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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浓于水
外面廊上来回徘徊的,竟然是自己的弟弟。
任望青开了门道:“你在这里站着做什么?”
任希白踌躇了一会,满面哀伤,蹲在地上:“哥哥莫生希白的气,昨日都是我的不是,一时糊涂说话冲撞了哥哥。我只有哥哥一个亲人,哥哥千万不要抛下我不管!”
任望青本来冷着脸,听到这一番话不禁鼻酸,狠下心将任希白的手掰开,“我已说过不是你的亲哥哥了,任家一切家私你拿去,我和你从此再无牵连!”
任希白死死抱着任望青的腿不放,哽咽道:“老爷太太那一辈的事情,我不知情。我只知道哥哥从小对希白的细心爱护是不假的。入塾前的背诗认字是哥哥教的,头一次骑马都是哥哥亲自带着的。我从小跟在哥哥旁边长大,比跟在老爷太太身边的时间还长。哥哥于我如父如母,哥哥千万不要抛下我!”
听他这一番话,任望青铁石心肠也扛不住,滴下泪来。又不想让跪在地上的弟弟看见,在地上站定,仰面冷冷地道:“养你全是因父亲的托付,再者你日常费用都是你应得的份额。你我不过是半亲的情份,兄弟长大总有分家的时候,你的产业我替你看护了这么多年,现一分不少都还给你。你又何必像妇人一样哭闹不休。”
任希白听他的话语全无半点温情,一颗心渐渐冷了下来。慢慢松开了抱着任望青的手,坐在地上不动了。
任望青背对着他,将心中的酸涩强压下去,过了半响转过身,见希白仍坐在地上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叹了口气:“你是个重情的人,却并不糊涂。虽说你现下还恋着我不肯走,过后想起来,是我把你送入虎口的,必定会怨我。我也不想听你昨日刻薄的那些话。不如从此撇清了好。”
坐在地上的少年抬头,满脸是泪水:“人总有不得已的时候。哥哥想必是没有别的法子才这样,我并不怨哥哥。”他将脸埋在臂弯里:“若是连哥哥都怨上了,这天下还有哪里可去,还有何人可依靠。”
任望青无言以对,他是面热心冷之人,虽身为任家长子,照样也是锦衣玉食地长大,却时时有寄人篱下之感。为早日自立,他自小便十分勤谨用功,弱冠之年便进入家中产业做事。直至父母故去承担起了家计,近十年商海浮沉,人情练达的外皮下早就练出了一副铁石心肠。
弟弟自小在父母怀抱中享尽天伦之乐,他则是少年老成精明能干,每日向老爷太太请安不过是为了礼数。
弟弟要哭便哭要闹便闹,因众人百般宠溺才养出了好脾气。他则是迎来送往四面应酬逢人便带三分笑。
希白天资聪颖,走的又是“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科举之路,小小年纪便中举,被众人捧在了头顶上,过得十分随性自在,若有一日登科及第,便是万人之上光宗耀祖。他却日夜劳碌四处奔波,成日家与银钱打交道,再家财万贯也脱不了商人的恶名。
若没有了这个弟弟,他这三十年来该开怀许多吧?
虽说任家现今的家大业大有大半是因为太太身上流的血金贵,但任望青多年经营,自信还是有能力靠自己挣下家业的。
只是这弟弟。。。毫无心机全心信任自己,被害被伤了还紧抓着自己不放的弟弟,真的能就这么放下么。
“你就算不怨我,我也无法留你。说这些又有何用。皇上要人,谁都留不住。”任望青硬下心肠,决心做个了断。他这弟弟自小娇生惯养,性子却是外柔内刚不易折的,被这样逼迫,早晚要出祸事。
听他这样冷淡的言语,任希白明白兄弟间再无情分,慢慢从地上爬起,细声道:“哥哥不愿留我,那我就走了。”
他慢慢走了几步,又回头看着,见任望青仍背对着他没有转身的意思,用十分绝望的声音道:“哥哥保重。哥哥若回祖籍,劳烦去祠堂将希白从族谱上除名。希白再不来打扰哥哥了。以后出了事,也绝不连累哥哥。”
任望青还是硬挺着背不动。
忽然砰地一声,是人撞到木头上的声音。
回头见希白正捂着腰侧,他走路神不守舍,撞到了桌角,疼得直抽气。
任望青未及思考便疾步走了过去,“很疼么?你怎么如此不小心?”
任希白原本皱着眉头,闻言竟笑了笑:“无妨。”
任望青再也绷不住了,泪如雨下:“是我对不起你。”
“哥哥说什么话,养育多年的恩情,希白无法报答。以后也不能陪伴左右,惟愿哥哥长命吉祥,平安无祸。”
任望青伸手去摸弟弟的头:“我与南洋有了些生意往来,往那边派了些人,等安置好了,就带你一起过去。虽说天朝皇威远播四海,但朝廷的手也未必能伸得那么远。”
任希白站在地上,用不可置信的眼神看着任望青,欲言又止。
“你幼时曾有方士来相面,说你根基富贵,但命途多舛,年少必遭坎坷,需得一个出身草莽的贵人相助,后半世才得平安。我虽不是贵人,但也可尽力助你脱离苦海。”任望青叹息,“我方才说的,你都忘了罢。”
任希白煎熬了这些日子,一腔绝望委屈终于得到了宣泄,在兄长怀里嚎啕大哭,“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哥哥还是心疼我的。。。”
任望青拍着他的背让他尽情哭,摸到他身上衣裳有些湿冷,问道:“怎么穿得如此单薄,身上又潮了,难不成是被露水打的?”
“我四更时分就来了,打听到哥哥住这里,又不敢来叫门。”
任望青道:“你真是胡闹,被清早的寒气侵了骨头可如何是好?”忙命贴身的小厮找来干净衣服给任希白换上,叫他躺到床上拿厚被子盖着,又忙命小厮传热汤来。
任希白看着他四处忙碌,心内得了安慰,似重生一般。他拉住了任望青的手说道:“只要哥哥仍疼我,我便觉得活着还有依靠。”
任望青见他微笑,心痛难忍,说道:“现下你慢慢忍着,皇上喜欢漂亮的孩子,等你长大了,皇上自然不会再留你在身边。到时你再回来,一家团聚,我把任家所有的产业都交还给你打理,我自己回徽州老家种田去。”
任希白道:“哥哥何必如此。家里的当家人始终是你。”
任望青叹了口气,说:“你不知道,如今你落到这般境地,任家赚的银子越多,越是把我放在炭火上烤啊!”
任希白眨了眨眼,眼中抑郁之色重又上来,“当初那人是怎么跟哥哥说的?”
“郑藩世子来信,说皇上见了你喜欢,又叫我不要声张,只叫悄悄安排你上京去便是。那时我也想过不对劲,你何时与皇上有过照面。但皇上为藩王时素有清誉,从未有过不好的传言,便未细想。我想着本届恩科开考在即,你趁此机会赴京赶考也是名正言顺。”
任希白用手遮了脸:“我从前总以为人都是好的,就算是像孔方恩那样见了我就咬牙切齿的,也不过就是叫几个人来打打架罢了。现在却知道,这世间的恶人有很多种,且都是面上挂着笑,不用刀子便可杀人的。”
任望青见他如此说话,心中十分酸楚,摸着弟弟的额头柔声道:“若是我有办法叫你一辈子都不知这个道理该多好。”
“人总要长大。难道我一辈子都靠着兄长过活么。哥哥去南洋须尽早安排。我在御前时间虽短,也深知君威难测。福祸都在旦夕间。我惹了祸事也不想连累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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