唱遍华年

　　胡铮阳原本以为自己会一觉睡到第二天早上，结果醒来一看手机，才刚刚凌晨三点。胡铮阳站起来，甩了甩被脑袋压得酸麻的胳膊，见办公室的角落里亮着一盏小灯，知道是老杜特意为自己留的，心里不免多少有些感激。不管从哪个角度来说，能跟着老杜这样一位亦父亦兄的长辈实习，都实在是一件再幸运不过的事。

　　对于自己的命运，胡铮阳总是存着莫大的感激，尤其是过了昨天这一关，便更加觉得现世安稳，再无他求。

　　只是这大半夜的，既然醒了觉，也很难再睡着。胡铮阳便打算去楼下的便利店买一份煮萝卜，再上来找两部电影看一看，也就差不多该天亮了。

　　这么寒冷的夜里，她是不想再看任何和足球有关的东西了。不但是今天，就连最近的一段时间，她都不想再看，不想再写了。

　　走出报社大楼，胡铮阳才发现外面不知什么时候飘起了丝丝细雨，雨不大，却裹挟着初冬特有的阴冷，风一吹，便寒彻了骨。

　　胡铮阳懒得回去拿伞，扣上羽绒背心的帽子，便直接朝着便利店冲去。

　　只是没跑几步，一把伞便挡在了胡铮阳头顶。胡铮阳吓了一跳，直觉地抬头看看雨伞，又看看旁边撑伞的人，这才发现竟是谭泽。

　　谭泽看着胡铮阳道：“我现在终于可以跟你说一声谢谢了。”

　　胡铮阳愣道：“你昨天已经说过了。”

　　谭泽郑重地说：“可是我还想再说一次。”

　　胡铮阳只能点头：“好吧，我接受。”说着，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谭泽受伤的左腿上，问：“你真的没事吗？”

　　谭泽随意地笑了笑说：“还好，队医已经处理过了，明天再做个韧带的小手术就行了。”

　　受伤，对运动员来说，不过是家常便饭。胡铮阳心里明白，却仍然有些震惊，忍不住问：“怎么了？”

　　谭泽轻描淡写地说：“骨裂。”

　　胡铮阳一下子呆住了，这个被踢到小腿骨裂的男人，居然就那样在球场上奔跑了近80分钟，还一连进了三个那么漂亮的球？

　　半晌，胡铮阳才问：“你开车来的吗？”

　　谭泽摇头：“晚上庆功宴喝了点酒，我打车过来的。”

　　胡铮阳想了想说：“那你在大堂里坐一会儿，我去路口热闹点的地方帮你拦车。”

　　说着，胡铮阳转身要走，谭泽连忙拦住胡铮阳，笑道：“我哪里就那么娇气了，再跟你说两句话，我自己回去就行了。”

　　胡铮阳迟疑地看了看谭泽，才道：“好吧。”

　　不过胡铮阳终归还是不放心谭泽的伤腿，拉着谭泽到大堂里坐下，又撑着谭泽的雨伞去便利店买了两份煮萝卜和几个面包才跑回来。

　　不知道谭泽饿不饿，反正她是真的饿了。

　　胡铮阳把一份煮萝卜塞到谭泽手里，便不再理他，专心致志地吃着自己的夜宵加晚饭。谭泽眼看胡铮阳吃得很香的样子，仿佛那一份煮萝卜和几个小面包不知道是怎样无上的美味，忍不住也觉得肚子饿了起来，便和胡铮阳一起，风卷残云地便消灭完了那点在他看来少得可怜的食物。

　　胡铮阳看看吃得空空如也的塑料袋，意犹未尽地自语道：“要不，我再去买一点？”话音刚落，又反驳自己：“吃多了还要花力气减肥，就这样好了。”

　　说完，胡铮阳一抬头，发现谭泽正看着自己，只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便笑眯眯地说：“要是你没吃饱，我可以帮你再去买一份。——就一份。”

　　没想到谭泽真的说：“好，那就辛苦你了。”

　　于是胡铮阳只好又撑着伞跑去便利店买回来一些热腾腾的食物，但是，真的全部都是单份的。

　　只是，谭泽没吃两口就说饱了，把那些食物全搁到了胡铮阳面前。再然后，胡铮阳就却之不恭地把那些食物全部、干干净净、一点不剩地都吃完了。

　　谭泽问：“饱了吗？”

　　胡铮阳答：“撑了。”

　　吃饱喝足，胡铮阳才想起来问：“对了，你怎么会来这里？”

　　谭泽道：“比赛一结束我就看到你先走了，以为你要回去发稿。后来史劲松请了亦城所有和足球有关的新闻媒体的主编和制片人来参加庆功宴，我让老霍请你一起来，结果老霍说你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胡铮阳笑笑，这一个星期，她没有睡过一天好觉，不是当事人尚且如此，想必处在谭泽的位置，只会有过之而无不及。

　　不过胡铮阳什么都没有说，谭泽也什么都没有说。

　　不知道是外面的雨渐渐大了，还是静夜里听来雨声格外清晰，两人在大堂里静静地坐了一会，就这样听着冬雨淅沥。

　　片刻，谭泽说：“不知道为什么，庆功宴还没完，我就想过来见见你。怕你没醒，犹豫着一直没上去。——你不要误会，我明天就要手术了，怕欠你这一声谢谢欠得太久，所以赶着过来还给你。”

　　胡铮阳笑道：“我收下了，现在两清了。”

　　谭泽点点头，拿过雨伞，起身向外走去。

　　走了几步，谭泽停下来，转过身问：“为什么要帮我？”

　　胡铮阳愣了愣，随即问道：“需要理由吗？”

　　谭泽怔了怔，朗然笑道：“那么，以后见。”

　　胡铮阳挥了挥手，也朗然一笑：“手术顺利！”

　　第二天，胡铮阳向老杜请了半个月的假赶论文。说是赶论文，其实胡铮阳连论文的选题都还没最后定下来。胡铮阳是个极认真的性格，虽然不打算考研，但是这么一篇普普通通的学士论文，也不愿意轻易就这么敷衍过去。于是，每天在图书馆狂啃专业书，一啃就啃了一个礼拜。

　　等到选题终于确定，艰难地从图书馆爬出来以后，胡铮阳突然觉得哪里有点小小的不对劲。左思右想，这才发现，原来上次从西泠会所回来以后，程磊除了日常发发短信，花了两百万给她开了个专栏之外，竟然没有再切切实实地出现在她面前了。

　　似乎不符合程磊的性格啊，如果是放弃的话，那么应该连短信和专栏也放弃了，那么，他这到底演的是哪一出？

　　胡铮阳哪里知道，在程磊给亦城球报追加了一百万广告费的第二天，晴江实业就又被致远拿走了一块本来志在必得的土地。程磊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一时倒也不敢再明目张胆地缠着胡铮阳了。

　　程磊问程西泠：“你说，胡铮阳那样的小女孩，到底最喜欢什么？最需要什么？名吗？利吗？我看那些她真想要的话，何慕也都能给她吧。”

　　程西泠嗤笑道：“你们男人才追名逐利，女人要的东西很简单，不分年龄，不分阶层，到最后无非就两个字——感情。”

　　程磊想了想，问：“那感情，要怎么给呢？”

　　这一回，程西泠只说了三个字：“你有吗？”

　　半晌，没有听到程磊的声音，程西泠从画板后抬起头，只见程磊一脸茫然的神色，似乎在努力地思考着什么，却又完全摸不着头脑。

　　程西泠见过她这个哥哥在商场上的杀伐决断，情场上的无往不利，对他来说，女人向来是香车宝马，豪阔优雅便可以手到擒来的，但是一个女人，当她对这些都没有欲望的时候，又要怎么才能去得到她呢？

　　程西泠忍不住微微地叹了口气说：“没有感情，你总有办法叫她感动吧。”

　　程磊道：“我一天发八条短信，难道还不算用足了心思？”

　　程西泠问：“她回过吗？”

　　程磊摇头。

　　程西泠道：“那就是她不吃你这套了。——哥，你不觉得你很可怜吗？”

　　程磊愠道：“我怎么可怜了？”

　　程西泠叹道：“你从来没有爱过人，也从来没有人爱过你，这样的人生，你真的不觉得寂寞吗？”

　　程磊愣了愣，半晌，仍道：“高处不胜寒，那些又有什么重要？”

　　程西泠看了看程磊，低下头，望着画板上的水晶大教堂。那教堂流光溢彩，却又冰冷得让人难以亲近。

　　这些建筑，千载之后，你看得到谁，又会被谁而看到？

　　到头来，都不过是雨打风吹去。

　　虽然程磊对程西泠的想法不以为然，但是他向来对一切对自己有利的可操作的建议都从善如流。于是程磊当即决定给胡铮阳制造一点感动，比如，英雄救美什么的。套路是老土了点，招数是狗血了点，可是，只要计划得当，在胡铮阳心里给自己加点分也不是不可能的。

　　想着，程磊便拿定了主意，只待圈套落定，胡铮阳自己送上门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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