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虚实之间
玄铁铸成的牢笼上系着许多小铃铛,秦筝像是昏了过去般低垂着头,满身伤痕无一处不触目惊心。此时她双手被铐,粗大锁链一直没入厚实的墙里,她只能跪在地上,因为在她左右及身后就是一排密密麻麻的尖刺,而在她触及不到的地方,就铺满了厚厚干草。发霉气息愈发浓厚,常年不见天日使得这里入夜后便十分寒冷,这样做法分明是在折磨人精神。
沈眉宜试探着叫了她两声,但她半点反应都没有。
有地图相助,一路行得异常顺利,令泽止都有些意外。然而,直到此刻,他才明白瑟瑟为什么对此这么放心——且不论设在牢笼上的结界已全然超过寻常妖物能力,单说它一旦被强行破开,上头那些铃铛便会惊动瑟瑟,她根本不必费心派人守着,只需等他们大意上钩便可。
思及此,泽止眼神暗了下来,唇边扬起一抹似有若无的笑。
这一点沈眉宜也想到了,因此并没有催促泽止,反而是在焦急与不甘之中挣脱不开。就在此时,牵着她的手忽然放开,她下意识看去,就见泽止将夜明珠抛掷悬于虚空,翻手之间祭出一柄长剑,手柄处似乎刻着两个字,形似凤霄。
“扔吧。”
大概是受剑气影响,此时泽止气息变得异常凌厉,纵然他眼神中安抚意味那么明显,沈眉宜还是觉得心神沉重,明明知道执剑者不会伤害自己,但总是忍不住想离凤霄剑远一些,甚至是想逃离泽止。
于是她果决地扔出铜板砸向牢笼后,就闪身退至一旁,半点都不敢亲近泽止。对此,泽止仅只蹙眉,没有要靠过来的意思。
两人盯着铜板掷出,本应该从围栏空隙间穿过,却像是被卡在上头,随后整个牢笼红光浮动,整个地面伊始剧烈抖动,连带着空旷密道里不断回响着饶人心神的铃声。沈眉宜痛苦地捂住双耳,泽止则紧握长剑悄悄移步到她身边守护。然而,直至结界全然破开,铃声也渐次停歇,本该出现的瑟瑟与秦鸣竟是连人影都未瞧见。
这么回事?
沈眉宜望向泽止,却见他也紧锁眉头。
等了一会儿,依旧没有动静,沈眉宜拉了拉泽止袖子,熟料对方不为所动,低眉似在深思。于是自顾自进去,想探探秦筝情况。
围栏因为先前缘故被震断,因而她进去得异常容易,也许是瑟瑟对自己与这牢笼太过自信,又或是专门为了刺激折磨秦筝,就在右边墙上就挂着一把钥匙。小心起见,沈眉宜掏出随身携带的绢帕包裹在手上,仔细将它取下,见秦筝还没醒转过来,立即蹲下来试着为她解锁。
手铐应身而落,秦筝顺势向前跌落,沈眉宜伸手去接,就听泽止大喝一声:“不要!”
然而一切都晚了,电光火石之间,原是昏迷着的人突然睁开眼,极其迅速地攀上沈眉宜肩膀,张口就要咬下来。她力气极大,沈眉宜卯足了劲儿才勉强侧开,这一口不偏不倚落到她手臂上,像是要被活生生咬下血肉般,剧烈疼痛冲击得她忍不住高声痛呼。
泽止眉目一冷,刺骨剑气直直射入死死箍着沈眉宜的人,她顿时惨叫一声推开沈眉宜,僵住片刻,反身盯住泽止。眼里闪烁着血红光芒,嘴角还残留着猩红液体,顺着下颚缓缓滴落在地。脸上皮肤急速融化腐烂,不一会儿便由俏丽可人转化为狰狞可怖。
不是秦筝!
沈眉宜抱着手臂,额间冷汗直冒,原本白皙的手顷刻间蔓延着黑色纹路,一点一点交会四散,仿若由千年寒冰所制的细小针刺狠狠穿透骨骼,全身无一处不是又冷又痛。
泽止寒声:“咒尸。”
“聪明。”惑人心弦的声音乍然响起。
深紫衣裙迤地,相貌邪魅妖娆,浓妆之间,那眼梢本是天成的桃花纹更添了几分媚色,右手托着左手,四指微拢,食指上那长长指甲轻轻点着似是涂抹过鲜血的唇瓣。
瑟瑟停在泽止身后不远处,倚着墙笑得风情万种:“公子对这份见面礼可还满意?妾身可是想了许久呢。”
泽止旋身一转,神情冷峻,剑指来者。
“你既然知道咒尸,就该知道炼制方法。“瑟瑟兀自低头把玩着一缕青丝:“你若杀了妾身,她也活不成了。”
她话音方落,一直没再动作的咒尸猛然侧身,一下子朝眉宜扑过来,恶臭味熏得眉宜几欲落泪。咒尸跪在她双腿上,一手紧扣她手腕,另一只则死死按住她伤口,任由猩红不断溢出。
见状,那双由腐肉包裹着的眼微微撑开,顶着残缺不全的脸妄图牵扯出一抹笑,更加令人从身到心感到恶寒。数条蝇蛆破体而出,沿着它身上腐肉要向伤口处来,饶是眉宜再怎么强作镇定都被吓得瞠目,但她并不想因为自己牵绊住泽止,所以一直凭借自身极力扭动躲避。幸喜瑟瑟似乎也不打算现在就蹂.躏她,每当蝇蛆离她约莫一寸时,咒尸就将其弹开。
“怎么样?”放下手,瑟瑟曼妙婀娜的走上前,剑尖离她脖颈只得一寸远,她双臂平展,高昂着头,眼神却一直停在泽止脸上:“你舍得吗?”
此情此景,与先生口中那些故事几乎一致,不过里面那些个娇滴滴弱女子都会告饶,稍微刚烈点则会摆出宁死不屈模样,不过后者大多都遭人所负,难道她要去效仿弱女子?沈眉宜自问不畏生死,但要这般屈辱而死,是断然不会同意的,可是她也不想示弱。心念一转,她想到了那枚铜钱……
泽止看着眼前高傲之人,手中剑随着越加浓厚迫人的剑气而铮铮响,仿若只存于九霄之上的凤凰鸣声。剑挽流光三尺寒,如盘古开天辟地后突破重重混沌的光芒,锋利而惊艳。
“她的生死,还轮不到你做主。”
一言既出,就见泽止提剑上前,携疾风破空之势,直把紫衫逼得足尖翩然点地飞身而退,饶是她反应迅速,脖颈处还是留下一道细长伤痕。趁此机会,泽止身影一变,瞬息间来到眉宜身边,一剑挑断咒尸左臂,避开漫天飞溅腐臭四溢的血液,泽止一把捞起眉宜退到一旁。
瑟瑟惊怒,摸着受伤处,指尖留下点滴猩红,不由眼色一厉,随即笑容明媚,徐徐将血迹舔掉:“真不会心疼人。”语毕,右手一抬,满袖暗香:“你不会以为就这么轻松吧?“
未及泽止反应,怀中一空,他低头看去,哪里还有沈眉宜的影子?转眼,四周已非暗无天日的牢笼,十里嫣红成海,桃花冷香萦绕其间,纵是清淡也醉人。漫天落英纷纷自枝头凋落,看似柔若无骨,翩然擦过脸颊时却好比锐器,非要尝到鲜血才肯罢休,不多时,就在泽止脸上划下一记血线。
“好好享受这第二份大礼。” 声音从虚无中飘来,空灵悠远。
泽止望着对面人,从第一眼就夺去他所有注视。
幽深如千年古潭的眼底泛起丝丝涟漪,凤霄剑瞬间化作白光消失不见。他缓缓拂去脸上血渍,徐徐走到那人面前,轻轻为她拂去发上落花。四目相对,他倏忽一笑,恰似集了日月之璀璨,山河之温柔。
“好久不见。”
沈眉宜被牢牢制服,眼睁睁看着泽止像是中了邪般,召回凤霄剑后步步走到瑟瑟面前,极为温柔的替她整理微乱的青丝,而后者也眉目含情与他对视,两个人在这一刻就像是对亲昵爱侣,让她心中忽如其来一股沉闷。
想要大声喊醒那人,从伤口处传来的压迫感与剧痛却将她注意力拉回,原是咒尸那尖锐手骨倏然锁紧嵌入她皮肉之内。
眼看蛆虫就快要触碰到肌肤,沈眉宜竭尽全力拼死将手臂抽出,强忍着血肉被撕落的疼痛,并指戳向咒尸双眼。咒尸视野受阻手上一松,她趁机爬起来跑到牢门边,在遍地干草里手忙脚乱地摸着。
忽然窜入一声笛音,咒尸动作一顿,立刻大吼着向眉宜扑过来,伸手就抓住安然无恙那只手,用力一扭,只听骨骼错位声响起,让她痛得撕心裂肺,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黑暗里悠悠走出一衣着华贵之人,手中执着横笛,寻常样貌却流露出不俗于世的气度,阴狠气息全然盘踞在眼中,偏作君子模样向紫衫作了一揖:“为夫来迟,娘子勿怪。”
沈眉宜痛得浑身发抖,抬头就见秦鸣正噙着笑意看着自己——如视蝼蚁。
瑟瑟正专注着操控手中神器,企图用幻想困住泽止,突然听到秦鸣这话,虽然对他来迟很是恼火,又不喜被他这样称呼,但此刻她不便分心,只能用眼神示意。
“我与娘子心有灵犀,自然懂。”
语罢,横笛一转,置于唇边,随他音色起落,咒尸更加疯狂地握着眉宜伤口,像是要把她这条手臂生生扯下来似的,沈眉宜忍不住咒骂迟迟不见踪影的储昭:他是想反水吗?
痛到极致,她反而死死咬紧牙关,任由容貌狰狞,亦不再高呼。倒是秦鸣因为听不到那美妙的痛呼声,心底很是不满,命令咒尸把这丫头牢牢制住后,蹲下身来凑到她耳边:“你是在想那蓝衣公子吗?他中了惑心术,此刻恐怕正陷在回忆里,来不了了。”
沈眉宜大惊,就见他讥讽轻哼,笛声再起,彻骨之疼再度席卷全身。不自主溢出一声呻.吟后,她狠狠抬头瞪着那人,无意间竟然看见铜板离她三寸远,立刻装作无力低下头,半垂眼帘琢磨着该如何挣脱咒尸抢走铜板。
“放了她。”
笛声停止,咒尸僵住,沈眉宜惊得睁开眼。
原本应身陷幻境之人眉目清明,不知何时绕到紫衫女子身后,凤霄再现,稳稳落在女子脖颈边,而她先前所掌那方宝镜已然变作三尺青锋,正被她握在手中。
秦鸣色变,看向受制于人的瑟瑟,咬牙权衡后,操纵咒尸放开了眉宜,随后将笛子往脚边三步远一放,再慢慢站起身来。
“废物!”
“是爱。”
无心一语,引得在场三人纷纷望向她,沈眉宜还没来得及顺气,就被看得不自在:“猜测,猜测。”
眼波流转,受制之人突然展眉一笑:“妾身早知公子非凡,小小幻境算是成全公子与故人相见……”有意无意看向笼中之人,绵长尾音,其间暧昧自不必言说:“不过见惯了公子的君子风范,今日之举倒是叫人意外呀。”
不知为何,沉闷感越来越厉害。
“君子?”皱眉,像是对待污秽之物般,泽止饱含嫌弃:“那不过是凡人为自身虚伪量身打造的词,别用在我身上,脏。”
对于这个回答,在场之人皆是怔住。
最先回神的是瑟瑟,只见她拍手鼓掌,脸上讶异神色被逐渐绽放的笑意取代:“幻由心生,公子刚刚扮完薄幸郎,现在又想讨个情深意重?真贪心。不过没关系,长得俊总能得到特殊待遇。”
一语道完,她已出现在沈眉宜身后,五指禁锢住后者脖颈慢慢收拢,而凤霄剑所指之人却变成了秦鸣。
泽止面色一沉:“昆仑镜?”
昆仑镜,连天人二界,掌岁月流逝,可勘前尘后世,穿梭时光间隙,甚至……制造幻境虚空。
“不错,虚虚实实才好玩不是吗?“
她偏侧着头凑近眉宜耳边,指甲在面具上流连往返,随后一把将绳索切断,面具随之落在地上,露出那令人羞耻的丑陋,随后故意深吸一起,把惊讶表现至极度夸张:“真吓人。”
略感窒息的人突然静止了挣扎,僵住身体微微瞠目,脸色瞬间白如纸张。
凤霄剑尝到了另一种鲜血味道。
“你杀了他也没关系,废物留下来也是废物,死了省事。”
秦鸣感到背后有股强劲之力,下一刻他就被推了出去倒在地上,愣了片刻,他连忙跑到牢笼边拾起横笛,随后整理好衣冠,又是翩翩君子。
一声脆响,凤霄被丢到角落。
“放了她。”
凭空出现两尺来长灵气环绕的仙绳,随着瑟瑟指尖一指,仙绳自动环上泽止双手紧紧缚住,紧到就像要嵌入骨肉。
泽止神色不变,看着她微微一笑:“捆仙索?”
随手被扔到咒尸面前,旋即笛声骤响,那怪物将沈眉宜钳制在地,双手反背身后,脸贴着冰冷地面,钻心之痛再加上腐坏之气,小小凡人恨不能晕过去。
“你太厉害了,我好歹得留个心眼不是?”贝齿轻咬着唇瓣,配合那无辜表情,若非是妆容太浓,确然如传言那般天真无邪。
也许,浓妆总比不过淡抹,大抵就是因为后者更擅于变化。进可捞个脱俗出尘的美名,退可扮个楚楚可怜的模样。要是再遇上什么特殊情况,抽个时间妆一下,立即为自身添演几分气场,着实方便高效。天下女子,皆需谨记。
当然,以上所述,范围仅可适用在清秀及以上。
难受到极致,沈眉宜不由得佩服自己还能分出心神,去思考这些无关紧要之事。
她笑着收回眼光,却看到铜板就在前方两寸远。
趁着泽止将所有人注意吸引,她装作被.干草痒了眼在地上磨蹭,一点一滴伸长了脖子还不够,索性用舌头将铜板与红绳一道弄到面前,细小动作已让她满头大汗,万幸东西已被她拨弄到下颚处压着。
正准备找时机脱身,侧目一看,却见瑟瑟不知何时居然攀上了泽止肩膀,明眸半眯,魅惑倍显,若不是知道她本体为桃花,还以为这姑娘是狐狸精转世。
沈眉宜嘴角抽了抽。
至于背对着眉宜的泽止是何表情,她没能看到,只是看他似乎十分顺从,一动也不动。
沈眉宜沉吟片刻,分外平静道:“你不管管你娘子吗?他俩都当我俩面勾搭上了。”
秦鸣虽说只是笑着,看起来十分淡定,但他眼底光芒却完全暴露了此刻不佳的心情。听到沈眉宜这么说,他侧过头低眉,笑得鬼气森森:“女人办事时,男人少掺和。”
“……那麻烦借只板儿鞋,我觉得有点手痒,想试试鞋打野鸳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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