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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信与信王
回到芜阳不久,澹台月又生了一场病,梅萼请了陈大夫来看,得到的仍旧是过去的答复。香桃还没有回府,梅家也没有别的消息传来,梅萼日夜忧心,觉得不能一直这般,便想了个转移注意的法子。
她开始跟着陈大夫学推拿针灸。
有了澹台月的默许,陈大夫将他的病情与梅萼和盘托出,体内的毒渗入肺腑,若无对症的解药,其余手段都只能延缓毒发的时刻。梅萼没嫁过来之前,陈大夫每两个月都会过来替澹台月针灸一回,先前为了瞒住梅萼,澹台月便没叫陈大夫过来,如今既然说开了,就没有什么好隐瞒的。
梅萼从澹台月的书房里抱了一摞医书回屋。回芜阳后他们不再分房而居,香桃不在,家中只靠冷叔一人,梅萼放心不下澹台月,执意要住下照顾他。平日里,澹台月在塌上休息,梅萼便用了他的书桌仔细研读。
也是到今日,梅萼才恍然意识到,她刚嫁过来那些时日,为何总会看见澹台月读医书。原来那并非兴趣,而是久病成医。
梅萼对于女红一类的事学艺不精,可别的东西却都能学得很快。陈大夫仿佛收了个关门弟子,将自己能教的全都倾囊相授。梅萼还年轻,往后还有大把的光阴来磨炼自身,陈大夫几乎可以下定论,梅萼在针灸推拿一途上,早晚会超越自己。
澹台月看着梅萼忙里忙外,连酿酒都耽搁下来,无奈道:“若是早知夫人有此好学之心,在云蔚时就该多唤陶芸来陪你。”
“芸姑娘有病人要看顾,哪里顾得上我?”
梅萼正在用艾草汁液泡水,准备给澹台月按腿。他这几日咳喘不止,成日卧在塌上休息,梅萼担忧他躺得太久腿脚僵硬,便每日寻个时辰给他推拿。推拿是个体力活,尤其梅萼又时常无意抚摸到腿根附近的特殊部位,澹台月虽然在病中,却又不是个有心无力的人,被梅萼这样触碰也着实难捱。他想过婉拒,可又清楚梅萼让自个儿这般充实忙碌,实则也是避免多想梅家与朝堂里的事,澹台月便也不忍心再阻止。
他默念着清心咒,一场推拿下来,彼此都生出一层细汗。
春末夏初,天气逐渐热起来,澹台月吹不得凉,屋里异常闷热,梅萼只得将洗沐的时间放在了晌午后。她替澹台月拭去汗珠,起身抱着衣物去了浴房。澹台月默默注视着她的背影,直到他听见一墙之隔的水声。家里没有仆从备水,冷叔又是男子,香桃不在,梅萼只能自己朝浴桶里添水。
澹台月听着水流激荡,又暂停片刻,之后是有什么破开水面沉入的声响。他神情一滞,偏过头去,可那水声仍旧入耳,真真切切。
他长叹一声,撑着床沿坐起,慢悠悠下了床榻。
他去了侧间,冷叔一直在那处候着。冷叔见澹台月走出,正欲上前扶住他。澹台月摇摇头,就近拽出一把圈椅坐下。
冷叔递出一封信:“少爷,今晨送来的信。”
澹台月垂眸,望着陌生的笔迹,先未拆信,而是抬头看向冷叔。冷叔压低声音道:“是信王府送来的。我在眉烟馆遇见了信王府上的小厮,有信物为证,应当不是伪装。少爷,信王他……”
澹台月抬手打断了冷叔接下去的话:“信我留下,不用告诉夫人。冷叔,劳烦您走一趟,将香桃接回来。”
“是,少爷。”冷叔顿了顿,又道,“……老爷生前留给您的信,您也该看了。”
澹台月捏着信的手一紧,默了片刻,只吐出一句:“我知道了。”
冷叔见状,没再多说其他,澹台月素来有自己的决断。
冷叔离开后,澹台月一直望着某一处,似乎在出神。
澹台宇过世时他年岁还小,澹台宇没同他交代太多的事,只告诉他若是有一日心中有了难以解答的困惑,就拆开留下的那封信。若这一生都没有那样的时刻,这封信便当没有存在过,他可以风平浪静地度过这一生。
这所谓的风平浪静是如何的标准,澹台宇却没同他说过。
澹台月本也打算稀里糊涂地过完这辈子,人活得太清醒,又是反倒会成为一种祸事。梅萼嫁到澹台家之前,他甚至不觉得自己的寿数可以长久。冷叔年纪大了,他本已决定将来某一日把冷叔,刘师傅他们一起放回原籍养老,届时他孤身一人,便是死了,也不会给人带来麻烦,拖累。
可梅辅成让梅萼送来了一纸约定,当年澹台宇许给梅家一个承诺,梅辅成选择兑现的方式是让他娶梅萼过门。如今桩桩件件,想来梅辅成早已知晓梅家早晚会被牵扯进朝堂的斗争,成为别人的眼中钉,将梅萼早早推出去避祸。
梅萼可以嫁给任何一个人,为何又偏偏选择了他?澹台月旧病之事从未对外界隐瞒,梅辅成难道愿见自己的女儿没几年就成了孀居在家的寡妇?
他想,当年的许诺,会否因为梅辅成知道他与旁人的不同已远胜他的病体。
他又有何不同?
澹台月闭上双眼。
这么些年,他不是一无所觉,但他不想知道。
不知者,无烦恼。
梅萼沐浴完不见澹台月,连湿发都忘了拧干,着急步入侧间。
澹台月还倚着圈椅背坐着,手中握着被他捏得皱巴巴的信。澹台月没听见梅萼进屋的声音,直到她轻轻从他掌心讲那封信抽走,他才恍然回神,仰头看向梅萼。
头发是湿的,发丝滴着水,眼中还着浴房的潮气。
澹台月愣了愣,留意到梅萼另一只手中攥着巾布,朝她摊开掌心:“给我吧。”
就如在云蔚时那样,两人已经达成了默契。梅萼动了动唇,一语不发地将巾布递出去。澹台月指了指膝头,梅萼虚坐其上,半搂着他,靠双足支撑着地,不让自己压着他。这姿势比站着更费力,可梅萼执拗,似是要与他较劲。澹台月无奈,一手举着巾布擦拭她的发,另一手托着她的后腰。
两人就着如此奇怪的姿势擦干了头发。
巾布搭在扶手上,澹台月使了力,本就重心不稳的梅萼跌坐在他身上。梅萼吓了一跳,下意识扭头问:“没撞……”
刚说了两个字,她又闭上了嘴巴。
澹台月搂着她,往膝上托了托:“你生气了?”
“没有。”梅萼摇摇头,有些恍惚。换作半年前,她大约永远不会去想澹台月居然会习惯于用哄人的口吻同她说话。
她抬眼看澹台月,四目相对,具是沉默。
片刻后,她叹道:“我只是担心你的身体,我学了许久的推拿功夫,夫君居然不好好珍惜。”
澹台月笑了笑:“有些事急需处理罢了。”
梅萼指着被捏皱信:“是那个?”
“嗯,信王府的信。”
梅萼愕然:“信王?怎么……”
太子、三皇子,现在怎么又多了个信王?
“我还没看信,你陪我一道看吧。”
信中夹着信,傅宁钰只留下了一句话,道明了另一封的来源。
梅萼愈发疑惑:“姜知府与夫君素不相识,信王为何要将信转交给夫君?”
“去岁新科,姜槐登科及第。听岳丈说,以他之能,留在芜阳本是板上钉钉之事,但……他质疑要返回云蔚,圣上也无任何挽留之意。”澹台月打量着梅萼,“夫人可听说过姜家的过往?”
梅萼摇摇头,她在云蔚拢共也不认识几人,就算是陶芸与盛从嘉也没说过几句话。
“姜家祖上是前朝重臣,后虽然投诚,先皇仍旧忌惮姜家。三代之外方能科考,直到姜槐才有重入朝堂的机会。”
“夫君的意思是,即便姜知府不提,圣人也不会留他在芜阳?”梅萼逐渐听懂,“可既然云蔚缺了父母官,将姜知府顶上再适合不过……但同姜知府相比,沈修撰似乎幸运得多,仅仅数月就得人赏识。”
“是福是祸,尚不能断定。”
澹台月拆开信,一目数行地扫过,眉宇一紧,将信递给梅萼看。梅萼接过信,仔细读着,读了两行便惊愕地抬起头:“崔家的姑娘藏在信王府?可先前不是总说……姜家与崔宋两家并不亲近,为何姜知府会在意此事?”
澹台月也不清楚其中缘由,可这并不难猜,世家之间本就相互关联,若说姜家能从中摘出,寻常百姓能信,他们这些氏族出身之人却不能如此想。澹台月固然没落,他也不是一无所知的。
这一封信上提了崔家,姜槐执意返回云蔚接任,只怕的确与崔家有关。
他还记得天灯节时听得百姓提及上一任崔知府,无人相信他会是个贪官污吏,民间声望如此之高,盛从嘉又说崔家案结得过于迅速,整件事蹊跷得很,只差明说这或许是一桩冤案。
姜槐……是想给崔家翻案?
那傅宁钰把这封信送给他又是何意?
澹台月瞳孔微缩,似是想到了什么,但下一刻,他又下意识否决了这一可能。
只是这一闪而过的猜测,他并不能视而不见。
一切都如此凑巧,就如同那封留给他的,说能够解他困惑的书信,冷叔偏偏在今日重新提及。
如同命运强调,他们或有联系。
十多年前的澹台宇、崔家、姜家、傅宁钰?
还能有什么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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