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尽唐宋为一恋

　　三个月后瓜州

　　熙熙攘攘的集市上，各种身着皮毛衣裳的异族男女穿梭其中，这些人大多身材高大，轮廓深刻，与中土人士大异。

　　一名肥胖大汉正蹲在一个卖皮毛的摊子面前，叽里咕噜地和摊主沟通，那摊主满面络腮，头发卷曲，轮廓深刻，身材异常壮大，西北四月初的天气还是很凉，大部分人都披着厚实外套，身体孱弱些的还裹着围脖，这摊主坦然光着膀子，瑟瑟寒风中，好似腾腾热气直冒，左手臂上还纹着一只狼头。

　　此刻他正和那大汉用契丹语讨价还价，面露不豫道：“康轧荦山，我这豹子皮可是天山上的雪豹，矫健美丽，你看看这副皮子，雪白滑润，可有一丝瑕疵？这样好的皮子，起码值得二十五匹丝绸。我这里只要二十匹，你却要拿十五匹丝绸来换，岂不是欺人太甚。”

　　那汉子笑嘻嘻地道：“阿史德南哥哥，你是我娘家老乡，我怎么还能欺负你。你这皮子确实好，但是一则放得太久，有些脱毛了。二则硝得也不够好，喏，这腋下是秃了一块不是。而且这豹子的尺寸不好，皮子做个床垫太小，做个桌椅垫子又大了些。”

　　摊主不乐道：“这种雪豹全天下也没有几只，要不是你说这些瑕疵，即便给唐朝皇帝做贡品都够了。”

　　汉子笑嘻嘻道：“我也没那好狗命做皇帝，用不了这好东西。不过现如今都四月了，你错过我可就难找下一个一次能出十几块丝绸的人了。要压到明年出手，这价格还得往下跌不是。还不如便宜小弟我。”

　　那摊主兀自嘟嘟嚷嚷。

　　汉子道：“要不这样，我做主，让客人给你饶上两罐子上好茶叶，一盒子好脂粉。”看摊主还在计算，轻轻在他肩上拍一拍道：“老兄，你也不算吃亏了。如今丝绸可是金贵东西，逐日都上涨着呢。你便有钱也不一定买到这东西，我这客人的丝绸可都是宫里流出来的，那些个美人娘娘们穿的呢。你再这么不干脆，我都按二十匹丝绸折三锭金子给你罢了。”

　　摊主忙道：“要丝绸，十五匹就十五匹吧。”他家乡那些老娘们都爱着这玩意，这些好东西在这里可是有多少钱都不一定买得到的。

　　那汉子得意地站起身来：“我晚点就带丝绸过来。”他穿着灰色的袍子，身材极其肥胖，满面横肉，衬着眼睛格外小，但是眼中精光闪耀，一看就是个精于算计的厉害人物。

　　“康轧荦山，你这狗东西，猴子都没你精。”那摊主悻悻道：“别忘了答应我的茶叶和香粉。”

　　汉子找到在客栈等着消息的那个江南来的客人，用一口流利的中原话道：“大人，我刚才压了半天价，那个人开价就要二十五块丝绸，我给还到二十块，不过要加五罐茶叶三盒香粉。”

　　那客人嗞着牙道：“真不便宜啊。”

　　汉子笑道：“这可是天山的雪豹，自幼吃雪莲喝雪水长大，皮毛雪白无暇，光滑地胜过少女的肌肤。冬天做成被褥子，夜晚都不需要烧炕。做个披风三寒天人还冒着汗。比狐裘要精贵多了，即便献上去做贡品都不差了，你去市场上看看，这样好的东西可还有第二家吗？您要是不中意，看上这东西的人可多了，等你回过神来可就没有了。”

　　客人还有些犹豫：“这价格委实太贵了，如今丝绸可是紧俏货。要不我折成金银给他吧。”

　　汉子道：“我的爷，要不是为着要丝绸，这样好的东西早没有了。您这好容易来一趟，碰着这也是缘分不是？丝绸再金贵，在江南可比雪豹皮好找不是？”

　　客人叹口气，道：“也是，千金难买心头好。就依他，把东西给他。不过茶叶可给不了五罐，顶多三罐，多了没有。”

　　汉子低头道：“我再和他说说，想必他也是肯的。”他心花怒放，要不是生生忍着，嘴巴早已经咧开到了耳根。一出大门，便忍不住哈哈傻笑半天。忙活一下午，赚到五块丝绸一罐茶叶并两盒香粉，加上客人给的一匹丝绸和二两银子酬谢，可算是收获颇丰。

　　当下立刻把这档买卖结算完了，已经是星月满天，他一天就只喝了一碗牛肉汤，早已饥肠辘辘。急忙找了一家相熟酒馆，口中直叫：“老板，先切两盘子好牛肉，煮碗面上来。”

　　老板笑嘻嘻地道：“康轧荦山，看你这样子，今天想是发财了。”

　　那汉子康轧荦山嗔道：“我可不是康轧荦山了，我早已改名了。哼，发财发财，你道我这财好发么？这一天费了多少唾沫。连口热饭都来不及吃。”一边说，牛肉并面已端上来了，顿时顾不上说话，只张大血盆大口，往嘴里轮番塞食，好似风卷残云般，瞬间刮了个一干二净。肚子才有了半饱之意，于是又吩咐做了几个小菜，切了盘牛肉，烫了壶酒，坐着自斟自饮起来。

　　正喝得浑身发热，店内进来几个客人，三男一女，其中两个一僧一道，都是少年模样，俱生得十分俊俏，另外一个男子一身玄衣，身材高挑，面容清俊。那女子一身青衣，相貌秀丽，神色清冷。在这边陲破败之地出现这样几个漂亮人物，店内的眼光顿时都集中在他们身上，那汉子连酒肉也忘了吃，一双眼睛骨碌碌转着打量这几人。

　　四人就在那汉子旁边一桌坐下来，那丫鬟道：“老板，上四碗素面，一盘牛肉，有什么好的小菜上两盘来。”

　　老板答应着去了。

　　康轧荦山侧耳想听他们聊些什么，但是他们显然非常谨慎，声音很小。那个少年道长甚至冷冷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如同针扎一般。康轧荦山如坐针毡，酒肉也没吃完，便起身离开了。

　　康轧荦山回到自己寄住的小破客栈中，推开门，见着自己的破窝里坐着一个人，显然等他很久了。

　　“哥。”

　　“三弟，你怎么会在这里。”康轧荦山大为惊异。此人叫安思顺，是他后爹的侄子，和他自幼关系极好，结为义兄弟关系比一般人家亲兄弟还铁。他们俩幼年便离家出走，四处闯荡，过了好一阵无拘无束的江湖生活，可惜却被任岚州别驾的安思顺的大哥安贞节找到，将二人逮岚州看管起来，后来他偷偷溜了出来，一路来到瓜州，因此地正处在丝绸之路上，商贸发达，各族人口聚集，他通晓汉语，突厥，波斯等六种语言，便在中间做个掮客，居然如鱼得水，很是攒了些钱。而安思顺应募从军，拜在薛讷帐下，在陇西边防对抗吐蕃，颇有战功，如今已然升至洮州刺史，官运亨通，早和他不是一路之人了。

　　“二哥。”安思顺眼圈一红，道：“当年，大哥将我管束甚严，所以未能和大哥一同离开。现在算是小有成绩，但在心中，二哥依然是那个威风能干的二哥。\"

　　“思顺。”康轧荦山心下感动：“难为你做了官还能记着二哥我。”

　　安思顺道：“二哥，瓜州此地屡遭吐蕃侵犯，军事设备几乎被毁，城墙倒塌，不堪一击，完全无法抵抗敌人。瓜州刺史张守珪，又是新近上任，恐怕对此也是一筹莫展。我最近得到线报，吐蕃就在这几日，便会对此地发到攻击。所以我才会这么着急过来找你，你快收拾行李，我的车就在门外，我们一起去洮州罢。”说罢起身，催促康轧荦山速速准备离开。

　　康轧荦山一惊，沉吟片刻，道：“此种情况我万万不能走。”

　　安思顺急道：“为何？”

　　康轧荦山笑道：“风险之中，蕴藏机遇。风险越大，机会越大。掌握这机遇，所获得的回报也是越大的。所以我是万万不能走的。”

　　安思顺恼道：“二哥，你怎可拿性命来玩笑。你随我去，我自然会在帐下安排个安全又重要的位子给你，慢慢来，等过几年升到刺史也是不难的。”

　　康轧荦山道：“三弟，你向来知道我的脾气。一不喜欢慢，二不愿意等，如今现成有机会，我若不去试试，这辈子都不甘心。”

　　安思顺无可奈何道：“你既不跟我走，我就要离开了。我在洮州称病，一切托与副手，再不回去恐怕就要穿帮了。”他忧心二哥，几日几夜目不交睫赶到此地，康轧荦山不由大为感动，道：“三弟，这世间就算是我亲娘，也不曾对我这么好。我将来若是有发达之日，我及子子孙孙都会记得你这份情谊。”

　　“你我兄弟，何必如此客气。”安思顺道：“说起你亲娘，上个月突厥来了人，给我带来个口信，你娘托我给你说几句话。”

　　康轧荦山露出个哭笑不得的表情，他老娘阿史德艳，年轻时候是突厥知名的女巫，好捣弄些神神鬼鬼的道道。在他生父死后，更是以此为生，直至改嫁后父安延偃还是不曾丢了这门手艺，卜卦看相，装神弄鬼，居然颇为神验，让人内心又厌又怕。他不顾一切逃离突厥，很大一部分也是不想置身在那样一对看透世情的眼眸下，即便是自己生母。

　　“艳娘说，你这两年命犯流年，诸事不顺，且会有性命之忧。让你小心三类人：僧人，道士和女人。”安思顺道。

　　“也不能过于信此。”康轧荦山道：“当年若不是她说我和你走得太近会害死你，不让我们兄弟几个在一起，我们何至于要逃出突厥。”

　　“正是。”安思顺眼中是满满的信任：“二哥只会帮我，就像当年把欺负我的那些人都打跑一样护着我，怎么可能害我。”

　　康轧荦山眼眶湿润，见天色将亮，于是催促安思顺赶紧离开，安思顺心下不安，嘱咐几次注意安全，有事立刻来洮州的话，才恋恋不舍上车离开。

　　“僧人，道士，还有女人。”康轧荦山喃喃念道，脸色沉重。突然想起今天在小酒馆看到的那四个人，喃喃道：“看来得小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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