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浴孽

　　胤禛、胤祯二人如此懂事，玄烨很是欣慰，便再道：“想必你们也已听说，显亲王衍璜等具奏，大阿哥诅咒一案，拟依张明德案之例，将大阿哥革爵圈禁。朕听说朝中大臣议论纷纷，大都说你们大哥生性蛮横，今日敢咒诅二阿哥，若朕再纵容包庇，放胤禔一条生路，他日不知这畜生还会酿出多少大祸。”

　　玄烨神情沉重，这时提起这话，无非是胤礽未释，他麾下余下势力，如今暂投胤禛。要平息流言，自然要胤礽这个所谓的受害人松口，其实就是要胤禛松口。

　　胤禛、胤祯对了眼，胤禛朝胤祯微微摇了下头，示意胤祯不要插口，再自己回道：“皇父将亲子交与大臣审理，又命显亲王等议处，皇父如此大公无私，朝臣竟还不知体恤，非议皇父，实在其心可诛。正所谓国有国法，儿臣以为自当依显亲王等人之议。”这话明里替胤禔开脱，实质坐实革爵圈禁之议，对大哥胤禔的处置，胤禛自认已算留情。

　　“至于那三名喇嘛及其他涉案人等，如何处置，刑部可有定论？”玄烨再问，问完不知为何还向胤祯望了眼。

　　胤禛似是早有准备，从怀里掏本奏折，双手捧前，不缓不急念道：“经刑部议决，三喇嘛罪不容诛，拟勒令三人即刻还俗，剐刑；三人尊长，教而无方，同罪，斩立决；其他家人发宁古塔与披甲人为奴，三人常驻之寺院僧众一体趋散，寺院产业交张吉呼图克图奉佛，以儆效尤。”

　　既然胤禛顾念兄弟情分，玄烨自然不会不体恤胤禛，当即用旁边备好的笔墨，批下‘依议’二字。

　　当初对胤祯的承诺，胤禛如今算是一一办到。

　　玄烨批完，突然对默不作声的胤祯道：“朕知道，阿哥连日来饱受病魔折磨，便是把他们千刀万剐，也不能抵阿哥所受之苦之万一。”

　　不明玄烨何意的胤祯，突然想起当初四哥那误会，或是四哥已将此事告知皇父，如今连皇父玄烨也以为他散魂症是遭喇嘛诅咒，他是无辜被牵连的受害者。

　　“既然你大哥革爵，那他上三旗所分佐领，镶蓝旗所属佐领和浑托和便一并撤回。朕决意将这部分佐领和浑托和全数给予十四阿哥，也算是朕对你的一点补偿。”玄烨仔细想过，前后几个月里，最无辜的莫过于眼前这个幼子，所以他想补偿胤祯。

　　胤祯吓了一跳，前世他分到的，不过是胤禔上三旗佐领，镶蓝旗所属佐领和浑托和人口的一半，镶蓝旗所属佐领和浑托和人口，余下那半则被分给了大哥的长子弘昱，这一世怎么突然给变了？这些属人人数是按爵位分出，若大哥胤禔的属人全数拨归他，那他的属人则比三哥、四哥等兄长还要多。

　　“儿臣此次并未出力，反倒兄长们劳苦功高。”胤祯想推脱，所谓枪打出头鸟，他才不要赶着去做这众矢之的。

　　玄烨一挥手大方道：“你的兄长们，另有恩典。”

　　“可是阿玛，孩儿无德无能，实在不敢领受这份恩典。”胤祯干脆跪下道。不是胤祯在矫情，若不是肯定玄烨对他这儿子还有几分真情，胤祯甚至要以为玄烨是在挖个坑给他跳，他原就准备借接下去几年之机，踢走朝中几块顽石，现在被玄烨这样一搞，他倒是提前遭人嫉恨了。

　　“无妨，你的路还长。你大哥膝下四子，嫡长子弘昱，向来懂事，可惜身子骨弱，朕原是想将胤禔在镶蓝旗的佐领和浑托和人口一半于他，可昨日你大哥生母惠妃来告，言你大哥不孝之极，是个权欲熏心之人。这样一来，朕反倒不敢把佐领和浑托和人口分给弘昱了，怕这会令弘昱被胤禔惦记上，不得安生。朕仔细想过，才做此决定，十四阿哥你叩头谢恩就是。”

　　原来是当初胤禩苦心积虑的一番设计，现在倒益了胤祯，让他凭空多出了一半属人。

　　玄烨说完，见胤祯仍不谢恩，似有不满道：“十四阿哥你难道怕朕害你不成？你如今尚年幼，管理属人，或许稍觉吃力。但遇事可多问问你四哥。四阿哥你以后也要多提点十四阿哥，所谓兄弟齐心，其利断金，这样一来，十四阿哥你还有何担心！”

　　话到这份上，不容胤祯再推脱，惟有磕头谢恩。

　　玄烨笑眯眯道：“阿哥起来吧。”

　　接着又命人，将弘昱等小阿哥带入。当着玄烨的面，弘昱领着幼弟，给胤禛、胤祯兄弟行礼。

　　玄烨更教道：“弘昱你们记着，你们阿玛心术不正，你们不要与其同流合污，日后这两位叔父会看顾你们，你们不必为往后的日子担心，凡事当你们叔父为榜样，知道吗？”

　　想是在外面时，已经给人教过，四个小阿哥齐声脆生生道：“回玛法，孙儿们，记住了。”

　　退出迎薰亭，胤禛、胤祯并肩缓步走上北堤，北堤周遭除了他们兄弟，便再没有其他人。胤禛拉住胤祯，伸手按平胤祯堆起的眉头说：“小小年纪，不要思虑太深。所谓情深不寿，慧极必伤。刚才阿玛说的那些，关于你的往事，全都是真的。额娘也曾在我面前提到过，阿玛是疼你的，最近种种让阿玛对你分外愧疚，所以想补偿你，这也是真的。”

　　“可阿玛将大哥的属人全划归于我，这会让我成为众矢之的。”有时候宠爱也会给人带来危机。

　　胤禛压根不听胤祯这话，顺手帮他抚平衣领道：“你跟着我，疏远八弟，这就足够让你成为众矢之了”

　　上世，胤祯与胤禩交好半生，重生后，冷眼旁观令胤祯醒觉，前世那个淡泊名利的八哥，根本就是装出来的，真实的八哥醉心权力，对帝位孜孜以求，但这些其实无可非议，胤祯自己前世也是渴求皇位。只要在追逐皇位的过程中，不要欠下太多孽债，兄弟间留有余地，这样便能给自己留下退路。

　　胤祯是个很重情的人，所以一直想拉胤禩一把，即便不能令胤禛喜欢胤禩，也不至于太过讨厌。胤祯笑着试图扭转，胤禛对胤禩的想法道：“八哥岂会因这事刁难我。前些日子，四哥你不是还说，八哥托九哥给我送了人参来吗？”

　　“最好如此。不过即便老八、马齐等针对我们，也并不值得害怕的。”胤禛毫不在意。日后胤禛回头再看这段才知，这时的自己还是十分天真，自以为面对一废风波，处置得当的自己，已经不必再忌讳任何人，其实他还嫩得很。

　　抛开这些，胤禛突然拉长脸问胤祯：“十四弟，你净担心那些有的没的，怎就不担心，我这个哥哥会妒忌你？”

　　胤祯当场傻眼，他想过各种可能，甚至连胤禩嫉恨自己也想过，独独没想过胤禛也会因这次封赏妒忌自己。因为胤祯不能说我为何要担心你妒忌，四哥你日后可是会登基为帝，我妒忌你还说得过去，你妒忌我些什么？

　　“四哥、十四弟，天气那么冷，你们站那干嘛？”远处胤祥扬手招呼道。

　　日光下，胤祥双颊红彤彤，朝气勃勃，朝他们便招手边跑了过来。

　　“十三弟，我告诉你……”胤禛将刚才的事告诉胤祥，说到最后乐呵呵的，就像这次得了赏的人是自己。

　　“那你们还在这耽搁什么，还不赶紧去报喜。德妃娘娘知道十四弟今日回宫，在永和宫都盼了一上午了。我刚才去请安，听雀儿说，娘娘给准备了很多吃食，可你们兄弟俩都还没去，就我一个人在那，也不好意思先动，喏，这不，打发来寻你们来了。”胤祥一脸喜色，边走边抱怨。

　　过了东华门，胤祯稍落下半步，望着前面两个为了自己的事，喜上眉梢的兄长，特别是胤祥脸上那稚气未脱的爽朗笑容，胤祯觉得这一刻弥足珍贵。

　　胤禛首先发现胤祯落下，回头朝胤祯说：“十四弟你不是真的被我吓到了吧？你想你四哥我肚量是那么小的人吗？！”

　　“就是，就是，四哥从来都是睚眦必报。”胤祥在旁捣乱道。

　　“叫你胡说。”胤禛瞪了眼胤祥，建牙府离宫后，胤禛已经许久没有如此欢脱，瞪完胤祥，胤禛朝后伸出一边手，摆出严肃的样子道：“弟弟你走得太慢，来，哥拉着你跑，快来，额娘可等着我们呢。”

　　胤祥有样学样，不但伸手，连说辞也和胤禛一模一样，惹得胤禛哈哈大笑。

　　胤祯被胤禛、胤祥一人拉住一边手，兄弟三人并肩跑在平时很少人走的夹道上，一路笑声连连。

　　他们不知道，更大的阴谋正在朝他们兄弟步步逼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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