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三)(花明花)沙上流霜

作者:落珠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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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们是……谁?”少年喃喃吐出几个字,抬手揉了揉眼睛,面前一圈明教弟子围着他看,为首那个男弟子听清了他的话,眉头重重的蹙起。
      他看了一眼陆明砂,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一个箭步窜过去按住少年的后脑,上下摸索了一番,本就没有解开的眉头更是锁紧:“奇怪……”
      “师兄,怎么了?”
      陆明辰不死心地又摸了一遍,从牙缝里挤出几字:“没有银针。”
      “什么?”陆明泉也愣了,扭头看了一眼站在旁边的两个年轻男弟子,急急道:“可是丁河丁牧确实是被银针封脑了啊,明砂怎么会……”
      陆明砂清醒过来之后立刻甩开了陆明辰的手,碧绿的瞳孔里全是警惕:“你们是什么人!为何闯入万花——”他顿住了,抬头一看,此地金碧辉煌砌彩雕朱,绝不是万花谷的风格,他虽然性情天真温软,但绝不懵懂无知,当下便由袖间滑出一杆判官笔,遥遥指住陆明辰。
      “明砂!”陆明泉焦急喊道。
      陆明辰却并没有说话,他咬了咬牙,对陆明泉极轻微地,点了点头。
      在万花三年,小半时间用在养伤,陆明砂的内力已然落下了不少,他明教武学根基虽还在,却因着记忆缺失已经不能使用,万花武学又只学了个皮毛,对上陆明辰不过十招,便被打飞了判官笔制住穴道。
      陆明泉忧心忡忡地望着陆明砂,低声道:“师兄……怕是……”
      “也罢……找到了药,你们便先一步回圣墓山去禀告教主。”

      十五日后。
      那双碧绿的眸子睁开来了,像是珠蚌缓缓开启,露出一线令人心悸的明光,他浓长的睫毛眨了几下,剔透的瞳仁儿中映出陆明辰的脸,后者仔细端详着他,陆明砂笑道:“明辰师兄?”
      陆明辰一下便放下心来,有些脱力一般,他自大漠一路潜回中原,虽然本是京畿人士,外貌与一般中原人无二,但毕竟曾在长安以明教高级弟子身份活动太久,一路隐匿行迹,昼伏夜出风餐露宿,说不辛苦是不可能的。
      但陆明砂恢复了记忆,让这一切都变得值得了,陆明辰欣慰道:“师弟。”
      陆明砂坐起身来看了看四周,不由问道:“这……这是哪里?什么时候了?打过晚课钟了?为什么就你一个人在?”
      陆明辰眉头一皱,隐约觉得有些不好,试探着问道:“你……不知道这三年你在哪里?”
      “什么三……大光明寺!”他忽的站起来,神色焦急地要烧起来,“师兄!天策!少林寺!快去通知教主!”他语无伦次地喊起来,四下环顾就要从房间里跑出去。
      “明砂!”陆明辰苦笑着拦住他,他们倒是就在大光明寺,可是这里已经不再是明尊弟子顶礼膜拜的圣地,陆明砂疑惑地看他,神色渐渐变得有些恐慌又有些茫然,陆明辰只得哄他道:“教主带着弟子们已经回到圣墓山了,没事了。”
      “回去了?可是……可是……我分明记得昨天听到有个万花弟子——”
      “明砂你听我说,”陆明辰将他按在椅子上,“圣教……”

      地窖中昏黄的灯光映着陆明砂惊疑不定的脸色,显出一种陆离的光影,他喃喃道:“已经三年了……教主带着大家已经走了三年了……那这三年我在哪里?”
      陆明辰一窒,他没有想到陆明砂忘得这么彻底,竟连谢飞白都忘了个一干二净,他看了看师弟面庞莹润,身上不仅没有一处新伤,连旧伤也都消的消褪的褪,显然在万花谷过得甚是平安舒适,并不像他来时以为的受尽了苦楚,话到嘴边便说不出来,只好道:“你在混战中受了波及,我们没法带走你,只好把你托给了一个万花弟子。”
      “是吗……?万花弟子……他叫什么?在什么地方?我想去当面拜谢一回。”
      陆明辰见谎话越编越远,只能搪塞道:“万花谷不让随便进出的,你去找他也是给他添乱,他远离尘世之人,名字也没有什么意义。好了,我们先回圣墓山,这里不安全。”
      他一方面怕被人发现明教弟子的身份,一方面也怕谢飞白找来,虽说陆明砂已经忘了个干净,但难保他见到谢飞白不会想起什么来,徒生枝节,故而连连催促陆明砂启程,后者虽然疑惑,也没有提出什么异议,只是皱着眉头像是仔细在想什么,可连续的药物使用已经对他的大脑和身体都造成了极大的损伤,他只觉得隐约有个人在心底某处,有件很重要的事他还没有去做,却始终无法抓住线索。
      趁着夜色未明,两人离开长安,取道龙门荒漠。

      一路并不顺利,陆明砂找回了记忆,也找回了他从前的性格,眼见明教在中原已成了禁忌,竟连说都不能说,更是满腔愤懑无处发泄,几次就要跟官府起大冲突,都是陆明辰及时拦下,这才平安到达龙门客栈。
      自龙门往西北,马贼,兵痞,红衣教,几股势力交织在一起,让这块地方变得极为不太平,陆明砂武学大打折扣,几乎只能算半个战力,陆明辰却也别无他法,以陆明砂桀骜的性子是断然不肯让教中再派人来接他的,唯有两人小心些,过了这一段便进入明教势力范围了。
      两人向金湘玉买了两峰骆驼,也补充满了水囊,避过下午的烈日,趁着傍晚阴凉上了路。
      不知怎的,陆明辰一直觉得心中突突的跳,弯刀在手也不能使他安心,他情知这是习武之人对危险本能的恐惧,却也无法开口让陆明砂返回,只能祈求明尊是自己想得太多,暗沉弥散的招式蓄在指尖。
      然而最坏的情况还是发生了。
      那个探马隔着个沙丘望见了他们,两个人,陆明砂还穿着谢飞白那身捻金重绣的袍子,怎么看都是两个字,肥羊,或许是陆明辰中原人的长相和陆明砂过于年轻的年纪让那个探马放松了警惕,竟是想独吞了这两头肥羊一般快速冲下沙丘,马刀映着月色,竟也有几分声势。
      陆明辰自然不至于畏惧区区一个马贼,他擎刀在手,翻身下了骆驼,那马贼才刚到了他刀锋所及的极限范围内便已经被斩断了马腿挑落下马,全程不过眨眼之间,他刚刚举起的马刀被陆明辰的弯刀一带,卡进了他自己喉骨间。
      陆明砂看都没看他一眼,驱动骆驼走到陆明辰身边,等他师兄上了骆驼好走。然而陆明辰却并没有懂,他脸上的神色忽然变的极为警惕和不安,半晌后恨恨道:“他不是要独吞……怕是被派来试探的,我不该露明教武功。”
      西域这条路上明教一家独大,与当地许多地头蛇的关系向来是见一个灭一个,马贼也是其中之一,陆明辰杀了那马贼不要紧,可暴露了自己和陆明砂是两个落单的明教弟子,怕是马贼们不会善罢甘休,陆明砂不在意地哼了一声:“露便露了,很久没动手,正想杀几个人磨磨刀。”
      似是要印证他的话一般,沙丘后面黑压压地,竟出现了上百个马贼。
      陆明辰估算了一下人数距离,苦笑道:“运气太差……撞上了这附近势力最大的一股,跑不了了。”他转身自鞍囊中抽出一个匣子,顿了顿才打开,里面是一对流光溢彩的弯刀,他低声道:“明砂,委屈你用我这对吧。”他手中所用弯刀是在成都铁匠铺里打造的,虽然粗糙但还合手,这匣子里的……却是唐翰送他的。
      他刚刚回到长安,这对弯刀便送到了他手上,还附着唐翰的信,道弄断了他的刀十分过意不去,特意寻到了这对刀作为赔礼。那时陆明辰哭笑不得地收了起来,却没想到今日派上用场。
      手腕一振,刀光便如匹练一般纵横跌宕开来,的确是绝世的名器。
      然而纵有名刀在手,也抵不过马贼人数太多,不过杀死十几人,他与陆明砂就已经被团团围住,忌惮他们弯刀厉害,马贼头子喝止住了手下,全体换用弓箭,一时箭雨泼天,陆明辰咬死了牙舞起刀盾,将箭矢一一打飞,不过是片刻功夫气力便已不济。
      陆明砂岂能忍受,他握紧了陆明辰那对精铁弯刀,趁对方放松警惕一个鱼跃而出,直取马贼头领的首级而去!
      他的身形已然极快,背后如影随形追上的箭矢却更快,三支羽箭呈三角之势直追陆明砂背后,眼见就要将他钉在地下,陆明辰已经发出了一声心胆惧丧的惊呼,陆明砂仓皇的回头,那箭矢已经逼至眼前。
      然而没有一支触及了他的肌肤。
      打落箭矢的,是一道雄浑到极点反而凝聚如针的内力。一时间没有人继续动作,数十个马贼,陆明砂,陆明辰,都朝一个方向回头望去,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
      那风沙漫卷的尽头,有长漠如雪,玄衣如夜。
      来人黑衣长发如泼墨流泉,眉眼锋利薄凉,眼尾两抹近乎妖冶的红,靡丽中竟像是出鞘的刀锋,他指间竹箫已然断裂,显然是方才击出那道匪夷所思的内力让这竹木所制的武器承受不住。陆明辰心中狠狠一沉——
      不是谢飞白又是谁?
      谢飞白默默看了一眼陆明砂,时间不长,也似乎并不带着什么感情,一眼而已,随后便转身走了几步,独自面对着数十个马贼。
      那马贼头子狞笑道:“又来一个送死的!”
      陆明砂在他背后道:“用不着替我们出头,我应付的来!”说着便咳嗽了两声,却仍是勉力撑着弯刀站了起来,看谢飞白并不回头,怒道:“你跟了我们几百里路,当我不知道?无缘无故出手,又是什么图谋?”
      听了这句话,谢飞白几不可察地一抖,内力在经脉中忽的疯狂奔涌起来,血管从苍白的皮肤上一根根爆出,他用尽全力攥住手中的竹箫,竟将这管从他入了万花谷便随身的武器生生折断,竹木断裂的声音清脆刺耳,他愣了一愣,而后晃了一晃,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表情由极度的痛苦渐渐变为一片空茫。
      图谋……我谢飞白一生图谋算计过无数人,计之所出,无往不利,剑锋所指,亦是无不披靡,二十年恣意潇洒,唯独对你瞻前顾后殚精竭虑,只可叹我自己眼中恨不能将心肝捧出的真心,在你眼中却是图谋二字而已。
      事已至此,再多说哪怕一字,怕也只是苍白而荒唐的辩解,你又怎么会信我一分一毫。
      我已机关算尽,再无余力。
      不如就此,一折两断罢。
      “怕了吧?劝你识相的赶快走,别做了枉死鬼!”马贼头子叫嚣道。
      然后他看到那黑衣人缓缓抬了头,一片空白死寂的表情一点点活过来,却不是带上了活泼气,而是一种极森然极冰冷的神色,像是名铁有灵,化出的刀魂剑魄一般。
      眼尾如刀锋,薄唇如刀锋,那淡色的唇由齿关紧咬慢慢放开,所有痛悔挣扎最终竟化作一声穿破寂夜的长笑,沛然内力将栖在远处的群鸦惊起,如铺天蔽日的云翳,酣畅淋漓到了极点,三年郁结之气在这一声之中化作烟云浮尘散去,那个锋利刚硬如名剑发硎的谢飞白霍然再现,褪去了所有的小心翼翼和如履薄冰,他将断了的竹箫毫不留恋地随手扔掉,眸光四下流转,方才探马所用弯刀卡在他自己的尸体骨隙间,烁烁映着日光,虽只是平常兵刃,倒也是好钢口。谢飞白握住刀柄将弯刀抽出,血肉被翻开的声音令人牙酸,他却毫不在意,连着血将刀柄拿在手中,因着瘦瘠而显出伶仃的腕骨随意一抖,刀身便极度嗡鸣,一道冷光自刀柄至刀锋如流星划过,血液四散飞溅如雾。
      “谢某避世不过三年,天下便都忘了么!”
      多年之后,再见倾世之色。长安公子,紫衣小谢。
      马贼头子皱着眉,心里怯意渐生,却仍然硬撑着道:“他们只有三个人!怕什么!上!”全然没发现自己颤抖的手已经被身后的手下看得一清二楚。然而毕竟横行大漠戈壁多年,凭的是一腔悍勇行走江湖,还不至于临阵怯战。他身后的数十个马贼齐齐发一声喊,高举马刀冲了过来。
      谢飞白用刀的手法一点也不好看,与他浸淫多年的花间游笔法相比毫无大家气度可言,更没有那种万敌丛中穿身过,长裾飘摇不染尘的从容潇洒,跟陆明辰和陆明砂的刀法也不可同日而语,但那马贼头子竟自愣了一愣,眼中情不自禁流露出一点极为惊骇与不能置信的神色来。
      谢,他姓谢。
      这个姓自几朝之前便是世家大族,代出高官名士,但在武林之中远不能与柳唐杨叶四大世家相比,近些年来也未曾听说有什么姓谢的年轻俊杰出现,只除了……只除了……
      “谢飞白?!你是谢飞白?!”
      那万花弟子一刀将面前马贼的胳膊砍飞了出去,血滋拉一声炸出来,将他面孔染作赤红,他自满脸粘稠的血污中缓缓闭眼又豁然睁开,声音中竟有几分自嘲:“没想到名声倒还是在的,只是功夫退步了不少。”
      马贼头子再也不想留在这里了,立刻一声呼哨唤回手下,十几个人一转眼间就跑出了足有好几里地。
      有个年纪轻些的马贼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对马贼头子喊道:“老,老大,他们就三个人,我们跑什么?一人一刀还砍不死他们吗?”
      年纪最大,瞎了一只眼的马贼立刻斥道:“你说了算还是老大说了算?闭嘴!”
      马贼头子倒没生气,大漠上横行仗的就是一股血勇,这次在手下面前露怯,不解释是不行的,他答道:“你太小,不知道,那个黑衣人,还没进万花谷的时候名声大的吓人,血衣公子,知道么?长安城里送他个称号叫紫衣小谢,但在龙门这片儿,都叫他血衣公子。他兄弟被红衣教下了药掳去,他硬是一个人杀进那帮娘儿们的血衣魔鬼城,带着他兄弟出来的时候,听说全身都没一块巴掌大的好肉,衣服直接就能拧出一股一股的血,红衣教圣女追了他们整个龙门荒漠,他硬是把他兄弟送上马走了,自己靠一把断刀撑着等着,跟那女人周旋到了他另外两个兄弟来的时候。”
      马贼头子回头看了看,续道:“他武功倒没高到什么份上,跟北边儿那群没法比,但是打起架来根本不要命,咱不是杀不了他,可是少说丢十个弟兄的命在他手里,划不来,只能跑。”
      “血衣公子不是都消失三四年了吗?怎么会忽然又出现?”
      “那我怎么知道,还好没动手,以后见他绕远点,那两个明教也别招惹。”

      谢飞白也不去追赶,扔了刀整理了一回衣服,便头也不回地走下了沙丘,向龙门客栈的方向而去,他方才被马贼的血溅了一身,走一步便是一个血脚印,被染红的沙子很快又被风吹散覆盖,消失不见。
      不知怎么,陆明砂望着那渐渐消失的一行脚印,竟有些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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