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国天下

　　（1）
　　我亦是十分惊讶：“梳歆？”
　　一旁的书生似是十分纵容梳歆，她擅自扔下手中的活计也不说什么，淡淡笑着低头看着她，眼里的光芒十分柔软。
　　梳歆见到故人十分欣喜，拉着我到一旁坐下，一点都不理会依旧站着的书生，我尴尬的瞧了那书生一眼，他只淡笑着拘谨的点了点头。
　　原来，梳歆被撵出相府之后才得知自己父亲早已亡故，母亲在宫中做活不能出来，身边亲人亦是所剩无几，唯一好在城郊祖母家的老房子还在，她暂且有个容身之所，但是也不是长久下去的办法，饿了几天之后她又出来找些活计，但是大家得知她是相府撵出来的人之后纷纷放弃了她，谁都不敢用她，天气又渐渐地热了起来，她没有气力，似乎还中了暑，后来就晕倒在颜蕴殿门口了，好在颜蕴殿老板老板娘那日刚巧都在，两人又是吃斋念佛的大善人，救了她之后用给她请了医生，得知她无处可去，便直接留了她在颜蕴殿做活。
　　如此，便是几月。
　　她又问我好不好，我如实相告我被分到了四小姐处，她面有戚戚，眼含热泪，道五小姐死后咱们竟是树倒猢狲散，没有一个好的。我深知她与五小姐情深，今次又提起相府提及五小姐只会徒生伤感，遂只好引开话题，说了三少爷暮城种种，她一向对三少爷十分好奇，听后才咯咯笑着和我闲叙了些之前的趣事，渐渐地也就忘了五小姐之痛。
　　说了许久，我怕旁边的书生等的不耐，对今后梳歆的生活会有不利，遂寻了借口，拿了镯子准备离开，梳歆送我时再次哽咽，言道我一定常来，绿从等人不能出府，只有我可以，我是她在这里唯一的亲人了。我重重点头，更兼热泪盈眶。
　　临走时梳歆兀自在一旁伤心，书生叫住了我，把我引到外面，梳歆看不到的地方，不复刚刚的敷衍的笑，如今倒是郑重其事，道梳歆一直不快乐，很少见到她的笑容，如今我来了她才如此开心，书生求我一定常来，我再次应了，觉得不够郑重，复又诚诚恳恳的点了头，保证只要有时间就会来看她云云，这才几步一回头的离开。
　　从未想过会再次遇到梳歆，原以为她出府的那日便是永别之日，不想机缘巧合也是我们缘分未尽，今次竟在颜蕴殿相逢，她能有个容身之所我感到十分欣喜，虽说和她的关系不比和绿从那般久远，但是她性子爽快，伶牙俐齿的招人疼爱，这几年来一直把她当做妹妹看待，今次重逢又听了她的这些经历，只觉心情愉快，瞧着闷热的日头也不觉烦闷，只觉世间温暖，峰回路转，天无绝人之路。
　　东边的街道便是我平日常去的，很多人与我相识，皆笑眯眯的和我打招呼，我亦笑着回应，至一处拐角处，一卖糖画的小哥一眼认出了我，没有停下手中的活计，却是瞧了我一眼，笑道：“姑娘今儿个不卖糖画了？”
　　忽的想起了什么，生生压住心底悲伤的情绪，强扯着笑：“没钱！”
　　他亦笑着没有答话。
　　不经意一瞥，竟又见到了街角的那一匹草席，草席上坐着一人，蓬头垢面，脸色黝黑，早已看不出容貌，此刻正悠闲地坐着，明明是一个乞丐，却丝毫都不谦卑，姜太公钓鱼一般只在面前放着一破旧的缺口的碗，里面有几枚铜钱，他也不着急，一脚穿着破烂的鞋，另一脚赤着，不知在那里想些什么。
　　我走了过去。
　　他黝黑的目色一亮，竟认出了我。
　　之前看他只是觉得眼熟得很，却怎么也想不起在哪里见过，想着大抵是之前认识的人，这才大着胆子走了过来，果不其然是认识的人。
　　“恩公！”他再没了之前的悠闲，见了我之后立即跪在草席之上，重重的磕了一个头，提高的音量吸引了不少街上的行人朝我这边看，我面上一红，赶忙阻止道：“快别这么说！我以前可是帮过你？”
　　他抬头时有些诧异：“恩公不认识我了？我是清塘啊。”
　　清塘？我在心中反复念着这个名字，哦，当真是不记得了。
　　“几月前在清塘即将要饿死之时，恩公给了清塘一银口粮，救命之恩清塘没齿难忘，只是恩公之后一直未到这边，让清塘无从寻起，无法报答，今次相见，便是清塘报恩之时。”
　　他说了一通，弄得我本就混乱的思绪更加理不出头绪，想着也没求他有什么报答，也许是刚刚梳歆的经历触动了我，或许真正救他的办法并不是给他钱花，而是给他活做。
　　想着自己刚好要去天香楼，心生一计。
　　“你想当乞丐么？”我目光炯炯的问。
　　他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稍稍愣了一下，随即又开始重重的磕起头来，我赶忙上前阻止：“我想着要帮你找一份活计，你要是再这么磕头，我可就不管了。”我像模像样的威胁道。
　　他一时不知怎么办好，磕也不是，不磕也不是，进退两难的杵在那里。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带你去一个地方，你要好好表现，我只是帮你找到，并不能直接用你，所以你不用谢我，能在那里做活是你的造化，不能则不能强求，现在带你去看看，可好？”
　　他想了一想，站了起来，足足比我高出一个头，我由俯视转为仰视。他朝我深深地作了一揖：“姑娘大恩，清塘无以为报，若今后有任何能用得到清塘的地方，姑娘只管开口，清塘万死不辞！”
　　我笑着让他收拾收拾东西随我走吧，很快的，便和我并肩朝天香楼走去。
　　（2）
　　行至天香楼门口的时候，清塘抬头瞧着天香楼镶金的大牌匾，拘谨起来。
　　我见他有些犹豫，不禁疑惑。
　　他略微沉思，沉重的开口道：“不瞒恩公，其实原本清塘也不是乞丐，家境没落之后，想着要找些活计养活自己，但无奈身份所迫，终不得志。这家天香楼，便是清塘此前找过的第一份活计，原本已经录用，但是掌柜查出清塘的家史，便再不敢用了……”
　　我想了想，斟酌着自己的句子，生怕触痛了他的某个伤口，正当我思索之际，清塘再次开口，带着微微的笑意：“恩公想要问什么直接问便好，一则事情早已过去许久，二则，清塘始终不觉只是什么耻辱，只是世人皆说，三人成虎罢了。”
　　我这才犹犹豫豫的开口道：“听你说话本不像是个乞丐，莫不是……你是什么落难书生？官宦后代？”
　　清塘不禁一笑：“自然不是，家父乃是前环渊公的幕僚，自小受家父的熏陶教育幸得一点文墨在腹，之后环渊公被查出通敌卖国的大嘴，被判株连九族，家父亦是没弄幸免，牵扯清塘家破人亡，父母兄妹早已不知去向，只余清塘一人苟且偷生。之前去过许多地方找活计，但是人家知道我的背景之后，得知我是罪人之子，皆不敢录用，由此清塘才沦为乞丐。”
　　一席话，说的皆是自己曾经的苦痛与经历，但是清塘却没有半分伤感，反倒是器宇轩昂，即使是穿着破烂的衣服，却也依然不屈不挠，不卑不亢。
　　我不禁心中敬佩，道：“原本只是想帮你一把，不想你竟是个如此坚强之人，梨焉佩服，你且不要叫我恩公，我是你的朋友，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想来你将来必定有一番作为，梨焉今日相助也只是尽微薄之力罢了。你且安心，梨焉一定全力相助，不会使美玉蒙尘！”
　　听了我的话，他似乎也是一惊，作了一揖之后，道：“如此，甚好！姑娘见识，清塘佩服，竟不似平常女子目光短浅，思虑浅薄。姑娘既这样说，清塘亦必定全力以赴，才不枉姑娘恩德。”
　　说罢，我们义薄云天的进了天香楼。
　　小佳见了我，笑嘻嘻的迎了上来，甜甜的叫我梨姐姐，我笑着回应，尔后小佳见我带着一个衣衫破烂，浑身脏乱的乞丐过来倒还是有些诧异，一直奇怪的盯着清塘看，清塘却也不是个怯弱的，直直的回视着小佳的目光，也提醒了我清塘这身衣裳实在不宜去见西岭，西岭为人最喜白袍，又生性冷淡孤傲，若是此番见到清塘，必是十分嫌弃，即使与我是旧识，也万不会用他，是以我叫了那小佳过来：“你且带他去洗个澡，梳个发，至于银两嘛……”我想了一想，又瞧了清塘一眼，“你且记西岭的账上，”随后又嘱咐清塘：“你有了月俸再慢慢还。”
　　清塘点头，小佳倒是不十分乐意的样子，谁也不会愿意和带一个又脏又臭的乞丐去洗澡，遂我又引了小佳至清塘听不到的地方，小声道：“你别不乐意，改日我和西岭多说几句好话给你。”
　　小佳顿时高兴了：“我就知道梨姐姐最是宅心仁厚了。”
　　我乐了：“不会成语瞎用什么，别贫嘴了，快去吧。”
　　“得嘞，福九正在楼上打扫，我叫小远引您上去？”
　　我点了点头，笑的十分开心：“不用，我自己去。”
　　说罢，三步并作两步的往楼上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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