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绯霜
星火在炉火中慢慢点燃,一个穿无袖麻衫的少女闷闷不乐地闪着扇子。
一个穿短衫的青年结果扇子用力扇了起来,炉中火忽的变得明亮耀眼起来:“你这么有气无力的,温度低下来了金属硬度会不够,会被大师兄责骂哦。”
“二师兄。”李鱼高兴地抬起头,“你又没穿铸剑服,袖子会烧起来的。大师兄一样责骂你!”
“没事,没事。”青年柔柔地说,“不如说说,我们小鱼师妹在烦什么呢?”
“到底什么时候才来?”李鱼嘟嘟囔囔地说。
“算上收到回件的日子,都过去一个多月了,应该快了吧。”
“可是,可是,该不会是丢了通关文书被挡住了吧?不然就是在山下的黑店被药晕了,结果到现在还没醒过来。”李鱼越想越担心,“那一带好多黑店。这可怎么办呢?完了完了,怎么没想到这个,全都是我的错。”
“不会发生那种事的吧,江左快刀独身行走古道多年,虽说是个姑娘家也算是个可靠的武人。再说大师兄还打算去会会你的朋友呢。”
“啊,怎么这样。”李鱼沮丧地说。
李鱼几乎是被大师兄带大的。比起很少见面的父亲和继母,她更畏惧从小到大对她严加管教的大师兄。而长得像女人一样温柔的二师兄就对她宠爱有加,经常背着大师兄帮助她完成训练,给她买各种好吃的。在她心目中,这两个人是早就取代了亲生父母的存在。
蜀山的路随着高度不断变得窄小难行,沿途不时窜出的豺狼虎豹虽然会被刀剑喝退,却也险些让人跌落。陡峭的山间修建着一条弯曲狭窄的栈道,当南白宿和青泓行走到半山腰,却发现栈道消失了。出现在眼前的是一条摇摇欲坠的吊桥。虽说吊桥上的木板尚且完好,却有好几块都是松动的,若是不注意便会直接跌落悬崖。
过了吊桥,南白宿发现一个白衣人立于瀑布之上,他一头长发放荡不羁地散落腰间,轻柔的衣衫随风飘起,身后却背着一把超过四尺的玄铁剑,似是在这里等待了些时候。眼见着他攻过来了,南白宿也拔刀而上。可奇怪的是,白衣人的动作虽然能让人毫不费力地看清楚,她却怎么都无法躲过。
南白宿躺倒在湍急的水流中,眼见着玄铁剑插在卵石边,生平第一次感受到恐惧。虽然那柄剑非但不锐利,甚至还布满了锈斑,震慑人心的气势却渗透进她身上的每一个毛孔。
“南白宿,你不配用这把刀。”
南白宿抬头,这从发觉白衣人只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公子。她眼睁睁看着这个人取走了她身边的刀,方才回过神重新站起来:“还给我。”
“以你的实力根本无法做我的对手。这把刀已经被糟蹋成这样,别说杀人,根本就是连草都割不动的废铁。为什么还想要它?”
“这是我最重要的人留给我的。”
“有意思。”白衣公子轻笑了一下,“你知道这把刀叫什么名字吗?”
“不知道。”
“我知道,因为这是我替挚友尹绯川亲自打造的护身短刀。”白衣公子温柔地爱抚了一下刀柄,“绯霜,是绯色的川流凝结之意。即便河川永远流动,却也希望在一瞬停留在某人的身边。”
“怎么会?”
“我来告诉你这把刀的来历。那是为了纪念他那自尽的情人,寄托了想要保护女人的心情。因为再也不想失去重要的人了。”
“原来……只是嘴上把我当成小孩子。”南白宿轻声说,“原来……如此啊。”
“所以就算无法再见面,这份心情也可以传达了。刚才只是跟你打个招呼,不会生气了吧。”
“公子把白宿看作武人招呼,荣幸之至。”
“初次见面,南白宿,我的名字叫姬人久,是蜀中铸剑山庄的大弟子,我们家爱闯祸的小师妹劳烦你照顾了。”
“小鱼姑娘的天真淳朴,也一直温暖了我们大家的心。”
姬人久有意无意朝青泓背后的松风剑望了一眼,接着说:“南白宿,这把绯霜刀你有没有尝试找人修复它?”
“似乎无法修复。”
“那是当然,只不过,”姬人久慢慢说,“无法修复那是别人,我的话是可以办到的。”
“多谢姬公子。”
“你不用谢我,我只是无法看着自己打造的宝刀落得这个凄惨模样。”姬人久生硬地说道。
“抱歉了。”南白宿小声说。
“这种话要对可怜的刀说。”
李鱼的祖先原名柳写生,在逃难中随着流民一起进入巴蜀,因为一身精湛的铸剑技巧获得初代皇帝李特的赏识,在矿产丰富的蜀山建立了铸剑山庄,以汉人之身被赐予皇族的李姓,如今已经过去四十多个年头,山庄门下连同铸剑师、弟子、杂役在内,人数早已过百。每年山庄都会专门为巴氐皇室打造五十削铁如泥的精良兵器。
李鱼是家中独生女,她的父亲李彦秋乃是柳写生的孙子,母亲华云则是有名的“蜀中仙子”,同李彦秋青梅竹马,伉俪情深。只是华夫人在产后不久便体弱身亡。李彦秋始终悼念着亡妻,在三年后娶了华云的妹妹华镜来照顾李鱼。
在李彦秋过世后,新任庄主的人选还迟迟未有着落。这样的情况在二十年前发生过一次,并为了公平起见在弟子间举办了庄主竞选赛,由前任庄主的弟子亲自打造以名字命名的兵器,并寻找武功高手以相应的兵器互相对决,胜出者所持兵器的铸造者即可成为新任庄主。
山庄的会客厅为了庄主选拔刚翻修不久,柱子上的红漆还尚未晾干,一些装饰用的字画贴满了墙壁四周。仔细一看,上面竟然用细笔精心按比例绘制了各种类型的兵器,并标明了常规尺寸和基本用途。大到十三尺有余的□□,小到一寸的柳叶刀,几乎可算是应有尽有。
“青泓哥,白宿姐!”一个声音清脆的少女喊道。
短短数月不见,李鱼身上的孩子气就褪去了不少,整个人显得愈发明艳动人。她只穿了一件粉色的条纹短衫,手中抱着一个木匣。
“小鱼呀,”青泓顺手摸摸她的头,“长高了,更漂亮了。”
“有按照我说的方法好好练习吗?”南白宿问,“武功精进了吗?”
“每天的练习都有在做。”李鱼说,“都是因为白宿姐指导,进步比以前要快多了,大师兄都夸奖我了。”
“不敢当,我也只是说了些经验之谈。”
李鱼兴奋地拿出匣子:“快看这个,礼物。”
南白宿打开匣子,之间里面装着一套全新的护腕、护肘和护膝。
“白宿姐,这都是我为你缝制的,是新皮制成的,很软又非常结实,你摸一摸,试试看。”
随身护具虽然并不难买到,可是真正完全合身的护具却非常难得。这套护具既结实又轻巧不妨碍战斗,无论是心意还是技巧都难能可贵。
“谢谢你,我很喜欢。眼看着时间就要临近庄主竞选,你也准备好了吗?”
“我虽然武功不怎么样,也算是继承了‘破军’之名的弟子,应该值得期待一下。”李鱼说。
“说是紧张的庄主竞选,完全没有竞争氛围,这片和乐融融的景象真难得。”青泓帮李鱼把木匣放到桌上,“你们师门感情很好啊。”
“你想说懒散是吧。确实,大家都不在状态。”李鱼说,“主要是因为都有大师兄在了,竞选也就是个形式而已。大师兄身为铸剑师是超一流的,近几年庄内流出的名品都是他打造的。作为剑客,他可是从没有过败绩的‘剑神’。怎么想继任庄主都是大师兄无误,差距太大了,所以大家反而很看得开。”
“姬公子确实很厉害。”南白宿说,“那把锈剑也很特别呢。”
“是从父亲手中继承来的,大师兄的父亲姬贺前辈也是个有名的铸剑师。在二十年前我还没出生的时候,前辈不知怎么受了重伤,在奄奄一息之际来到我们山庄,并把年仅九岁的大师兄托付给了我爹。就某种意义而言,大师兄就是我真正的兄长。”
“你们在说大师兄啊。抱歉,插话了。这位就是小鱼在晋国认识的朋友江左快刀吧?”一个声音柔软的男子问道。他穿着水袖长衫,一张脸像水墨画中的仕女般秀丽。
南白宿微微点头:“你好。”
“这是我的二师兄,名叫顾运枫,继承的门中称号是巨门。”李鱼介绍说,“他知道好多好吃好玩的,有时间背着大师兄偷偷出去……”
“去哪里啊?”姬人久凉凉地问道。
“哪里……”李鱼脑门上冒着冷汗,“哪里都不去。”
“去吧,很快。”姬人久说,“但是,不可以松懈太久。”
“大师兄。”李鱼笑着说,“还是你最好了。要到中元节了,大师兄也一起吧。”
“小孩子的玩意儿,我去干什么。”姬人久用一种奇怪的口气说。
“别这么说嘛,”李鱼拉过姬人久的胳膊,笑嘻嘻地说道,“大师兄也没有比我们大多少,这样整日老气横秋会很快未老先衰的。”
“那我就未老先衰好了,”姬人久抽回胳膊,“这么大的女孩子了,这是在干什么!还有没有一点样子了!”
顾运枫连忙打圆场说道:“小鱼师妹别烦大师兄了,毕竟我们之所以能落得清闲,全靠大师兄在庄中打点事物。”
巴蜀在氐人的统治下,除了汉人以外,还生活着各种异族人。较之完全由汉人构成的晋地,风俗上已经有很大不同,中元节这个汉人传统节日却还是在民间很流行。无数灯光漂浮在空中,引出一条悬浮的道路。传说中,在灯火交织的尽头,生人的遐思与逝者的魂灵汇聚在一处,会出现许多奇妙的景象。而一旦被幻想所惑迷失其中,就再也回不来了。
“都是我喜欢吃的,全都是我喜欢的。”李鱼手里提着包好的点心和首饰,“想不到最近想要的都能在这家店铺买到。”
“喜欢就好,师兄帮你拿。到山庄门前你再自己拿。”顾运枫伸手帮她拿包裹。
“算了,这样糊弄大师兄不好。毕竟自己的东西要自己拿,这是为我好。”李鱼收回包裹,“咦,白宿姐和青泓哥到哪里去了?”李鱼问。
“刚才你没注意到,她到前面去了,青泓公子追上去了。”
李鱼大惊失色:“完了完了,不会被妖孽捉走了吧?或者是被不干净的东西带走了。这都是我的错!我们得赶紧去找道士救命。”
顾运枫摸摸她的头:“不会的。应该是有什么事,我们就等等他们。”
两侧的灯光隐隐透着青色,青泓追上去。看到了前面的白衣姑娘,总算松了口气:“你怎么了,突然抛开?”
“我看见了。你也看见了吗?”
“什么?”
“是尹绯川先生,就在前面。”
“那个不是的。”青泓说。
“可是,可是我看到了。”
“那个……绝对不是的。”青泓伸出一只手按住南白宿的肩膀。
“为什么啊?”南白宿回过头来,“不要阻止我啊,青泓。”
青泓双手的指尖搭在南白宿的肩上,整个身躯不住地颤抖,可还是马上说:“师兄死了。”
“嗯?”
“虽然知道了,却一直无法接受和面对。我明白的,毕竟是那么好的人。”青泓一直说完,“但是你再也不会见到他了,白宿。那个男人已经被杀死了。”
“你在说什么啊,再不快点我就追不到那个背影了。我花了四年就是为了要……凭什么啊!”南白宿无法维持心中的平静,眼泪夺眶而出,“我所有的心愿都要落空,我只不过是……想要再见他一面,看见他好好地活着。到底是谁干的,我要……我要杀掉他!必须杀掉才行,绝对不会原谅!”
青泓低下头,张开双臂抱住她。他原本只是想轻轻安抚一下她,却没有想到自己会抱得那么紧。“别难过了,无论你想做什么,我都会永远帮助你的。请你……不要这么难过。”说到最后,他的声音几乎小道听不见。
“你没必要这样的,青泓你也是我重要的同伴啊。”
青泓松开手,退后一步:“失礼了,对不住。”
“我才是。”南白宿说,“就让我先一个人冷静一会儿,晚点我会回来的,记得喝药,要早点把病治好才行。”
“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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