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看月中天

　　“范大夫是我的，你们谁也不用争！”
　　原来一帮人正嘀咕着分配工作，什么谁管户籍，谁负责农耕，谁跟老百姓征徭役，结果这些老夫子竟都抢着要范蠡来帮忙自己那一摊子事儿，鸠浅自然不乐意，恶狠狠的就宣布了所有权。
　　各位老大人倒也不甚在意，大王信重范蠡又不是一天两天了，此次入吴事关重大，携其同行也是理所当然之事，这段小插曲便一笑而过了。
　　只有范蠡满脸黑线的看了看某只那雄赳赳气昂昂的样子，什么顽石、美玉的思绪立马就烟消云散了，再想起昨天夜里落在腮边的那个湿嗒嗒的吻，只觉得此人除了皮相好点，骨子里实在跟那个鲁国来的那个石头是一路货色。
　　直到夜色深沉，和谈后的诸般应对之法才算弄出个大概，众人依旧公推文仲去吴营递降表，签订国书，文仲也不推辞，欣然领命，这才曲终人散，各自回去安歇了，唯有范蠡依旧老神在在的端坐原处。
　　鸠浅见范蠡没走，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反而开心的凑到他身边，欣然道，“少伯，吴王同意合谈了，这回可算是尘埃落定了吧？”
　　“尘埃落定？”范蠡虽是面如春风和煦，可鸠浅听着怎么就觉得鼻音儿有点重呢？好像有那么一丝丝冷嘲热讽的味道。
　　“少伯觉得不妥？”
　　“何止是不妥！”
　　难得看到温文尔雅的范大帅哥发彪，鸠浅就真的有些怕怕了，偷眼看了看某人紧抿的唇，下意识的推脱道，“文仲也说同意的……”
　　“文仲？文仲是只要越国的百姓太平，天下便太平了！”
　　鸠浅眨了眨眼睛，忽然就乐了，“原来文仲大夫是要越国的百姓太平就好，那少伯要什么？”
　　范蠡一愣，再看看某人那一牙儿笑弯弯的丹凤眼，忍不住就开始头疼，自己真是越来越不正常了。
　　径自略去刚才的一段非理性对话，范蠡重整旗鼓，正色道，“阿浅，你有没有想过，吴王夫差是知道你的身份的。”
　　“恩，那又如何，他不是也同意合谈了？”
　　什么叫“那又如何？”冷静，冷静，范蠡抑制住太阳穴的超频度脉动，尽量心平气和地道，“吴王夫差明明知道你不是越王，却提出要你去吴国为奴，这是摆明了要拿你当傀儡。”
　　鸠浅终于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色，然后继续眨着一双大眼，乖宝宝似的说道，“那咱们不就猜对了？他要拿我当傀儡，必然就舍不得杀我喽。”
　　“你还是没明白。”范蠡有点泄气的摇了摇头，“他此时不杀你，是因为你还有傀儡的价值。吴王盘算的是，越国若就此一蹶不振，那就随便找一个借口杀掉你，而后吞并越国；越国若真能再次复兴，你便是牵制越国最好的人质，一俟吴国完成了中原霸业，第一个杀的还是你。反正只要你去了吴国，便只有死路一条。”
　　鸠浅一时间连呼吸都忘了，只呆呆的想，不对啊，史书上明明说越王入吴三年，夫差就放其回国了呀！可范蠡说的也没错，夫差实在没有任何理由放虎归山的！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是不是还有什么办法可以使得吴王改变主意呢？忍不住希冀的看向范蠡，却只得到一个无能为力的表情。
　　“阿浅，不要去，合谈的条件完全可以再议，大不了将世子交给吴人为质，此时吴王也没有更好的选择。”
　　感受着范蠡话中的关切，鸠浅忽然觉得心里暖暖的，只是自己能这么做么？
　　“少伯，你说过，让我听从历史，还有我的心……”摇头阻止范蠡的劝说，“石与是绯萱的命，也是越国的希望，我不能那么做，我已经占了她夫君的身体，总不能连她的孩子也送做筹码。再说，绯萱也等不了了，她的情况很不好，身体虚弱不说，情绪也很低落，虽然大家把好东西都留给我们两个了，但连个肉星都没有，再这么拖下去，恐怕……”
　　“你……”
　　看着范蠡古怪的表情，鸠浅就知道他想歪了，脸上微微泛红，“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不可能喜欢女人的……只是跟易鹰一样，我对她有责任，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她……”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自己的想法，索性丢开不说，转而拉了拉范蠡的手，轻声道，“少伯，你会陪我去吴国么？”
　　话一出口，鸠浅就忐忑起来，自穿越以来，他总是习惯性的以为事情会按着历史的轨迹走下去，比如夫差会同意合谈，自己会去吴国，范蠡也会一直陪在自己的身边。
　　可是这一刻，他忽然明白，记忆中的那段“历史”不可能成为“现在”的原因，周遭的一切倒是很可能因为一个微小的偏差而面目全非。所以，范蠡并不是理所当然的要陪自己去吴国，他甚至想不出哪怕任何一个理由，能让如此惊才绝艳的一个男人陪着自己去敌国为奴……
　　范蠡也有些感慨，曾经自己也为着同样让人费解的理由作出了影响一生的决定，可惜那时的他失败了。要不要再试一次？也许老天会眷顾这个死而复生的幸运儿也说不定……
　　见范蠡迟迟没有回答，鸠浅有些不知所措的松开了手，讷讷道，“其实，我也就是问问……”
　　话未说完，空落落的手上忽然一紧，鸠浅的心便急促的跳动起来，然后就听某人意气风发的朗声道，“文仲长于治事，臣则多有急智，入吴之事还是由臣随大王走一遭吧。”
　　鸠浅没说话，只是用力的回握住范蠡的手，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亮晶晶、湿润润的，看得范蠡挪不开视线……
　　同一时间，另一对君臣也在密谈，可气氛就没这么温馨了。
　　看着须发皆白、一脸倔犟的伍相国，夫差就有点头疼，“老相国，天色已经不早了，我们明日再谈吧。”
　　“大王这是何意？吴越战事迁延至今，劳民伤财，就只为了搏一个越王入吴为奴的虚名么？还请大王快快收回成命！”
　　“夫差知道相国是为我吴国筹谋，可是此战僵持不下，始终不得了局，寡人也是为吴国百姓计——”
　　“我等大可以兴兵入越——”
　　“伍相国，越王不除，则越人之心不死，这个道理你不会不懂，五千越人尚且僵持不下，挥军入越，再要战至何时？战后如何修复城邑？如何恢复生产？如何处理流民？”
　　见子胥终于默然，夫差才又缓和道，“我吴国所图只在称霸中原，而不是挥师灭越，越国弹丸小国，灭之何益，只要其臣服于吴，则我国尽可将精力用于北上。”
　　“大王，臣仍以为，越国才是腹心之患，此患不除而兴兵北上，早晚腹背受敌。”
　　“寡人所虑者，时机！目下荆楚疲敝，晋国内乱，齐国虽欲图霸而实力不足，此乃千载难逢之机，而我吴国隅于东南，地处蛮夷，此时若只孜孜纠缠于一个越国，则十年之内不得喘息，那时晋楚已自回复元气，再想图霸，何异于痴人说梦？”
　　“图霸，呵，图霸！”伍子胥恨恨的将手杖一顿，“只望大王言而有信，一待时机成熟，务要除此祸患，否则，终是得不偿失！”说罢也不看夫差脸色，忿忿而去。
　　夫差亦是心头火起，只觉得伍子胥越来越不知道进退，一味的倚老卖老，竟是毫不顾忌他这个大王颜面，着实可恶！
　　可回头一想，子胥年高徳昭，吴国能有今天，此人实在是居功至伟，如今虽然刚直了些，到底是一片赤诚，自己何必斤斤计较，如此也便释然了。
　　正要命人更衣就寝，忽闻有蔡国使者求见，夫差不由一愣，这大半夜的，蔡国使者怎么找到这里来了？
　　原来当年陈、蔡两国都是楚之属国，故楚王熊轸即位时，蔡侯便携礼物前去朝见，没想到竟被当时的令尹子常无故扣押了三年，勒索了大量钱财，才释放了蔡侯，蔡侯羞怒交加之下，竟是背楚而投晋。只是晋国诸大夫正忙于争权，自顾不暇，拿了蔡国的好处却迟迟不办事儿，蔡侯无奈之下，只得向吴请兵，不但送了亲生儿子去吴国当质子，还承诺吴军攻楚的全部费用由蔡国负担，这才直接导致了吴楚柏举之战，致使楚国至今一蹶不振。
　　虽说大家心知肚明，即便没有蔡国，吴楚大战也是在所难免，可弱国无外交，蔡国既然卷了进来，那便给了人家口实。这不，楚国见吴越之战自己捞不到好处了，干脆趁吴国对越兴兵之际，直接找蔡侯算旧账去了。
　　蔡之于楚不过弹丸之地，且直接位于楚国境内，是真正的“四面楚歌”，是以蔡侯一听说楚王要找自己谈谈心，那真是吓得肝胆俱裂啊，第一反应就是上天入地也要找到吴王夫差，哪怕是把儿子全送到吴国去，也得把救兵搬回来。
　　夫差听完蔡使的来意就乐了，正觉着跟越国这仗打得不合算呢，就有人找上门来送粮饷，真是想什么来什么！于是也不客气，让蔡使回去跟蔡侯说，吴越也打了一冬天的仗了，兄弟们有点累，让蔡侯先准备点军姿粮饷，鼓励鼓励士气，若是粮饷足，这路便也赶得快一些。
　　蔡使说，这个没问题，也不必回禀了，他就能做主，只是请吴王赶快发兵去救急。
　　夫差心想，哪儿有那么快啊，总得把越王搞定了才有时间搭理你们那一茬呢，可这话就不好直说了，人家掏钱掏得这么有诚意，总不能太不给面子了不是，思来想去的，只好说你们蔡国的首都离我们吴国太远了，照顾起来不方便，跑来跑去的也费时间，这样吧，你先回去让蔡侯把国都迁到州来，如果蔡侯同意，我们稍后就发兵。
　　蔡使听了就不大高兴，毕竟自己一家老小都在国都吕亭住着呢，背井离乡的不容易啊不容易，可是吴王不发兵，别说背井离乡，估计直接就埋骨它乡了，说不得，只好揣着吴王的许诺，屁颠屁颠的赶回去给蔡侯报讯。
　　夫差也不在意，洗洗就睡了，完全不知道自己随随便便的一个创意经过三年的发酵就酝酿成了一场匪夷所思的群体性暗杀事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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