏或被人用过，又缺乏书画鉴定方面的了解，所以带出来的东西都是珍玩摆件，总价值约在八十万两银子上下。为了携带方便，这笔银子四分之一折算成黄金，剩下的四分之三用来换取珍珠，合浦珠与北珠各占一半。

　　无论珍珠还是黄金，筹措起来都需要花费一定工夫。陆冠英遂邀请她在归云庄小住几日，李莫愁对此无可无不可，稍作推辞，便答应了下来。

　　归云庄处于宜兴地界，附近有张公、善卷二洞，皆是天下奇景。可惜李莫愁并不爱钻山探洞，她更愿意独自一人泛舟湖上，看云影悠悠，波光粼粼。远处偶有白帆点点，或是水鸟低飞擦着湖面掠过。

　　取出冰弦琴，按弦轻拨，一曲泉水般的叮咚琴音从指下流泻而出。

　　溪水畔，桃林前的初逢；踏青出游，江边再遇的惊喜；亭中观雨，谈论武功的相投；联剑御敌，心意相通的默契；以及后来的携手比肩，踏遍千山万水……

　　她轻阖眼帘，掩去眸中情绪。若得与那人重见，平日练剑弹琴，赏画观花，该是何等悠然逍遥……

　　“姑娘弹奏的这首曲子倒是新奇，老朽此前竟似从未听过，不知是哪位高人所谱？”一个苍劲的声音蓦然打破了她的回忆。

　　李莫愁早知有人荡桨靠近，抬眼看去，只见数丈之外停着一叶扁舟，一个四十岁左右、渔翁打扮的枯瘦男子坐在舟中，旁边还有一个童子在看茶煮酒。

　　她心念一动，猜出眼前这渔人的身份，道：“可是陆庄主当面么？”

　　陆乘风呵呵一笑，道：“正是老朽，聆得姑娘妙音，忍不住过来打扰，还望勿怪。”

　　李莫愁道：“不敢当，借居贵庄，未曾拜会主人，失礼的人是我才对。”

　　陆乘风早从儿子口中得知李莫愁的存在，此刻见她言辞谦谨有礼，仪态落落大方，不由很是欢喜，说道：“湖上喜遇佳客，亦是难得的雅事。我听姑娘琴声中有清溪流泉之意，不知是否如此？”

　　李莫愁浅露笑意，道：“此曲名唤《宫灯帏》，所呈意境为细雨、宫灯、竹林，挚友乘夜而至，烹茶煮酒。陆庄主言有流水之音，也并无错处。”

　　陆乘风吐属风雅，在词章音乐上见解不俗，与之清谈，不觉娓娓忘倦。眼看着夕照黄昏，晚霞如绮，岸边升起袅袅炊烟，两人方收了话头，意犹未尽地驾舟归返。

　　归云庄中已经点上了灯火，陆冠英立在庄门口迎接，见父亲和李莫愁一道回来，心下略感诧异。

　　陆乘风鉴貌辨色，笑道：“湖上偶逢，谁知新结识的这位小友竟是咱们庄上贵客，快去备宴招待。”

　　陆冠英对父亲一向恭谨从命，见状不敢多问，自去命人置办酒席不提。

　　晚宴过后，陆乘风早早回房休息，李莫愁也准备回去练功。她住的是一处单独的院落，院子里种有两株西府海棠，如今正值花期末尾，晚风一吹，粉色夹杂白色的花瓣飘零如雨。

　　陆冠英以庄中道路复杂为名，将她一直送至院中，才恋恋不舍地止住脚步。

　　此时天幕深蓝，新月初上，清浅的月光下，穿着湖水色衣裳的少女美幻如仙，身后海棠花摇落一地碎雪。陆冠英看得怦然心动，脚下竟似生了钉子似的，怎么也移动不了。

　　他刚欲开口吐露衷情，李莫愁忽然道：“这几日多蒙款待，我家中事务繁杂，不便久离，也是时候向陆少庄主告辞了。”

　　陆冠英猝不及防，整个人一时愣在原地，望向她的目光中充满不加掩饰的惊讶和失落之色。

　　李莫愁神色自若，仿佛并不知道自己的话给对方造成了怎样的影响。这段日子以来，陆冠英虽然从未明言，但形迹中流露出来的种种心意，她又岂会全然无感，与其拖泥带水，放任对方越陷越深，倒不如尽早斩断。

　　陆冠英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强笑道：“这么快，不再多留一两日吗？姑娘所要的合浦珍珠还差着几百两……”

　　“不必。”李莫愁定定地注视着他，一双剪水秋瞳，明亮如夜空中的两颗寒星，写满了坚决的意味。

　　陆冠英看懂了她的目光，知其对己无意，不禁心中酸楚。几日来，李莫愁婉拒了他的陪同，白天或是闭门练剑，或是出去游湖，晚上更是一步不肯踏出院子，绝少给他接触的机会。因此除了当初从拜帖上得知的姓氏，陆冠英对她的出身来历竟是一无所知。此前他还可以安慰自己这只是少女的矜持，到了这一刻，终于再也不能自欺欺人。

　　李莫愁看着他失魂落魄的样子，心中划过一丝不忍，但很快就化为决然。借此机会一次把话说清，对双方而言都是一件好事。

　　月光洒在两人身上，明明相距仅仅数步，却又仿佛远隔天涯。

　　李莫愁柔缓了语气，轻声道：“我知晓陆少庄主的好意，然而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我已有心许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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