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宵夜
第23章:宵夜
高三的晚自习像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从晚上七点一直持续到九点半。教室里的日光灯白得刺眼,照亮了一张张疲惫又专注的脸。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此起彼伏,偶尔夹杂着翻书页的脆响和压抑的咳嗽。
温州年盯着面前的物理卷子,感觉自己的脑细胞正在批量死亡。已经九点了,这张卷子他才做了三分之一,而且有三分之二的题他连题目都看不懂。
他偷偷瞟了一眼旁边的陆川深——对方已经做完了所有作业,此刻正在看一本全英文的医学杂志,标题里有个词长得能绕地球一圈。
“看什么?”陆川深头也不抬地问。
“没、没什么。”温州年赶紧收回视线,假装认真审题。
五分钟后,他放弃挣扎,用笔帽戳了戳陆川深的手肘:“喂。”
“嗯?”
“这道题……”温州年把卷子推过去,“什么意思?”
陆川深扫了一眼:“电磁感应,法拉第定律。”
“我知道是电磁感应,但……”温州年指着题目里的一串符号,“这个E是什么?为什么有负号?”
“感应电动势。”陆川深放下杂志,拿过他的草稿纸,“负号表示方向。楞次定律还记得吗?”
“记……记得一点。”
“一点是多少?”
“就是……”温州年努力回忆,“感应电流的方向总是要阻碍引起它的那个变化?”
“对。”陆川深在草稿纸上画了个图,“现在看这道题,线圈在磁场中运动,磁通量变化,产生感应电动势。方向用右手定则判断……”
他讲得很细,但温州年听着听着,思绪就开始飘。窗外的夜色很浓,远处教学楼的灯光像星星。肚子不合时宜地叫了一声,在安静的教室里格外清晰。
陆川深停下讲解,抬眼看他。
“饿了。”温州年老实交代。
“晚上没吃饭?”
“吃了,但……”温州年摸了摸肚子,“消耗太快。”
陆川深看了眼手表:九点十分。离放学还有二十分钟。
“坚持一下。”他说完继续讲题。
但接下来的时间里,温州年的肚子每隔几分钟就要抗议一次。声音不大,但在极度安静的晚自习教室里,简直像打雷。前排的顾西辞都忍不住回头,用口型问:“年哥,你没事吧?”
温州年用口型回:“饿。”
终于熬到九点半,放学铃响起的那一瞬间,教室像炸开了锅。同学们一边收拾书包一边嚷嚷:
“饿死了饿死了!”
“去小卖部吗?”
“关东煮!我要吃关东煮!”
顾西辞蹦过来:“年哥,陆大神,一起?我请客!”
温州年眼睛一亮,刚要答应,陆川深却先开口:“你们去吧,我们有事。”
“啊?什么事比吃饭还重要?”
陆川深没回答,只是把温州年的物理卷子折好,塞进他书包里:“回家。”
“可是我饿了……”温州年小声说。
“知道。”陆川深背上书包,“所以快点。”
两人走出校门时,街上已经没什么人了。路灯把影子拉得很长,五月的夜风带着一点凉意,吹散了白天的燥热。
温州年以为陆川深要直接回家,却见他拐进了学校旁边的小巷子。巷子很窄,两边是低矮的老房子,墙角长着青苔。走到底,有家小店还亮着灯——是家关东煮摊子。
“诶?”温州年愣住了,“你不是说不来吗?”
“我说的是不跟他们来。”陆川深已经走到了摊位前。
摊主是个笑眯眯的老奶奶,头发花白,系着干净的围裙。锅里热气腾腾,各种串串在乳白色的汤里翻滚,香气扑鼻。
“小陆来啦,”老奶奶显然认识陆川深,“还是老样子?”
“嗯。”陆川深点头,然后转头看温州年,“你要什么?”
温州年凑到锅前,眼睛都亮了:“萝卜!海带!豆腐包!魔芋丝!鱼丸!竹轮!还有……”
“够了。”陆川深打断他,“吃不完。”
“吃得完!”温州年信誓旦旦,“我现在能吃下一头牛!”
最后陆川深还是给他点了满满一碗。老奶奶熟练地捞串,剪开,浇汤,撒上葱花和七味粉。两碗关东煮端上小桌时,温州年已经迫不及待地拿起了筷子。
“小心烫。”陆川深提醒,但已经晚了。
“嗷!”温州年被萝卜烫得直吸气,但还是舍不得吐出来,在嘴里倒腾了几下,囫囵咽了下去,“好吃!”
陆川深看着他猴急的样子,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把自己的那碗推过去:“先吃我的,凉一点。”
“那你呢?”
“我不饿。”
温州年看看自己那碗还在冒热气的,又看看陆川深那碗温度刚好的,犹豫了一下:“那……我吃一口?”
“都给你。”
“不行不行,你也要吃。”温州年用筷子从自己碗里夹了个鱼丸,放到陆川深碗里,“这个给你,我吃你的萝卜。”
陆川深看着碗里突然多出来的鱼丸,没说话,拿起筷子,夹起来咬了一口。
两人就这么面对面坐着,在昏黄的灯光下,在深夜的小巷里,吃着一碗关东煮。周围很安静,只有锅里“咕嘟咕嘟”的煮沸声,还有远处偶尔传来的车声。
“陆川深,”温州年咬了一口豆腐包,汤汁溅出来,他赶紧吸了一口,“你怎么知道这家店的?”
“去年发现的。”陆川深吃得很慢,很斯文,“晚自习后饿,就来找吃的。”
“一个人?”
“嗯。”
温州年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深夜,小巷,陆川深一个人坐在这里,安静地吃一碗关东煮。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那个画面有点……寂寞。
“那你以后可以叫我一起啊。”他说,“我也饿。”
陆川深抬眼看他:“你晚上不是回家吃吗?”
“回家吃是回家吃,宵夜是宵夜。”温州年理直气壮,“这是两个胃的事。”
陆川深似乎被这个逻辑说服了,点点头:“好。”
“那说定了!”温州年高兴起来,“以后晚自习结束,我们就来吃关东煮!”
“看情况。”
“什么看情况?”
“如果你物理能考七十分以上,”陆川深说,“就每周来一次。”
温州年眼睛一亮:“真的?”
“嗯。”
“那……六十五分呢?”
“两周一次。”
“六十分?”
“一个月一次。”
“那要是……”温州年小心翼翼地问,“不及格呢?”
陆川深放下筷子,看着他:“那就看着我吃。”
温州年:“……”
他愤愤地咬了一大口萝卜,含糊不清地说:“我一定会考及格的!”
“最好是这样。”
吃到一半,温州年忽然想起什么:“对了,今天那道题,你还没讲完。”
“现在讲?”陆川深挑眉,“吃东西的时候?”
“边吃边讲嘛。”温州年从书包里翻出草稿纸和笔,“你看,这里,这个公式是怎么来的?”
陆川深看着那张沾了点汤汁的草稿纸,沉默了两秒,然后接过笔:“从这里开始……”
他开始讲,声音不大,在安静的夜里格外清晰。温州年一边吃一边听,偶尔提问,偶尔点头。神奇的是,在这个环境下,那些枯燥的公式和定理好像变得容易理解了一些。
“……所以最后答案是这个。”陆川深在纸上写下一个数字,“懂了吗?”
温州年盯着那个数字看了半天,然后一拍大腿:“懂了!原来是这样!”
“真懂了?”
“真懂了!”温州年信心满满,“下次遇到这种题,我肯定会做!”
“希望如此。”
吃完关东煮,两人帮忙收拾碗筷。老奶奶笑呵呵地说:“小陆第一次带同学来呢。”
温州年愣了一下,看向陆川深。后者正在付钱,表情没什么变化。
“他是……”陆川深顿了顿,“朋友。”
就两个字,但温州年的心猛地跳了一下。
朋友。
陆川深说,他是朋友。
走出巷子时,温州年还沉浸在那两个字带来的冲击里。夜风更凉了,他缩了缩脖子,忽然感觉肩上一沉——是陆川深的外套。
“你……”温州年怔住了。
“冷就穿着。”陆川深只穿了件短袖T恤,但看起来一点也不冷。
“那你呢?”
“我不冷。”
温州年看着陆川深平静的脸,忽然觉得手里的外套有点烫手。他默默穿上,外套上有很淡的洗衣液香味,还有……陆川深的味道。
“谢谢。”他小声说。
“不客气。”
两人并肩走在回家的路上。街灯把他们的影子投在地上,一会儿拉长,一会儿缩短。偶尔有车驶过,车灯照亮他们的脸,又迅速暗下去。
“陆川深,”温州年忽然开口,“你以后想做什么?”
“医生。”
“医生?”温州年有点惊讶,“为什么?”
“适合。”陆川深说得很简单,“那你呢?”
“我……”温州年想了想,“还没想好。可能……摄影师?我喜欢拍照。”
“不错。”
“真的?”温州年眼睛一亮,“你觉得不错?”
“嗯。”陆川深点头,“你有那个天赋。”
温州年愣住了。这是陆川深第一次这么直接地肯定他。
“你……你怎么知道?”
“看过你拍的照片。”陆川深说,“上次运动会,你拍的那些,构图和光影都很好。”
温州年想起来了。上次运动会,他带了相机,拍了很多照片——有顾西辞跳高的瞬间,有同学们加油的样子,还有……陆川深在跑道上冲刺的背影。
那张照片他洗出来了,偷偷夹在日记本里。
“你看到了?”他小心翼翼地问。
“嗯。”陆川深说,“顾西辞给我看的。”
温州年在心里把顾西辞骂了一百遍。那个大嘴巴!
“拍得……怎么样?”他试探着问。
“很好。”陆川深说,“把我拍得很好看。”
温州年:“……”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觉得脸上有点热。还好夜色够深,应该看不出来。
走到分岔路口时,陆川深停下脚步:“到了。”
温州年这才发现,已经到他家小区门口了。他脱下外套,还给陆川深:“谢谢。”
“嗯。”陆川深接过,“明天见。”
“明天见。”
温州年转身往小区里走,走了几步,又回头:“陆川深!”
已经走出一段距离的陆川深回过头。
“那个……”温州年挠挠头,“下次,我请你吃关东煮。”
陆川深站在路灯下,灯光从他头顶洒下来,给他整个人镀了层柔和的光晕。他看了温州年几秒,然后点点头:
“好。”
温州年笑了,挥挥手,转身跑进小区。
陆川深站在原地,看着那个身影消失在楼宇间,然后才转身离开。手里拿着的外套还残留着温州年的体温,暖暖的,像刚才那碗关东煮。
他走得很慢,脑子里想着刚才那道没讲完的物理题,想着下周的测验,想着温州年说要考及格的宣言。
想着想着,嘴角不自觉地弯了起来。
也许,晚自习后的关东煮,可以成为一个传统。
一个只有他们知道的,小小的,温暖的传统。
而此刻,温州年正趴在床上,给顾西辞发消息:
「以后晚自习结束别等我,我和陆川深有事。」
顾西辞秒回:「什么事?该不会……嘿嘿嘿」
「嘿嘿你个头!学习!是学习!」
「学习到关东煮摊子上?」
「……你怎么知道?」
「我看到了!你们俩在小巷子里,头挨着头,可亲密了!」
温州年脸一红,回了一个“滚”字,然后把手机扔到一边。
他翻了个身,看着天花板,脑子里回放着今晚的一切——难懂的物理题,咕嘟咕嘟的关东煮,陆川深讲题时专注的侧脸,还有那句“朋友”。
想着想着,他笑了。
然后他爬起来,从书包里翻出物理卷子,重新摊开。
那道题,他好像真的会做了。
窗外,月色很好。
明天,应该是个晴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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