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女奇谭

作者:畸藤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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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3、霍氏家族


      有些埋在心里的刺,虽然不疼,却是隐患。一旦发生了意外,皮开肉绽,才知道不是不当真,而是一直都太在意。抓在手里的沙,越是攥得紧,越是抓不住,于我而言,易玄亦如是。
      两天后的一个下午,我去行政楼和论文指导老师见了一面,随后就拿着霍氏寄给我的请柬,去了西郊开发区。我是乘地铁过去的,一下站后便有人接我。那是个打扮时髦的中年女人,头发染成棕色,脸上涂了脂粉,见到我时露出一个诧异的表情,随即用手捂住了嘴,目光上下打量我。
      “我猜你就是聂小鱼?”她放下手皱眉笑道。
      我不喜欢她自恃优越感的眼神,于是也皱眉笑道:“是。请问您是哪位?”
      “倪倩,霍勋的表妹,一名服装设计师。”她抬了抬下巴,骄傲地说,“或许你在报纸杂志上见过这个名字。”
      “不好意思,我孤陋寡闻,”我补充道,“不读报刊杂志。”
      她的脸色有些尴尬,随即指了指停在路边的一辆豪车,随意道:“那辆车,是霍家派来接你的,祝你玩得愉快。”
      “谢谢。”我回道。
      她点了点头,越过我走上天桥,消失在人群中。
      原来,这个鼻孔朝天的时髦女士不是来接我的,我自作多情地想道。实际上,不仅是对倪倩,我对向我发出请柬的所谓霍氏家族,也并没有什么了解。那张印有阵法图腾的暗色请柬上,仅仅只简洁明了地标示着晚宴的目的、时间、地点、一个霍字,以及“聂平之女聂小鱼”这样令人费解的字句,寥寥数语。
      我虽不认得那辆豪车是什么品牌,但也可以看出它的不同寻常,便猜想自己所要去的地方,恐怕也是生平从未接触过的。
      事实证明我的猜想是对的,在半个多小时后,我似乎除了尴尬,就是紧张、不适。对于我这种生活在小城镇的贫二代而言,我所见到的场景也仅仅只在影视屏幕上出现过。葱郁整齐的白栎树,像两列士兵,驻守在泊油路两侧;那些巍峨的白石圆柱,巨如擎天,撑起飞檐圆拱。霍氏别墅气势恢宏,远远看去,像一座山间城堡,又有些北美种植园时期的南方庄园风格,混合了路易时代的冲突美,或繁复或简约,难以详尽描述。深入其间,除了富贵繁华、金光闪闪、礼仪优雅,我还能想到什么别的词呢?再不能够了。然而此刻,我却戴着十分滑稽的帽子、围巾,穿着非常简单的呢绒大衣、长靴,局促不安地站在一群身着燕尾服、华丽礼服裙的贵族男男女女外,就像个走错地方的丑小丫,与环境格格不入。一直以来,这样蔚为壮观而明亮宽敞的欧风别墅大厅,也只在我的幻想中出现过。繁复的水晶吊灯、洛可可旋转楼梯、豪华印花地毯、钢琴、大提琴、鲜花红酒、交谈……仿若一场催眠昼夜与欢愁的交响曲,使这人世摧枯拉朽,倾塌。
      “这是怎么回事?”我扭头望向接我来这里的司机,傻愣愣地问道,“不是说,是晚宴吗?”
      “这边请。”他仍然不理我的提问,机械性地完成他的任务。我跟着他,一想到一路上他的三缄其口,只好自觉地闭上嘴。
      司机一路带我穿过人群,步上旋梯。
      这段路程并不长,但我恨不得瞬移,因为我感觉到周围有人注视,他们的目光或好奇或冷漠或鄙夷,都让我心里难堪。在这样的时刻,那些被隐藏、虚饰的自卑和胆怯渐渐浮出表面,肆意嘲讽着我。
      二楼回廊的墙壁是木质的,上面挂着印象派油画,其中有一幅是毕沙罗的《村落》,我曾在范先生家见过真迹。每隔一段路,会有插花,以暖色的蔷薇、节节高、红掌、梅花等为主,又有富贵竹、香水百合、白色多头桔梗等,花叶搭配,动静相宜,错落有生机。走至回廊尽头,司机停下,敲了敲门。来开门的是个少年,约莫二十岁,一笑若有阳光四溢:“欢迎,请进!”
      “谢谢。”我客套地点头微笑。
      随即,司机离去,少年比了个手势,示意我进去,其后他将门关上。
      我迅速扫了眼我所在的地方,它是一间书房,设计采欧式风格,宽敞明亮。有几乎一整面墙壁都被书架覆盖,里面有许多书籍,看起来年代久远;书桌上,摆放着台灯、文件、计算器、笔记本、订书钉、鲜花以及烟灰缸等常物,并不十分整齐;书桌后,坐着一个戴眼镜的中年男人,五十岁上下,头发梳得油亮,穿白衬衫,面容清俊消瘦,充满书卷气。在他身旁不远处,有一盆葱郁的常青树盆栽。
      “请坐。”他双手搁在书桌上,一双岑寂的眼睛静静地打量着我。
      我遵照指示,坐在他对面的椅子上。而先前为我开门的少年,则笔直地站在他身后。他五官泛泛,唯有一双明亮的眼睛,眼睫毛又浓又长,成为他脸上最出彩的地方。但这时他一副想笑不敢笑的隐忍模样,很滑稽。
      “你一定有很多疑惑,”中年人沉静地开口道,“先从自我介绍开始吧。我叫霍勋,是个珠宝商,年轻的时候是你爸爸的朋友。如果不介意,你可以喊我一声霍叔叔。旁边这位,是我儿子霍文,他和你一样还是个学生。我是霍氏家族直系血脉,继承了道人霍修关于天机诀的秘密,找你来主要是为了徐行的事情。”他的目光看似平静无波,但其中必定隐藏着暗流汹涌。
      “您好,霍叔叔,”我想了想,才开口道,“请问,您真的和我爸爸认识吗?——我没有要怀疑什么的意思,因为我从来都没有听人提起过您。”
      霍勋点了点头,露出一个和蔼的笑容:“是啊,那时我们都还很年轻,在一家赌场里相识,意趣相投,很快就情同兄弟,甚至于……我们还曾约定以后做儿女亲家。不过,在我们关系最好的时候,你还没出生;而你出生的时候,我却已经不在国内了。后来……后来发生了那件事后,我们就失去了联系。这些年以来,我一直在国外学习、打拼,忙于事业,总想还有一天可以再见到他,或者他的妻子孩子。”
      “您……”我沉吟片刻,双手在扶椅上摩挲,又有些紧张地道,“他后来,和您一丁点联系也没有吗?”
      “如果有的话,我一定会把他抓回来,”他感叹地笑道,“可惜人海茫茫,我也不知道他藏在哪里。”
      “我爸爸他,是一个怎样的人?”我踌躇不安地问。
      “他头脑聪明,很讲义气,但不太会说话,也不太会拒绝人,”说话间,霍勋的目光渐渐放空,他的声音悠远而绵长,“那时候,我们都还很年轻,生活里充满了多得用不完的热情。我们在一家地下赌场里相识,那里三教九流、人多嘈杂,有牌九、扑克、麻将、骰子之类的,赌注很大。那一天,我们都选择了我们常玩的□□,正赌得如火如荼,忽然有人通风报信,说来了一拨警察。你要知道,在内地,这种情况时有发生。因为报信的人来得太晚,当时警察已经堵住了几个主要出口,场面一下子变得混乱不堪,乱窜的、抢钱的、漫骂的、打架的、尖叫的……甚至人踩人。”说到这里,霍勋回过神似的,看着我勾唇一笑,又继续道,“后来我才知道,来的根本不是什么警察,而是一群冒充警察来抓赌的赌徒,他们对地下赌场了如指掌,据说成功一趟可以‘抢到’不少钱。实际上,当时的情况很混乱,我在抄小路逃跑的过程中,被撞掉了眼镜,险些被踩死,幸好有聂平救我一命。他很健壮,身手很快,三两下就将我拉离了人群……后来,我们时常一起出去赌博玩乐,渐渐地,成为一对搭档,几乎无往不利。我们去过澳门、摩纳哥、拉斯维加斯、蒙特卡罗等城市,几乎以赌博为生。”
      我紧张地听着,说不清心里到底是什么感觉。
      这时,霍勋又继续说道:“当然,除此之外,你爸爸他还是个非常喜欢艺术的人,他在音乐和绘画上,都有一定造诣。他十分喜欢二胡,认为那种声音能让他想起自己的家乡。于是我问他,‘你是哪里人、家乡在哪里?’他顿时失去了笑容,对我说,‘我的家乡,在离这里很远的地方,远到一般人根本去不了’。我以为他不愿意提,或者是跟我开玩笑,也就没有继续问下去。你爸爸,他还很喜欢中国字画,王羲之、米芾、唐寅等等,近至丰子恺、范增,但凡他所接触的,都会让他表现得像个孩子一样激动、兴奋,令人费解。实际上,你爸爸在很多时候都是个让人难以理解的人,在他身上存在了很多自相矛盾之处,但并不维和……”
      我低垂着头,沉浸在霍勋讲的故事里,一时难以回神。
      说了一会儿,霍勋停下来,感慨地安慰我道:“好孩子,不管怎样,你爸爸他是个善始善终的人,于玩乐上如此,于艺术上如此,于生活上也一定如此。你要相信,他所做的任何事情,都一定有自己的目的,或者苦衷。”
      “善始善终,目的,苦衷……”我呐呐地道,“我真希望能好好问问他,是什么样的苦衷,让他抛弃自己的妻子孩子,这么多年来一点儿音信也没有。霍叔叔,我真希望能好好问问他。”
      “不要灰心,说不定你很快就会见到他。”霍勋瞄了眼手腕上的手表,几不可闻地叹息了一声。
      “是啊是啊,说不定你很快就会见到你爸爸。”霍文目光殷切地附和道。
      “是么……”我皱眉笑了笑,压下心底的失落。
      “一定。”霍文站在霍勋身后,鼓舞地冲我一笑,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眼里仿若有阳光一样,温暖人心。
      “谢谢,真的非常谢谢您,霍叔叔。”我抬头笑了笑,随即又忍不住失落地垂下头,看向自己的双手。在这一刻,我的脑海中闪过无数个念头,像炸鞭炮一样噼里啪啦响,却一个也抓不住。我对聂平,是有怨恨的,但我更期待能见到他,哪怕只是看看他长什么模样。忽然,我想起来此处的目的,又抬头笑道:“霍叔叔,不说我爸爸的事情了,我们还是开门见山说正事儿吧!”
      霍勋微愣,随即笑道:“好。这件事有些复杂,简而言之,就是徐行要利用我们完成复活祭祀,而我们必须阻止她。”
      “我们?这与我,又有什么关系呢?”我困惑地看着他。
      “与你无关,”霍勋点了点头,目光中似带着某种考量,锐利而幽沉,仿佛看得我无所遁形,“但与你爸爸却有很大关系。”
      “我爸爸?”我惊愕地叫道。
      “是的,与你爸爸聂平密切相关。上一次复活祭祀,是在一九八六年,那年初夏,我们通过祭祀使一个名叫林意歌的女人得以复活,那个女人,即是……方嫣。徐行得知后,因为寻找不到我们,所以进行屠杀报复,想要逼我们出来。你爸爸在那次事件中受到牵连,也被徐行追杀过一段时间,后来遇见你妈妈,才远离霍氏,隐姓埋名。”霍勋似是陷入回忆,面上似带着朦胧的神色,说服我相信他的说辞。
      “可是我爸爸和霍氏、徐行、复活祭祀之间,又有什么关系呢?我从没听说过!”我疑惑地问。
      “孩子,非常抱歉,——除了告诉你你爸爸参加了上一次复活祭祀外,别的我暂时还不能透露,因为这其间关系甚重。希望你可以理解,当然,我也可以向你作出承诺,我会适时地将这一切慢慢解释给你听。”霍勋摇了摇头,继续道,“但是现在,你可以仔细想一想,为什么徐行、易玄那群怪物会出现在你的生活里,为什么修隐会这种隐世近百年的秘社会找上你,为什么……”
      “等等,霍叔叔!”我打断他显得有些急切的提问,并不得不承认,他很会迷惑人,而我几乎也已经相信他所说的一切、想要对他投诚。但有一点,“您让我觉得不可思议。你们为什么一定要阻止徐行完成复活祭祀?如果真的有这种事情发生,或许、或许可以……善加利用。”
      “善加利用?造福人类?”霍勋莞尔,从座上站起来,在书房里踱步,“年轻人的大脑里,总是充满了各种奇思妙想,比如说救世主、自由、平等、爱情。等你老了的时候,你才将发现,生命是多么微茫,人性是多么脆弱,根本没有什么能够拯救你。一生的时间,你会得到很多东西,也会失去很多东西,最后只得认命,死去,化为灰烬。那是因为一丁点机会也没有。现在有一个机会摆在你面前,长生不老,力量,速度,自我修复力,幻术……都是多么可爱的字眼啊!你难道不会心动?不。我从你的眼睛里看到了隐藏的欲望,它就像一簇火苗一样,燃烧着你日益苍老的内心。不要害怕,小丫头,因为我们都是一样的,既无知又渺小的人类,我们就像那些无头苍蝇一样活在炎热里。但这就是人啊,弱小,贪婪,自欺欺人,害怕死亡。”
      霍勋目光锐利地盯着我,幽邃而诡异,仿佛能够洞穿我的灵魂,看到就连我自己也看不到的地方。我的心怦怦直跳,一股恐慌感随着他的一番话渐渐扩大,在五脏六腑蔓延。我害怕他的眼睛!
      窗外云色暗淡,阴重重,乌压压,飘下了些零星的雪霰,胡乱飞舞,十分渺茫。但不知道为什么,我仿佛能够听得见它们细小的声音,沉闷而低哑。空气中弥漫着清淡的花香,好像是香水百合的气味,混杂了艳丽如火般的孔雀草的清新,沁入我的肺腑、血管中,像一支妙不可言的曲子,静静地流浪。
      他继续说道:“力量决定权力,权力决定生存。人会为生存而奋斗,就必须攫取权力、获得力量。复活祭祀,像一张藏宝图一样迷人,它的力量,远远超出了人类认知,将会引起争夺、杀戮、攻伐,甚至是灭世的灾难和恐慌,因为你完全无法想象一只蝴蝶的翅膀能引起一场飓风,并煽动一块大陆,造成无数人伤亡。”
      我忍不住反驳道:“难道秩序就这么不堪一击?”
      霍勋笑着摇头,意味深长地说道:“秩序?什么是秩序?秩序不是随口一说,秩序不是永恒之法,秩序更不是万精油。你所谓的秩序,不过是力量饱和的产物,是权力平衡的结果,是生存的一种形式。一旦这种饱和和平衡的局面被打破,那么生存形式将发生变化,而秩序也将不复存在。”
      他的话令我感到吃惊,于是我又道:“我仍然相信,这个世界很美好,我们应该为之奋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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