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禛]白银年代记

　　CHAPTER 23.无语

　　那天之后，将近五天的时间，陆家少当家仿佛蒸发了一般从眼前消失不见。红袖疲于应付来自陆氏本家的疑问，焦虑担忧，孤掌难鸣，整个人整整瘦了一圈。

　　另一个消失不见的是陆少从冀州玉矿禁区带回来的那个黑发奴隶。当日下午陆少回到住处，脸色尤其难看。红袖被关在门外，心底的担心和幽怨搅缠在一块，几次在门外徘徊，看着里面始终如一灯影幢幢，内心不由得一丝委屈。

　　她第二日再回到陆少门前，敲了敲门没有人应，心头不甘地推了推门，却直接让她推开了来。那屋里一盏灯孤零零亮着残光，不大的里室里空空荡荡冷冷清清，哪里还有半个人在。

　　红袖呆立许久，这才看到那孤灯之下压着一张纸。她内心不好的预感越发强烈，双手颤颤地捡起那片纸，只见得上面草草一行字，布局凌乱，全不见了平日里安然若素的笔法与态势。

　　“速回，勿念。若是本家生疑，尽力瞒着。”

　　红袖站立不稳，手扶着冰冷的碧玉桌面慢慢坐了下来。她不可思议地看着手里的纸，不敢相信自己居然被如此轻易抛下了。

　　尽力瞒着……我该庆幸自己还有用处，至少现在仍被他信任着么？

　　红袖惨然一笑，半晌将那薄纸仔细收在怀中，搁在离心脏最近的地方，仿佛就能一解相思之痛。

　　谁先动情谁惨败，痴情最是离恨天。既然陆少吩咐下了，那她也唯有义不容辞、将他留下的这个摊子维护周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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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弘历其实没有离开太远。事实上，他仍在冀州境内未曾踏出分毫。身边有多少双眼睛看着自己，身边有多少寒刃虎视眈眈，他心里明澈如镜。

　　既然锡安默许了自己在冀州边境再行货物的周转与交易，那他又何苦再用自身性命去试探那红发半兽人的底线。虽是被迫，但既然自己已然成为锡安的一枚棋子，那他就没有理由对身边来监视自己的人再心怀不满。

　　既已身不由己趟进这滩浑水，那就别怪自己在里面再搅上一搅。虽说锡安要把自己当做棋子，但他也没必要一再自降身价，以一枚弃子的身份自怜自伤。古往今来，哪个秘密不是伴随着血腥杀戮与巨大财富，自己一个小小商旅能介入权力纷争的漩涡，还真是抬举了。

　　弘历心伤心痛绝望纠缠，如此默想了一夜，最后也是起了孤注一掷的念头。此番不成功则成仁，自己虽天真了些，但也绝不是矫情之人。既然还没有一败涂地，那就还有回转余地；只要命还握在自己手中，那就值得再拼一拼。

　　又不是什么对影自怜的闺阁女子，自己莽撞行事扯进了陆家，错已酿成，与其浪费时间伤心自责，还不如抓紧时间借着机会给陆家谋些好处。那时即使自己将性命交代在冀州，也算没污了陆家百年累计的名誉。

　　能做到哪一步就做到哪一步好了。弘历倚在窗檐旁，想起昨日胤禛所说“尽力而为”四字，一目十行看着手里关于冀州与西方四州的器物通货账单，脸上终于露出了些许安慰的神色。

　　好在陆家的素有威信，不然自己纵是有通天的本事，也难在短短四五天的时间里将分散在各处的商线聚拢在一起。锡安前天通过监视自己的人留了话，要他尽一切可能在一月之内通过各条商线向冀州运送青铜鎏金的龙纹烟灯。这东西虽也是豪奢之物，但绝非孤品；只是锡安不知存了什么莫测心思，要求的底线便是一千件，对弘历而言实在是压在头顶的一个巨大的难题。

　　现在也没有其他方法，唯有亲力亲为，费心周转在几个大商户之间。仰仗着陆家百年积累下来的人脉与商路，这难题终究还是在弘历手中缓缓运转了起来。

　　他看完了那一摞账单，疲惫地丢在手边。身边伺茶的薄衫女子将手按在他额角上，宽袖顺着羊脂白玉一样的小臂滑下几寸，柔荑秀美十指纤纤，揉捏的力度恰到好处。

　　弘历似是无知无觉般没有回应，身边两名柔美女子心底微怨，眼神却不曾从他身上游离分毫，对眼前俊秀英挺的面容恋恋不舍。弘历呆坐片刻后才猛然回过神，连忙把搭在自己身上的几只手拿开，内心直叫糟糕，朝身边的人看去。

　　死定。他尴尬无比，知道自己素来风流，习惯早已养成，这时候就是辩解也没用。

　　他身边的翠衣女子顺着他的眼光看去，略略嘟起嘴，嗔道，“这位妹妹自来了便一直坐在这儿，连头也不抬，是看不起我们这些姐妹么？”

　　弘历嘴角狠狠抽了一抽，果然见那人脸色又黑一层，手里抓着的白瓷矮杯几乎崩出裂纹，看着十二分的危险和不妙。他再胡闹此刻也不敢多说一句，索性直接打发了身边几个女人都出去，回身落座。只是还没挨着垫子，一只手便拽着自己领子又把身子提了起来，眼前一双眸子火烧一样，怒意再难掩住。

　　“你出的好主意！——”

　　弘历立刻抢着低声道，“隔墙有耳。”

　　于是身边的人手里一僵，挣扎片刻，终究还是松了手。

　　弘历不敢怠慢，忙倒了杯茶递过去，安慰道，“你不让我给你把黑发染掉，以你的外貌，行走在冀州边界终究不好。你不在意这些琐事，但我不能让周围人也无端瞧不……额……”

　　他说着话时忍不住抬眼看着面前的人，这时候脸上又露出古怪的神情，手指颤颤巍巍地抬起指着对方领口的衣襟盘扣，小声含混道，“……开了。”

　　对面的人立刻低头看去，只一眼就恨不能掐死眼前的人再自己人间蒸发，带着股子杀气抬手将松开的盘扣系回原状，对自己身上这身繁琐衣服的怨念更甚。

　　弘历有点吃不消眼前的美好景象，略路偏转了头看向一边，又忍不住悄悄看回去。心底说不清道不明的一点满足，此刻更是如水中气泡般膨胀起来。

　　而他对面的人显然不这么想。事实上他觉得弘历这主意简直是愚蠢糟糕匪夷所思而且荒诞不羁到极点。自己黑发黑眸的外表固然不适合直接在外面行走……但谁规定扮成个女子就适合了——？？？？！！！！

　　此刻靛蓝色的长发顺着肩膀滑下来，在蔚色隐白纹的宽袖罩衣如笼青烟，果真是十二分的养眼，若是不仔细看倒还真能糊弄一些人。但这事儿委实尴尬，若不是弘历坚持说不能留自己在锡安的属地等死，自己又怎会在他濒临崩溃一样的神情下心软，答应同往。

　　这时候他后悔不迭，心道弘历现在这种性子，说好听点是豁达，说难听就是没心没肺。这人无情太久风流成性，除了陆家恐怕根本没什么能让他真正定下心。如此性情跟自己完全相反，不会钻牛角尖，不会认死理，皮糙肉厚且恢复力堪比蟑螂，真是白让自己担心一场。

　　弘历若是知道面前的人在腹诽些什么，恐怕要立刻跳起来抱怨这等尖酸刻薄的批评太没道理，绝对是借机报复。而且什么叫除了陆家没什么等让他定下心？我可是为了你将整个陆家都搭上了，若这样都是没心没肺，我岂不是要以头抢地，让这天也来个六月飞雪给你看看？

　　但对面的人完全没打算把这问题含混过去，咬牙低声吼道，“我是答应你同往，但你找来一身女装是要搞什么？！……”

　　弘历也忍不住脸色微赧。难道要跟这人说，自己习惯了软玉在怀红袖添香，出来行走都是这副作风，若是身边没有女伴，反而会让人生疑么……

　　身边的人见他左顾右盼哑了似的不说话，心底也猜了个大概，冷哼一声，把手边的账本扔回弘历怀里，顺手把伪装用的长发扯下来，伸手无力地拨拉了一下微微汗湿都有些打卷的头发，心里更是郁闷，只觉得比在地底的拼杀还累人。却不料弘历此时不知神游到什么地方，竟是端着那杯茶毫无动静，眼看着被账本撞到手指，这才猛地一抖，手里的茶杯连带着快要溢出来的茶水像烫手山芋直接被他扔到一边，只听啪的一声，一滩水渍一地碎瓷。

　　……我应该说，账本没事哦哦哦哦真是太好了么？

　　两人一同回头看向那那个在地上摔成碎片的白瓷杯子，脸上的表情各自精彩万分。门外的人听到动静还以为里面起了争执，急急询问了一声，见没人答应，没再多想竟是直接拉开了门。

　　弘历这才猛地回过神，知道这人的真实面貌绝不适合这时候被外人看去，果断将那靛色的假发用衣服下摆盖住，另一只手按着他肩膀一倾身直接压倒地上，姿势居然还挺优美，动作也……很是娴熟。

　　那门被人拉开一半，看见里面情形，二话不说立刻拉了回去，速度之快用力之猛，震地门框一声闷响，灰尘哆哆嗦嗦飘下一层。

　　压在下面那位此刻眼里几乎冒出火来，只恨不能把眼前的人打回娘胎重练，也好过继续危害人间。他见弘历居然没有要起来的意思，整个身子在上面压得自己不爽到极点，动了一下才发现对方不知怎么的完全制住了自己动作，手脚全部抬不起来，连移一寸都困难。

　　……怎么感觉不太妙。他抬眼看近在咫尺的那双浅葱色的眼睛，发现里面的神色居然十分认真，让人危机意识明显加强的那种认真。

　　“先别动，”弘历伸手轻触身下人的脸，拇指顺着薄薄的眼睑缓缓滑到眼角，感到身下人浑身一僵，忙道，“不是开玩笑，我有办法了。”

　　他此刻庆幸自己有随身携带些玩物的习惯，从身侧的袋子里勾出一只两寸半的红玉描金丝的短笔，牙尖咬着笔端的锡箔，露出里面黑色的芯子。

　　他捧着对方的脸，认认真真侧着笔锋在狭长的眼角处勾勒几道微妙弧度，留下淡淡的阴影，再看一眼自己也不禁大为得意：浅浅几笔将原本锋锐如刀的气势改成如嗔似怒的柔意，自己手艺果然没有退步。

　　身下的人此刻内心已经过了五雷轰顶的那一瞬间，这时候心里真是一片雷劈过后的焦土冒着黑烟徐徐上升蒸蒸日上。他不由得也认认真真考虑：不能难为他娘亲重新生一遍了，朕还是宰了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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