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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魂容器
随着女子越靠越近,小鬼的身体不知是因为不堪忍受灼烧的疼痛,还是因为莫名的害怕,浑身上下簌簌发抖。他近乎乞求地看着我与钟玉颜,似在发出孤注一掷的最后求救。
钟玉颜一个箭步上前扶起神龛,见金身已破,就手用黑布遮上放置一旁。我也配合上前,好不容易将小鬼从石块下拉出来,但他的脸上却没有获救的喜悦,只是惊恐地缩着脖子悄然退向我们身后。
“她为什么要为难你?”钟玉颜像个急于为孩子出头的家长,一把将小鬼拉至跟前问道。
“这个坏女人是摄魂怪,专挑无主的游魂野鬼下手,因为吸食我们的魂魄能让她变得更强。几天前就在这里,有好几个游魂都遭到了毒手,而我,正是用了这个法子才得以保全。”小鬼怯懦地说着,身子不由自主又想躲到我们身后。
“别怕!”钟玉颜再次拉住他。
见此情形,一直眼中无物的女子才开始正眼打量我们,但态度依旧傲慢蛮横,似乎这正是她一贯的处事风格。不知何故,看见她总会让我联想到同样冷艳倨傲的张硕,但“傲”这东西似乎也有它的尺度,张硕的傲,骨子里透着一股清高,血液里流着孤独,而眼前的女子则更多是一种嚣张的跋扈。
“原来请了帮手。难怪!”女子面沉如水,缓缓抬起背在身后的右手,一条黝黑发亮的金属软鞭此刻正缠绕在她纤细净白的手腕上,数以百计的乌金薄片如蛇鳞一般附着其上,舒张之时片片逆鳞展开,如同万仞倒刺闪烁着锋利的寒光。只见她玉手轻挥,示威一般对着空中啪啪抽打两下,软鞭金属碰撞脆响连连,看上去韧劲十足。
“你们俩既然能看见我,也算有些能耐。三界有三界的规矩,不得越界侵扰,我也不为难你们,但这个野小子我今天是非收不可,识相的就赶紧让开。否则!人挡杀人、神挡弑神。”
女子这一袭话语,暗含的几个意思倒不难理解。一大方亮明身份,坦白直言自己并非人类;二拿出规矩压人,表明此举师出有名,警告对手不要横加干涉以免坏了规矩;三保持威慑态势,毫不掩饰地张扬个性,若不是自有可以骄横的资本,又怎敢如此狂妄?
好一个傲慢自大恃强凌弱的恶鬼!那这桩闲事我们真得好好管管,我正想着身后忽的传来钟玉颜的声音。
“呸!好大的口气,我倒要看看这冥界里还有什么东西是我不敢管的。”我好奇地回头,这丫头向来都是一副置身事外的态度,如今的表现简直一反常态啊。
女子柳眉倒竖:“哪来的小妮子,报上名来,我手下可没有无名野鬼。”
钟玉颜回敬道:“就凭你也配知道姑奶奶大名。”
“放肆!”
女子怒喝一声,提手照着钟玉颜的脸颊挥鞭而来,这一鞭是又快又狠,说话间让人猝不及防。我疾风一般拽开钟玉颜,与此同时只听得啪啪两声虚响,再抬头,那有若游龙飞舞的软鞭末尾,已被一只强而有力的大手牢牢拽住。
女子的乌金软鞭从头到尾,附着乌金薄片,片片犹如刀刃锋利无比,莫说血肉之躯的手掌,就是刀具钝器被这软鞭卷过,也会刮出深深的痕迹。可这来人却敢徒手格挡,着实让我们三人都吃了一惊。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看向手的主人。
是他——早晨和钟玉颜一起进入电梯的那个男人。
我满眼疑惑地迎上他的目光,他长相十分寻常,寻常到扔在人群里也绝对不会被人一眼辨出,然而那双深邃的眼眸却又有说不出的特别,特别到让人过目难忘。很熟悉,就像在哪里见过,而这种奇怪的感觉早上那会儿也曾有过。
男子拽着鞭子,气度从容地看着那女子,眼神里满是讥诮。而女子显然已被他徒手的异举震惊,几秒僵持之后,她由惊转怒奋力回扯着鞭柄,一心想要抽离掌控。可男人却意兴盎然,手掌如磐石一般崴然不动,神情反倒有几分轻松。
“放开!”女人怒不可遏,使出全力向后狠狠扯过鞭子。
“如你所愿!”男子轻声说着,几乎在同一时刻,配合的随即松手。
这突如其来的松懈,就像四两拨千斤的巧劲,女子所有力气尽数作用在自己身上,向后连退数米后,重重摔在了地上。手中的乌金鞭子也在摔倒的同时飞了出去。
男人好像算准了距离,在毫无预兆地突然放手之后,大步向前跃出数米,而那脱离掌控的软鞭,就像被赋予了灵性一般,不偏不倚正好落在他摊开的掌心之上。整套动作行云流水动静无暇,若是换做竞技体育赛场,一定是完美的满分。
“还给我!”女子首轮对战虽然败阵下来,但态度却依旧傲慢无比。
男子手持武器慢慢走近,以造物主的姿态,居高临下俯看着地上的女子,沉默良久才缓缓开口:“哼!不自量力!弱者始终是弱者,既无头脑又无远见。可悲的低等生物!”
有那么一瞬间,当这句“低等生物”脱口而出时,我的脑海突然灵光一闪,记忆里天狼那带着辛辣嘲讽的神态再次生动的重现眼前。
难道是他?
C城大学一战中,我曾近距离观察过他,而眼前的这人不论身形还是长相,都与此前的天狼迥然不同。
正想着,那边战局已定,男人举起软鞭,蓦地——掌心灵力涌动。
“砰!”
“砰砰!”
“砰砰砰砰砰……!!”
只听得数声金属崩裂声响,软鞭上的乌金薄片开始扭曲变形,逐片碎裂脱落。
气势这东西在战斗中的作用从来不容小觑,早在《曹刿论战》中就有言“夫战,勇气也。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彼竭我盈,故克之。”从男人强势登场,到夺走并摧毁她的武器,这一系列先发制人的举动,气势在对峙中已明显占了上风。
女子见状脸上的嚣张气焰瞬间收敛了不少,或许此时她心中也已了然,要论实力自己并非对手,何况武器都已被人夺去,纵心有不甘也无法继续硬碰下去。
“咱们走着瞧!”
她撂下狠话,眼神凌厉地瞪着我们,眨眼间已化作一团冰雪烟雾,消失在偌大的停车场里。
男人将碎裂的软鞭随手扔在地上,镇定自若地拍着手掌上残留的碎屑,脸上挂着一副打完收工的闲适。那玩味的神情和举止间流露出的猖狂,都与我记忆中的那个人如出一辙——
是他?不是他?
眼见这人挽着衣袖兀自朝停车场的电梯间大步走去。我急于证实自己的猜想,竟毫不顾忌地开口大喊了一声。
“天狼!”
几乎在声音发出的下一秒,男人的脚步停了下来。
“被看穿了么?”
他淡定转身,粲然一笑反问道。其实不问还好,这一问几乎就等于承认了自己的身份。我虽然猜中了答案却没有一丝轻松,心底的弦反而绷得更紧。在此前C城大学那宗案子里,天狼在战斗中已显现了他超强的实力,若不是临阵倒戈,我们或许早已命丧当场。至于为何,我至今无从得知,所有的谜团似乎都随着他的消失一同陨灭。本以为他拿到护符会就此罢手,却没想到这一次,他竟然以这种方式再度出现在我们的世界里。
“你又来做什么?” 我虚张声势的大声喝问。
“哈哈,有意思!刚才我好像又救了你一次。可你这话里却充满敌意,难道,这就是你们郭家对待恩人的态度么?”
“当然!自古正邪不两立!”
天狼闻言笑得愈发粲然:“何为正邪你有标准么?千百年来这世界亘古衍变,朝代更迭中有多少征战在历史的记载上是为了伸张正义,又有多少执政者能不为一己之私攻城略地?但凡战乱皆为人祸,一将功成,万骨俱枯。而你们所谓的正邪,说到底不过是物竞天择,适者生存的法则,成王败寇才是天道。”
说到这里,天狼戳嘴为哨,伸直手臂引向我肩上的应龙。不知何故他哨音刚落,我的式神就像听到指令一样挥舞着翅膀径自飞落在他的手臂上。一兽一人之间,亲密熟识的程度竟如同老友重逢一般缟纻如故。
我震惊地看向天狼,又瞪了一眼他手臂上的变节的“叛徒”,这明明是跟我建立神识连结的式神啊,怎么反倒更听他的话呢。
“无需担心,它只是心怀故主而已!其实有的事就好比这只神兽,在它的世界里没有所谓的正邪善恶之分,只有忠心。此时它与我这样的恶人为伍,彼时又同你出生入死降妖诛邪,角度不同立场不同,你说它骨子里到底是正是邪?”
“心怀故主?”
“啊——忘了告诉你,我是它前任侍主!”天狼轻松应答,话虽如此脸上的表情,却完全没有忘记告诉我的抱憾。
侍主?
一瞬间我脑海里回忆起当初解开护符封印时,天狼所说的话:“它叫应龙,千百年来一直作为郭氏家族的守护兽,以式神的身份存在。它协助侍主降妖诛邪屡立战功。却在六百年前因为忠心救主形神俱毁,就此被封印在护符之中重铸神识……”
他知晓护符的秘密,对自己是应龙前任侍主的身份直言不讳,更甚者,他还懂得郭家秘传的功法……所有的疑点交织在一起看似一团乱麻,却因为眼前这一句对话渐渐理出了头绪,难道他和我一样,都是郭家的后人?
可是这也不对啊!郭家秘术立有门规传女不传男,等下!应龙在六百年前因为忠心救主形神俱毁……六百年前?!
“你到底是谁?”
“你希望我是谁?”天狼像遛鸟的纨绔子弟一样,放纵不羁地逗弄着胳臂上的应龙,眼皮都没抬一下。
我默不吭声呆呆地看着他,回忆此前发生的情景,不论是那没有任何心跳的躯体,还是兜帽下没有一丝眼白的双瞳,都已充分说明了这天狼既非人类,也不是我所熟知的鬼族。然而眼前的他,却是实实在在的人,有血肉有气息。怎么会这样?
“不用看了,他不是我,我也不是他。”他似乎看穿了我的心思,没来由地突然说出一串莫名其妙的话。若是旁人听到这话恐怕想破脑袋也不会理解他的意思,但我却明白他话里的深意。在那陌生的脸庞下所隐藏的秘密。
“那他是谁?”
“只是容器而已!”天狼手握成拳敲在自己胸前,沉闷的空空声有若心跳:“这里有一颗会跳的心,但这具形骸却并不属于我,只是暂时借用。任何人都可以是我,至于我到底是谁?很快你就会知道答案。”
说到这里,天狼挥动手臂放任应龙飞回我的肩头。拂袖间只一转身,已踩着从容的步伐向车场的电梯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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