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子降临世界

　　我应该早点来的。兰斯洛心想。
　　但或许也没有用。
　　街上依旧是荒凉的，但他并没在意。毕竟这个文明体的治安向来不好，要不然搜查队的人也不会那么忙了。
　　他回来的时候大楼的门禁是开的，他还以为又是哪个没长脑袋的人忘了关门。
　　里面没人。
　　他知道肯定是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因为门口的系统里没有今天的出勤记录。
　　他在走廊里呼唤他的队友，但无人回应。
　　他看见了办公室门缝中流出的血。
　　是副队发疯了，他杀了其他人。
　　不过一颗子弹就可以终结这个疯子。
　　子弹穿过胸膛，发出皮肉破裂的声音。兰斯洛突然想起来，娜塔莎是喜欢这个声音的。不过准确来说，她喜欢的是几乎一切有关死亡的声音。
　　恶心的不算。
　　“队长、队长。”桌子后传来细微的求救声。
　　“爱丽丝？”兰斯洛绕到桌子后，看见的是奄奄一息的小姑娘。
　　“队长。”爱丽丝看着他，“我会死吗？”
　　兰斯洛跪在她面前，没有说话。
　　怎么不会死呢？她身上都是血，兰斯洛甚至找不到究竟伤口在哪里。
　　她怎么死的不重要，为什么死的也不重要。等到后世的学生翻开历史书，只会看见轻飘飘的一行字——
　　某年某月某日，首都发生暴乱，死伤无数。
　　他们不过是这“无数”中的一员罢了。
　　“队长，我怕。”爱丽丝哭着说，“我不想死。”
　　但她还是死了。
　　她的死是无声无息的，像羽毛一样，轻盈地落在地上，可再也不会飞起来了。
　　兰斯洛不想去找其他人的尸体，反正都是会在地狱见到的。
　　他想了想，最后还是将大楼走了一遍，把所有的尸体安放到花园。
　　十四个人。
　　少了一个。
　　“真是糊涂。”兰斯洛拍了下自己的脑袋，“最后一个是我啊。”
　　他让花开在尸体的旁边，尤其是爱丽丝。她是队里唯一的女性，向来是喜欢花的。
　　我现在该做什么？
　　“娜塔莉亚。”他说。
　　没有任何事情发生。
　　他想起来了，必须是全名。“娜塔莎”这个名字这么普遍，总不可能让人叫下自己的女儿或者爱人就被拉进地狱吧。
　　她的全名是什么？印象中波西亚是说过的——一个极为冗长且不知意义的名字。
　　“如果错了，原谅我吧。”兰斯洛低声说，“特蕾娜·娜塔莎·欧若拉·白兰地·洛兰德-兰厄姆小姐。”
　　“把‘白兰地’划掉吧。”他听见娜塔莎说，“我不喜欢。”
　　兰斯洛知道自己现在身处地狱。
　　他没有来过这里，不由得被眼前之景吸引了目光，一时间忘了自己前来的目的。
　　金银珠宝随意洒满了地面，和一些水晶球相互碰撞，叮叮咚咚很是悦耳，即使在地狱昏暗的天空下，也晃得人睁不开眼。薄如蝉翼的丝绸不知被谁扔在珠宝之中，几个不识货的骷髅拿来拔河，几下子便撕了好几匹。等到破布飘至面前，兰斯洛才发现那上面的花纹竟是用金丝绣成的。所谓金缕衣，也不过如此。
　　兰斯洛知道娜塔莎是喜欢车的，果不其然，他叫得上名字的、叫不上名字的豪车窝在金币山中，虽不至于破败，但也能看出已不受主人青睐，甚至有几辆干脆做了花盆，开满了各种硕大到不合常理的鲜花。
　　更远一点的地方是两座瀑布，一座流出牛奶，另一座则是红酒，两条小溪一同汇入海中，却无法动摇海水的颜色。
　　巨大的骷髅承担了守卫的职责，在入海口监督着无主的灵魂。这些灵魂双目无神、表情空洞，几乎是被骷髅架上了白骨制成的船。
　　直到他听见了啜泣声，他才想起这里是地狱，而不是天堂。
　　好吧，不单单是啜泣声。
　　是灵魂的大合唱。
　　娜塔莎坐在一台车的引擎盖上，像乐队的指挥家一样引导着那些彻底失去理智的灵魂发出声音。
　　兰斯洛认得那台车，保时捷911，还被娜塔莎弄成了“粉猪”的涂装。当时娜塔莎一天到晚跑来跑去的，等车真的到手了，却又不敢开，生怕蹭到哪里，给小猪划破了皮。
　　等她终于敢一脚油门飚到一百码的时候，小粉猪不见了。
　　兰斯洛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己已经好几天没有在傍晚散步时见到那只挡路的粉猪了，去问波西亚时，对方笑着说：“谁知道呢？或许是移情别恋，喜欢上红色法拉利了吧。”
　　没想到原来是扔在这里了。不过粉猪的旁边，正是一台红色的法拉利拉法。
　　灵魂的歌声逐渐停了，娜塔莎将手搭在引擎盖上，扭头看向兰斯洛。
　　“你是来找爱丽丝的吗？”她问道。
　　兰斯洛点头。
　　“我不能复活她。”娜塔莎站起身，差点被粉猪绊倒，“人死不能复生。”
　　“那我们呢？”
　　“我们又不是人。”
　　兰斯洛觉得自己肯定是眼花了，要不然怎么能看见那台保时捷变成了卡通粉色小猪的样子，戴着赛车头盔，还伸出蹄子绊了娜塔莎一下。
　　但是眨眼间，小猪又变回了小车。
　　“我带你去找她吧。”娜塔莎说。
　　爱丽丝躲在一个阴暗的角落，看起来还像个完整的人，至少现在如此。
　　“爱丽丝？”兰斯洛缓缓靠近她，“是我，维克多。”
　　“队长？”爱丽丝抬头，“你……”
　　“他没死。”娜塔莎打断她。
　　一时间三人全都默不作声，最后是娜塔莎打破了寂静：“你们有什么想法？”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爱丽丝崩溃大哭，“我不想死。”
　　“你呢？”娜塔莎问兰斯洛。
　　“我也不知道。”
　　娜塔莎想了想，决定让爱丽丝留在自己身边——不过不是以人的方式。
　　“我想要一只鸟。”她说，“你愿意成为我的鸟吗？”
　　对于爱丽丝来说，放弃人形可比在地狱走一趟好多了——娜塔莎好心的侍从已经告诉她地狱的惩罚流程了，她的那些更早死去的朋友也正在经历。
　　“我的家怎么样了？”爱丽丝小心问。
　　“人。”娜塔莎朝她伸出手，“你不能改变世界。”
　　“你想带我去哪里？”兰斯洛被娜塔莎扯着手向入海口走。
　　他本就是随口一问，也没有反对的意思，可娜塔莎却突然停下。“算了。”她听起来丧失了原有的兴致，“不去了。”
　　“为什么？”
　　“你不能去的。”
　　“为什么不能？”
　　“如果灵魂是羊。”娜塔莎莞尔，“我会是领头羊吗，兰斯洛？”
　　“你会是牧羊女。”
　　似乎是听见了满意的答案，娜塔莎扑向兰斯洛，俩人一同倒在地上，坠入虚空，然后，回家。
　　兰斯洛总是觉得他在地狱忘了什么，但显而易见的是，他忘了。
　　直到有天波西亚突然联系请他帮忙去房间里拿下娜塔莎的外套。
　　对了，自从上次被吐槽不能直接让别人听见意识后，娜塔莎很快就让爱拉格倒腾出了这种东西。娜塔莎管它叫“识海”，不清楚究竟是什么原理，但波西亚第一次在无人的地方听见娜塔莎的声音时，着实被吓到了。
　　不过后来，他们也就习惯了，并且乐于使用了——毕竟，它确实很方便。
　　这都不是重点。
　　娜塔莎的房间算不上凌乱，只不过是东西多了点。然而，兰斯洛找不到娜塔莎的外套。
　　“外套呢？”兰斯洛问，“衣柜里没有。”
　　他在意识中听见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在做什么见不得光的事。
　　是波西亚那边的背景音，他忘了切断了。
　　“可能裹在被子里了。”过了一会，他才接收到波西亚的回复。
　　兰斯洛掀开鼓鼓囊囊的被子，看见了娜塔莎的外套。
　　“看见了，要我送过去吗？”
　　对面传来了尖叫声，像是世界末日来临了一般。
　　“不用了。”波西亚说，“我们很快回来。”
　　兰斯洛有点好奇他们那里发生了什么，但更让他感兴趣的还是床上的水晶球，和地狱里的是一样的。
　　他想起来自己忘了什么了。
　　兰斯洛想要触碰这些东西，可爱拉格突然出现阻止了他。
　　“怎么，不能动吗？”
　　“地狱里的东西，怎么能随便动呢？”
　　她现在真是和娜塔莎越来越像了，或许所谓的人工智能就是有强大的学习能力的吧。
　　他们也没别的事要做，干脆就在娜塔莎的房间里等他们两个回来。
　　“你这段时间在做什么？经常看不到你。”兰斯洛问。
　　“和旁观者在一起。”
　　“旁观者？”兰斯洛莞尔，“你不就是旁观者吗？”
　　“旁观者是系统，我是祂的身体。”爱拉格抬头看着兰斯洛，“我们不一样的，就像你和波西亚一样。”
　　好吧，她也学到了娜塔莎奇奇怪怪的比喻。
　　他们一时间无事可做，顺手帮娜塔莎整理了房间——虽然这里本身不乱。
　　“我这是捡了两个田螺姑娘回来吗？”娜塔莎进门看见他们，笑着说。
　　“我不会烧饭。”兰斯洛一摊手表示无奈。
　　娜塔莎靠在波西亚身上，她的皮肤天生较为白皙，但平常还是和普通人相近的，今天却是面无血色，仔细看还能发现脸颊的划痕，不过非常细微，再加上她不会出血，自然是难以察觉的。
　　“脸怎么划伤了？”兰斯洛问。
　　听他这么一问，娜塔莎反而肉眼可见地兴奋起来，絮絮叨叨讲清楚了事情的经过。
　　他们又去吓唬人类了。
　　不过他们没有吓到人类，他们只是躲在了冰山之后，是前往南极科考的人类自己挖掘出了一些冰川之下的秘密。
　　“然后呢？”兰斯洛问。
　　“被秘密灭口了。”娜塔莎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秘密制造了一场雪崩，埋葬了所有人。”
　　“南极、山脉……”兰斯洛若有所思，“你说的‘秘密’，不会是古老者吧。”
　　娜塔莎说不是，但也没说究竟是什么。兰斯洛事后问波西亚，结果对方没看见。
　　根据兰斯洛对娜塔莎的了解，她绝对会让他们知道“秘密”是什么的——不过大概会在他们几乎忘记的时候。
　　兰斯洛确实忘了，因为娜塔莎一年多都没再提起——他们的时间和地球是一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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