橘子的弦音锈了四年

　　九月初，佟颜坐在宿舍的书桌前，对着手机银行APP发呆。
　　屏幕上显示着余额：3276.42元。那是他攒了整整一年的零花钱——一半来自父母给的，一半来自周末做家教赚的。
　　他想转两千给尹和。
　　这个念头从八月底就开始在他脑子里盘旋。尹和住校了，虽然有奖学金，但央音的学费和生活费都不低。尹和说钱够用，但佟颜知道，“够用”和“够用”是不一样的。
　　尹和的“够用”，是只吃食堂最便宜的窗口，是周末不出校门，是一件T恤穿到领口发白也舍不得买新的。
　　佟颜不想他这样。
　　他想让尹和过得……好一点。像正常的大学生那样，偶尔可以跟朋友出去吃饭，可以买喜欢的CD，可以在琴房泡一整天不用心疼电费。
　　但他也知道，尹和不会要。
　　不是客气，是骄傲。是那种“我已经十八岁了，可以养活自己”的骄傲。
　　所以佟颜想了很久，最后决定——不告诉尹和。
　　他找到邵亚澜的微信，发了条消息：
　　“亚澜哥，能给我尹和的银行卡号吗？我想给他转点钱，但不想让他知道。”
　　几分钟后，邵亚澜回：
　　“你傻啊？尹和不会要的。”
　　佟颜：
　　“我知道。所以别告诉他。就说……是学校发的补助，或者什么别的。”
　　又过了很久，邵亚澜发来一串数字。后面跟着一句话：
　　“佟颜，你对他太好了。好到……让人心疼。”

　　转账成功的提示弹出来时，佟颜的手心全是汗。
　　2000元。他零花钱的一多半。
　　但他不心疼。一点也不。
　　他想起那把深蓝色的吉他——五千八百四，尹和替他还了。虽然最后陈叔说没那么贵，虽然尹和多给的钱退了，但那份心意，他记得。
　　现在，他还一点。
　　用他攒了一年的零花钱，还尹和陪他长大的那些年。
　　还那些周六下午的琴行时光，还那些雪夜里的并肩而行，还那些生病时的探望，还那些生日时的祝福。
　　还那句“你来，我安心”。
　　还那个轻轻的拥抱。
　　还那个……说不出口的喜欢。
　　手机震了一下，是银行的短信：
　　“您的尾号xxxx账户于09:47向尹和尾号yyyy账户转账2000.00元，余额1276.42元。”
　　佟颜盯着那条短信，看了很久。
　　然后他笑了。
　　笑着笑着，眼泪掉了下来。

　　十月，佟颜在四中的公告栏上看到了喜报。
　　央音的新生名单里，有三个熟悉的名字：
　　尹和，作曲系。
　　邵亚澜，音乐制作系。
　　方辞易，打击乐系。
　　他们都考上了。
　　属于尹和的世界，真的重新开始了。
　　有新的学校，新的朋友，新的生活。
　　有音乐，有梦想，有……未来。
　　而佟颜还在四中。在高二的教室里，背文言文，做数学题，写英语作文。
　　他们之间的距离，好像突然变远了。
　　不是地理上的距离——央音在北京，四中也在北京。
　　是……人生阶段的距离。
　　尹和是大学生了。是成年人了。是在为自己的梦想努力的人了。
　　而佟颜还是高中生。还要面对高考，面对升学，面对……所有十六岁该面对的烦恼。
　　他拿出手机，点开尹和的微信。
　　聊天记录停留在三天前——尹和发来一张照片，是央音琴房的窗户，窗外是秋天的梧桐树，叶子黄了。
　　佟颜回：“好看。”
　　尹和没再回。
　　可能忙，可能忘了，可能……觉得不重要。
　　佟颜盯着那张照片，看了很久。
　　然后他打字：
　　“恭喜你和亚澜哥、辞易哥都考上了。”
　　发送。
　　这一次，回复来得很快：
　　“谢谢。你也要加油。”
　　你也要加油。
　　很客气的鼓励，像老师对学生，像长辈对晚辈。
　　不像……朋友对朋友。
　　更不像……别的什么对别的什么。

　　周末，佟颜还是去琴行。
　　陈叔问他：“尹和最近怎么样？”
　　“挺好的。”佟颜说，“他们都考上了。”
　　“我知道。”陈叔叹口气，“邵亚澜那小子，前天还来了一趟，买琴弦。说央音美女多，他要谈恋爱。”
　　佟颜笑了：“像他会说的话。”
　　“方辞易也来了，说宿舍条件不错，就是练鼓太吵，被投诉了好几次。”
　　“那尹和呢？”
　　“尹和没来。”陈叔说，“邵亚澜说他在写歌，整天泡在琴房，连饭都忘了吃。”
　　写歌。
　　像他说过的那样——去央音，学作曲，然后写歌。
　　写真实的歌，写他们的歌。
　　但那个“他们”，现在还包不包括佟颜？
　　佟颜不知道。
　　他只知道，属于尹和的世界，正在慢慢展开。像一幅画卷，徐徐铺开，露出里面绚丽的色彩。
　　而自己只是那画卷里，很小很小的一部分。
　　像银河系里的一颗行星——围绕着一颗恒星旋转，被它的光芒照亮，却永远无法靠近。
　　因为恒星有自己的轨道，有自己的引力，有自己的……宇宙。
　　而行星只是行星。
　　只能远远地看着，绕着，陪着。

　　那天晚上，佟颜做了一个梦。
　　梦里，他站在一个巨大的舞台上。台下坐满了人，灯光很亮，亮得他睁不开眼。
　　他抱着吉他，想弹，但手指动不了。
　　然后他看见尹和走上舞台——穿着黑色的演出服，抱着那把深蓝色的吉他。聚光灯打在他身上，他整个人都在发光。
　　尹和开始弹琴。琴声很美，很震撼。台下的人都在鼓掌，在欢呼，在尖叫。
　　佟颜站在舞台边，看着尹和。
　　看着那个发光的尹和，看着那个被所有人喜爱的尹和。
　　他想喊他，但发不出声音。想走过去，但脚像钉在了地上。
　　他只能站在那里，看着。
　　看着尹和弹完最后一个音符，鞠躬，谢幕。
　　看着尹和走下舞台，被一群人围住——有邵亚澜，有方辞易，有他不认识的同学，有……一个长得很漂亮的女生。
　　那个女生挽着尹和的手臂，笑得很甜。
　　尹和也笑了——那个很真实的，很放松的笑。
　　然后尹和转过头，看向佟颜。
　　眼神很陌生，像是在看一个不认识的人。
　　佟颜醒了。
　　醒来时，天还没亮。枕头湿了一片，不知道是汗，还是泪。
　　他坐起身，拿出手机，点开尹和的照片——是去年冬天，在琴行拍的。尹和抱着吉他，微微低着头，额发遮住了眼睛。
　　很安静，很温柔，很……熟悉。
　　但梦里那个尹和，很耀眼，很遥远，很……陌生。

　　第二天，佟颜去了央音。
　　他没告诉尹和，只是在校门口站着，看着来来往往的学生。
　　他们看起来都很快乐——抱着乐谱，背着乐器，三三两两地走着，说着，笑着。
　　像尹和该有的样子。
　　自由，快乐，充满希望。
　　佟颜站了很久，最后还是没有进去。
　　他转身走了。
　　在公交车上，他拿出笔记本，开始写：
　　“暗恋是心口未拆封的信，是无人处默念千万遍的名字，是余光里一场完整的日落。”
　　写完，他看着窗外。
　　北京十月的天空，很高，很蓝。阳光很好，照在路边的银杏树上，叶子金黄得耀眼。
　　像尹和该有的未来。
　　明亮，灿烂，充满可能。
　　而佟颜想，那就这样吧。
　　尹和好，是他希望的。
　　自由快乐吧尹和，勇敢飞。
　　飞到很高很远的地方，飞到他想去的任何地方。
　　而他，会在这里。
　　在四中，在琴行，在所有尹和曾经待过的地方。
　　等着。
　　不是等尹和回来。
　　是等自己长大。
　　长大到可以不再仰望，可以不再围绕，可以……站在尹和身边。
　　像行星终于挣脱引力，变成另一颗恒星。
　　像银河系里，终于有两颗发光的星。

　　晚上，佟颜收到一条短信。
　　是银行发来的：
　　“您的尾号xxxx账户收到尹和尾号yyyy账户转账2000.00元，余额3276.42元。”
　　附言：“钱还你。别再转了。”
　　佟颜盯着那条短信，看了很久。
　　然后他笑了。
　　笑着笑着，眼泪又掉了下来。
　　果然。
　　尹和发现了。
　　尹和还了。
　　像他预料的那样。

　　但心痛的程度，还是超出了预料。
　　不是因为钱。
　　是因为……尹和的态度。
　　那种“我不需要你帮忙”的态度。
　　那种“我可以自己走”的态度。
　　那种……把他推开的距离感。
　　佟颜拿起手机，想给尹和打电话，想问“为什么”，想说“我只是想帮你”。
　　但最后，他只是回了一条短信：
　　“好。我知道了。”
　　发送。
　　然后他关掉手机，躺到床上。
　　窗外的月光很亮，照在书桌上。那本摊开的笔记本，还停留在那句：
　　“暗恋是心口未拆封的信，是无人处默念千万遍的名字，是余光里一场完整的日落。”
　　佟颜闭上眼睛。
　　他想，也许暗恋就是这样吧。
　　是一个人的兵荒马乱，是一个人的地老天荒。
　　是一个人的银河系，一个人的行星，一个人的……漫长等待。
　　等待那封信，终于被拆开。
　　等待那个名字，终于被听见。
　　等待那场日落，终于被完整地看见。
　　等待……尹和回头。
　　等待自己长大。
　　等待两颗星，终于在同一片夜空里，交相辉映。
　　而在那之前——
　　他会等。
　　会一直等。
　　因为那是尹和。
　　是他十六岁的整个宇宙。
　　是他愿意用整个青春去等待的人。
　　所以没关系。
　　尹和好就行。
　　自由快乐吧尹和，勇敢飞。
　　飞到哪里都好。
　　只要记得，还有一颗行星，在绕着你转。
　　在等着你。
　　在……爱着你。
　　即使你不知道。
　　即使你不需要。
　　即使……那只是一场，无人知晓的暗恋。
　　但那也是爱。
　　是佟颜能给的全部的爱。
　　是整个银河系里，最微小，也最坚定的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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