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暖无花开

　　“阿……我，我没事……”我拍了拍红透的脸，让自己的声音尽量显得平静，“你……啊？那里阿，好……”
　　我点头，然后盖上手机，心跳依然很快。我小心翼翼地回头，正好看见宇文硕的眼睛，他微笑地看着我，唇角仿佛能反射阳光，然我一下子有些恍惚。想起刚刚，就在他的嘴唇碰到我的嘴唇……被电话铃声打断，是梁郁。
　　“去见他么？”宇文硕又恢复了刚刚的平静，仿佛刚才的一切没有发生，“我也去……”
　　“什么？你……”
　　“他也很想见我吧？今天，也该是日子了。”他站起来，皱起的衬衫松散地垂下来，他扯了扯领带，有些颓废的美感。
　　“喂，你……你不能……”
　　“给你5分钟，见他总的打扮一下吧？我在门口等你。”
　　他回头冲我笑笑，然后走出了房门。
　　他到底是怎么回事，刚刚的事也不作解释，又要莫名其妙地跟我去见梁郁……

　　我叹了口气，打开衣柜，刚刚的情景又再次浮现，我心里某个角落被扰乱了，我摇了摇头，深深地呼吸。

　　我特地穿了裙子，穿了件短款的棉外套，头发梳得很顺，戴了顶可爱的帽子。
　　走出房间，看见妈妈在客厅里和陈阿姨聊着什么，看我出来，妈妈笑着说：
　　“恩雅去约会么？我的女儿果然好漂亮……”
　　“小姐本来就是个美人胚子阿……”陈阿姨笑着说。
　　我的脸有些涨红，干干地笑着。
　　我环顾四周，却不见那个身影。这小子跑那里去了？

　　我向门口走去，心想要是偷偷一个人跑掉，他一定会找到自己的，然后搅和个天翻地覆。想到这我不禁打了个冷战。
　　“该不是，想要一个人先走吧？”一个声音响起来。
　　我回头，看见远远地，他先这里走来，后面的恩琪低着头，我看得见她红肿的眼睛，还有他们的后面，一脸淡然的谢致远，他看见我眯着眼笑起来。

　　恩琪……我绕过宇文硕向那里看去，出了什么事？
　　他们三个，刚刚是在一起么？是小硕说了什么，还是……
　　“喂，快点走吧。不然，那位大哥可是会发狂的。”宇文硕揽过我的肩膀，推开门将我拉了出去。
　　“你对恩琪做什么了？”我吼道，却被他按在了他的摩托车后座上。
　　“抱紧了，我会开很快的。”他说道，戴上头盔。
　　“我的话你怎么……啊——”
　　车子如箭一样冲了出去，我吓了一跳，连忙抱紧他的腰，紧紧贴着他的后背。

　　这让我想起了，很多年以前的一次逃亡。
　　自从打了人，被学校开除后，就很久没有见他。再见他，是在和同学逛街时，看到的一次骚乱。当时哪里会想到，那个被群殴的人，会是他，人间蒸发了那么久，竟然在这里看到他，我当时感到血液冲到头顶，盛夏的热气将我的怒火烧得越来越旺，我竟向那些人冲过去……

　　后来，便是这样，我坐在小硕的后面，抱着他的腰，眼泪不停的流，浸湿了他的后背，和他一起拼命地逃。他说过，如果不是我，他是不会选择逃避的，我再一次让他选择了软弱。我只记得当时的恨，无论怎样打他，他就是直挺挺的看着我，没有还手……

　　风在我的耳边呼啸而过，头发掠过脸颊，我闭上眼睛，不知为何靠着他总有安全的感觉，就算是逃亡，就算是这样快速的奔跑，也会很安心……也许，因为他是小硕吧。

　　“下车吧，再靠下去，你会爱上我的。”宇文硕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我睁开眼睛，发现已经到了咖啡厅。
　　“切。”我推了一下他的后背，然后下了车，扯了扯有些皱的裙角，然后推门走了进去。
　　咖啡厅里舒缓的音乐，甜蜜的灯光效果，安静的环境。
　　“等等我——”宇文硕从后面张牙舞爪地上来，手搭在我的肩膀上，然后笑笑。
　　真是败给他了，我小心地环顾四周发现人们正向我们投来责怪的目光。
　　唯独那个角落里的人没有反应，我叹了口气，向那边走去。

　　“阿——”一个男子离开座位时撞到了我，这一叫才让梁郁有所反应。
　　“对不起……”那人戴着很低鸭舌帽，声音有些沙哑，然后匆匆绕过我。
　　“你……”我生气地看着那个背影，却被宇文硕拉开。

　　“很慢……晚了十分钟。”梁郁看见宇文硕，并没有显得很惊讶，只是略带责问地说。
　　“已经努力了，对不起啊。”我一脸堆笑。
　　“别笑了，样子好奇怪。”他喝着咖啡没温度地说。
　　“阿？”我尴尬地呆在那里。
　　“嗯……气氛真棒，在这里约会真是个不错的选择。”宇文硕狠狠地吸了口气，然后坐在梁郁对面。
　　“喂，那是我的位置……”我叫到。
　　“哦？那里不是你的位置么？”他指了指梁郁身边。
　　我有些口干地咽了咽吐沫，生气地瞪着宇文硕，他让我很尴尬。
　　“坐吧……”一直冰凉的手扯了扯我的手。
　　我惊了一下，看见宇文硕正笑着看着我，梁郁靠在椅背上，没表情地看着我。
　　我小心地在他身边坐下，虽然经历了这么久，我每次见他还是会紧张，就象初次和他在一起一样……真是要命。
　　空气一下子变得紧张起来，宇文硕自顾地喝着咖啡，不停地咂着嘴。梁郁靠在椅背上，手里的咖啡杯已经空了，却不叫服务生。
　　我窘迫地坐在他们之间，不知该如何。这到底是什么跟什么啊，叫我来也不说话，一个跟着来的又在那里自娱自乐，我成什么了阿！！
　　“喂……”我受不了了，“你们干吗都不说话？”
　　梁郁将咖啡杯放在桌子上，看着我。
　　宇文硕笑笑，对我说：“等你说阿，就知道你耐不住。”
　　“你今天叫我来，是有什么事么？”我问梁郁。
　　“……没有。只是想见你而已。”他淡淡地说。
　　“哦……啊？？”我惊了一下，他刚刚说“想见我”？？我的天啊……我捂着发烫的脸，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那个家，不想回去，一个人会很孤独。”他说道，然后手指着脸颊，修长的手指玩着桌上的摆设。
　　“姐姐呢？姐姐怎么没来？”我问道，环顾了一下四周，猛地发现那个戴鸭舌帽的男子正向我们这边看来，我惊了一下刚想说什么，却听见梁郁说：
　　“只是你，不是什么她都可以陪的。上次……”他看着我，微微笑着，“谢谢你……我哭得样子一定很难看，所以请你帮我保密。”
　　“呃？”我惊愕地看着他，然后笑出来，“哈，这样啊……哈哈……”
　　笑得这么白痴，难怪宇文硕会有那样的表情了。
　　“可是，他为什么会跟来……”梁郁冷冷地问。
　　宇文硕从水果拼盘中抬起头来，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我？”
　　“他……”
　　“在做准备工作啊，你知道的……”宇文硕似笑非笑地看着梁郁，然后又说到，“再说，我怎么放心她一个人……”
　　梁郁的眼神一下子变得冰冷，让我有些措手不及。
　　宇文硕突然也变了脸色，他们的眼神交织在一起，似乎在交流着什么。
　　也就在这时，我看见了，那个戴鸭舌帽的男子……
　　他的手里……
　　一把黑色的手枪……
　　“快蹲下——”梁郁将我的头按下去，然后飞身从半圆座位里跳出来，挡在我前面。
　　枪声！！！！刺耳的枪声……
　　不只是那个戴鸭舌帽的男子，还有两个黑衣人，他们的手里都有枪。
　　他们究竟要干什么，他们的目标，是我们么？
　　我双手抱头，躲在梁郁身后，看着宇文硕跳上桌子，掏出随身携带的手枪，向那边开枪。

　　咖啡厅里一下子被尖叫声充斥，女人，男人，小孩……尖叫着，恐惧让他们乱作一团，门口的玻璃被击碎，人们纷纷外窜。
　　屋里弥漫着火药味，战斗却不停息。
　　那三个人手里都有手枪，梁郁按下手机，拨通了电话。
　　大概是找救援，可是，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我难道要这样躲下去，让他们挡着枪林弹雨？
　　我内心挣扎着，内心深处的信念让我突然站了起来，拿起烟灰缸向那边砸去。
　　也许是上天眷顾，他们没有发现我的举动，于是我听到了一声惨叫。
　　Yes！
　　我给自己鼓劲，却被宇文硕按了下去。
　　“安静，躲在一边。”
　　“可是……”
　　我严重抗议，却被被理会。
　　这时宇文硕多在椅子后面，向那边射枪，宇文硕在安正东手下的几年里一直是“神枪手”，很快他就打上了两个男子的手臂，他们的枪应声落地，只得靠动武来和梁郁过招。
　　那个鸭舌帽，也不是个简单的角色，他和宇文硕还有梁郁和那两个暴徒在僵持之中。
　　梁郁手中没有枪，但他学过几年中国功夫，所以对付他们两个人还是可以的。
　　唯独只有我，躲在角落里，一点忙也帮不上。
　　我探着头，发现宇文硕多在椅子后面，示意我蹲下。
　　而鸭舌帽，却转移了目标……
　　他的枪，瞄准了毫无防备的……梁郁……
　　“小心——”我疯一样窜出来，跑过去。

　　啪！！！
　　枪声——
　　周围的一切都停止了。人们的呼吸，桌椅刺耳的摩擦声……都安静了。
　　我从梁郁的胸口处滑落，手指擦过他的脖颈。
　　我感到左肩处，热热粘稠的血糊住了我的脖子和耳朵，那种疼痛和麻木瞬间袭遍全身……
　　我感到天旋地转，腿一软甩在了地上。
　　一瞬间好像来了很多人。
　　我听见梁郁的喊声，好像是我的名字，我似乎看得见一个模糊的身影向我跑来，抱起我……
　　可是却看不见他的脸……
　　头好晕……肩膀，好痛……
　　四周渐渐变成……白……灰……黑……

　　这就是传说中的英年早逝？原来，死的感觉是这样，难道，一切真的要舍弃了么？
　　直到死，我和梁郁都不能真正意义上的在一起……
　　我连道别都没有说，恩琪的婚礼还没有参加，妈妈的巡回演出，爸爸的东山再起……
　　梦想的一家人美好生活……
　　真的要离去了么？许恩雅真的要消失在人世间了？
　　直到这一刻才意识到，面对生命，一切是那么的苍白，连时间都忘而却步，不肯施舍的躲起来。

　　仿佛睡了一个世纪，仿佛下一秒便不会醒来……
　　我感到浑身的疼痛，头皮的麻木，手指的僵硬……
　　我还活着么？
　　我努力抬起沉重的眼皮，看见的是一片白茫茫。我眨着眼睛，想伸手揉揉，却发现它正被一个人紧紧握在手里。
　　那只手或温热，或冰凉，把我的手轻轻地攥在手心。手背上有发丝的飘动，还有一个人额头的温度。
　　是谁？我不敢奢求睁开眼后，看到那漆黑如夜的眼睛，可心里却还是……有一点点的……

　　终于适应了屋内明亮的光线，我转动眼珠，于是看到了，伏在我的床边，那一头栗色的头发。
　　我的手不自觉地抽动，于是惊醒了他。
　　他缓缓抬起头，阳光俊美的侧脸被屋内的光线勾勒得棱角分明，脸上是疲倦的苍白，偏偏在看见我醒来的那一刹那，如春暖花开般绽开红润。
　　“恩雅……你醒了？”小硕惊喜地叫道。
　　“嗯……”我笑着点点头，却发现自己的笑容竟是那样的僵硬，我环顾了一下四周，“一直，是你在这里么？”
　　“嗯。”他点点头，似乎看懂了我，“梁郁去调查这件事了，看来……又与温妮有关。”
　　“那么……一直都是你在照顾我么？”
　　“伯父伯母让我劝回家了，他们照顾了你很久，也很累了。恩琪有谢致远陪她在家里，免得她又张牙舞爪地跑来。”
　　“那么……你……”我低头看着他握着我的手。
　　“嗯？”他顺着我的目光，然后笑笑，“很久，我们都没有在一起这么久了呢……”
　　他说着，有些酸涩，手上微微用劲，仿佛一松手我就能飘走一般。

　　阳光斜斜地照进来，我靠在枕头上，不知昏睡了多久，只知道外面的世界突然变了好多。难道，漫长的冬天真的要过去了么?
　　那天的混乱，我已经不想再去想，也不知当时自己怎么会那样不顾一切的冲过去，我其实是最怕疼的人，只是每次都装坚强，就像小时候为了保护小硕被那帮可恶的男孩子用石头丢一样，很痛，可是却不能哭。
　　我到底在奢求什么呢？没有童话般的情节，女主叫为了救男主角，身负重伤，男主角日夜陪护，许下永世诺言……
　　哼……突然觉得很肉麻，很虚幻，很可笑……
　　生活毕竟是生活，那里那么多梦幻的童话。
　　不知从何时起，我竟然也如此爱胡思乱想，就如现在，抬头看表，已经快到中午。
　　小硕出去已经有两个钟头了，走的时候只是说有事情要办，很快就回来。
　　很快……是多快呢？

　　突然有些头晕，也许不该如此急切地想要醒过来，没有看到在昏睡时梦中的场景，真的好失望……
　　我缩回被子里，很快，有昏睡过去。
　　也许有一天，我真的会睡死……

　　我揉了揉眼睛，看了看墙上的时钟，除了中间护士来了两次，我几乎睡了整个下午。
　　现在已经是晚上了。
　　难怪……咕噜噜……肚子好饿。

　　“你是白痴么？”
　　一个冰冷的声音响起。
　　我吓了一跳，一下子从被子里坐起来，由于动作剧烈，肩膀又痛了起来。
　　我向窗边看去，由于我屋子里只点了床头灯，所以其他地方显得比较暗。我隐约看到窗边的单人沙发上，有一个人影。
　　是……梁郁？那样冰冷的声音……
　　“你、你什么时候来的？”我结结巴巴地说，然后极力辨认那人的脸。
　　他深深地喘着气，看不清的眼窝处，那双深邃的眼睛正在喷射着怒火。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他在极力压着内心的愤怒，所以声音听起来有些怪怪的。
　　他、他说什么？
　　我一头雾水，大眼睛白痴地眨巴着。
　　“我问你，你以为自己是金刚不坏之身么？你以为，那子弹会怜香惜玉么？？你到底长每张脑子阿？”他站起来，走到我床边，光亮将他的脸照的清晰，我看清了那精致的五官，魂牵梦萦的脸。
　　“呵呵……”我突然傻笑起来，然后抓抓头，“要是长脑子，就救不了你了，看来白痴也有白痴的好处，你说是吧……嘻嘻。”
　　也许被我的无厘头搞得有些茫然，梁郁就站在那里，一言不发，然后沉沉地叹了口气。
　　“既然……我救了你，我可不可以……”
　　“什么？”他问道。
　　“勒索一下啊？”我坏坏地笑。
　　他冷冷地看着我，显然没明白我所谓的“勒索”是什么。那么……我到底该不该说那句话呢，现在是不是时候……万一错过了现在……以后，也许都不会有机会了……
　　“那个、那个……梁郁……其实我……”
　　我揉着被角，余光扫着一脸平静的他，心里翻江倒海。
　　“其实我一直都……可不可以让我……”

　　“怎么不开灯？”一个爽朗的男声响起，屋子里一下子亮堂堂。
　　宇文硕拎着袋子，愣愣地站在门口。
　　“你……什么时候来的？”他问梁郁。
　　天啊，你还是真能搞破坏阿……我心里叫唤个不停，酸水不停地翻滚，倒霉宇文硕！！！！
　　“恩雅，你的脸色好难看啊，是不是太饿了啊？”他傻了吧叽的坐到床上，然后将袋子里的东西放到我面前，“哈哈，很香吧，快吃吧。”
　　“……我不饿！！”我脸色铁青，然后抿着嘴，不停深呼吸。
　　“阿？”
　　咕噜咕噜……

　　呃……好尴尬。
　　肚子偏偏这个时候叫……这……
　　我满脸通红地看了看床边的梁郁，他似乎在掩饰着笑意。真的有那么好笑？
　　“哈哈，恩雅，不要再掩饰了，快点吃吧。”
　　他剥了外面的纸皮，然后堵在我嘴上。
　　“你要烫死她么？”梁郁一把夺下，然后冲宇文硕吼道。
　　“啊？”宇文硕有些惊呆了。
　　梁郁轻轻地吹着气，然后就下一小块点心，送到我嘴边。
　　“张嘴，笨蛋。”他说道。
　　“阿？”我被幸福冲昏了头脑，此时除了婴儿学舌一样咿咿呀呀地，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张嘴。”
　　我生硬地长开嘴，他将那块点心塞到我嘴里，他冰冷的指尖轻轻碰着我火热的嘴唇。
　　心里……快要爆炸了……
　　天……我会不会成为因幸福过度而突发脑瘀血死亡的第一人呢？

　　那时我没有看到的，是在床的这一边，一个人落寞的脸。
　　也许，此时，我们三个的这个位置，会成为以后不可逆转的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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