鸵鸟街33号

　　细碎的光线从百叶窗缝隙漏进房间。

　　沈乔尔的手指划过疗养院平面图，停在B1层。那里是安保核心区。

　　他忽然转身，目光锁定丹尼。

　　华裔面孔，身材修长——确实是个完美的替身。

　　“你假扮我。”沈乔尔声音沉重，“在行动开始后与克里恩进行交接。但地点不在B1，在疗养院的侧门。这样你拿到密匙以后，就可以快速潜入我所在的方位，不经意地把它交给我。”

　　丹尼喉结不自然地滚动了一下。

　　沈乔尔随即转向正在整理抗体针剂的罗曼：“姑父，比这个更紧迫的是艾丽丝的替身。一旦她的身体被移出维生系统，四周的警报便会触发。”

　　罗曼沉思良久：“我正在做高分子惰性凝胶，但我们需要一个能同步系统生命数据流的装置配合植入，否则凝胶骗不过精密感应器。”

　　这确实是个棘手的难题。

　　沈乔尔闻言，目光立刻投向丹尼。

　　丹尼理解了他的意思，笑了笑：“微型克隆仪？这方面我应该能搞定。我认识安城一位技术天才，他可以远程协助我制作一个可以藏进潜水服的装置。三秒内完成克隆，并且不被系统标记。”

　　「好冷……」

　　卧在沙发上的金发女孩轻轻呢喃道：

　　「乔尔…我看到了…我的身体就在那个透明容器里…周围好冷好冷…」

　　她的瞳孔有些涣散，嘴唇冻得发紫。

　　沈乔尔眉头紧锁，起身走到她身边。

　　“艾丝，”他声音放得很轻，“要怎么做才能让你暖和起来？”

　　「一会就好了……我得缓缓……」她虚弱地摇头，冰蓝色的眼眸渐渐聚焦，「那个容器里布满了感应器和线缆……很复杂。」

　　她的指尖在虚空中轻轻划动，仿佛在描绘那些器材的轮廓。

　　沈乔尔立即转身走向白板，按她描述的细节快速勾勒起来。

　　“感应器的分布有规律吗？”他边画边问，笔尖沙沙作响。

　　「主要集中在上身和头部……」艾丝的声音渐渐稳定下来，「线路是红色的，特别细……」

　　突然，她身体微微一颤：「等等…我想起来了…容器侧面有个备用接口！我记得以前见过类似的装置，那是用来连接临时系统的。」

　　沈乔尔笔尖一顿：“备用接口？临时系统？”

　　「对！」艾丝的眼神明亮起来，「每次更换营养液时，他们会用一个便携设备……连着那个接口。」

　　罗曼和丹尼互相对视一眼，虽然早有准备，但看到沈乔尔自问自答的阵势他们还是极其不适应。

　　过了几秒钟。

　　“备用接口！”他俩同时反应过来。

　　罗曼脚步蹒跚地来到白板前，激动地看着沈乔尔的草图，双手颤抖地比划着：“如果能接上这个，我们就不需要破坏主系统的线缆！我们就能远程控制冷冻舱的生命指标！”

　　丹尼兴奋地看向罗曼：“叔叔，如果能克隆密钥，我们就有机会连上这个接口。”

　　“等等。”沈乔尔叫住丹尼，转头对罗曼道，“姑父，高分子惰性凝胶的制作，需要多少时间？”

　　“六小时，这是最快的速度。”罗曼姑父沉声道，他知道这是“偷梁换柱”的关键，“我需要去想办法弄一些实验室设备和材料。”

　　沈乔尔点头，做出最终决断：“丹尼，密钥克隆仪只能由你来制作，让你朋友远程协助就好，不能提供太多信息。务必谨慎。这件事情如果泄露，所有计划都将毁于一旦。姑父，你去准备凝胶。我们必须在今晚完成所有准备。”

　　罗曼姑父匆匆离开。丹尼则在侦探社内架起了临时的电子工作台，电脑屏幕上是安东尼远程提供的芯片算法。

　　*

　　傍晚，沈乔尔的公寓里，一丝浅浅的柠檬花香浮在空气中。

　　他望着卧室紧闭的门，那里挂着杰米娅姑母和琳达连夜赶制的潜水服。它用特殊材料制成，厚重而沉闷，但可以有效御寒。

　　沈乔尔开始准备物资。

　　他将抗体试剂塞入潜水服的防水暗格，尺寸完美契合。随后他将其归位恒温箱。这是两张底牌：一支救她脱离梦魇，一支保他在毒气中存活。

　　准备完毕，他脱下衬衫，布料摩擦过皮肤，牵扯出一阵钻心的酸麻。

　　绷带解开，左肩一片骇人的青紫。先前夺取SD卡时的划伤仍在那片红肿中渗着血，而皮肉之下，那是经历了车祸与塔顶的双重重创后、早已不堪重负的骨骼。

　　酒精触碰皮肉的瞬间，他的肌肉本能地剧烈抽搐。沈乔尔咬紧牙关，强迫自己一声未吭，不想惊动那个敏感的意识体。

　　就在这时，一股微弱却沁凉的气息，小心翼翼地贴上了他的脊背。

　　沈乔尔手上的动作一顿。不用回头，他也知道是她。

　　“……我没事。”他低声安抚，迅速处理好伤口，重新穿上了衬衫。

　　他抬头，目光落在她透明的身体上。

　　虽然她努力表现得轻松，但他能看出那抹蓝光比之前更加黯淡了。接下来的行动，她即将面对意识体透支的巨大风险。

　　他叹了一声，默默取出针线，小心地将微型克隆仪的收纳袋缝进潜水服的胸口处。

　　那里，正好在他心脏上方。

　　若行动失败，这不仅关乎他的性命，更关乎艾丝的存在。

　　“从现在起，我需要你休息。接下来的行动还得靠你导航。”

　　艾丝飘到他身后的床上，伸个懒腰惬意地躺下：「那我就不客气啦。睡了那么多天沙发，这张床我先占了……」

　　“等等，”沈乔尔看着她那副鸠占鹊巢的模样，嘴角抽了抽，“……还得回侦探社。”

　　几分钟后，他从厨房角落拖出了一个平日用来运送案件卷宗的折叠拉车。

　　「……菜篮子？」艾丝瞪大眼睛，飘在半空一脸嫌弃，「沈乔尔，你就让我睡这里？」

　　“百米禁锢的限制你忘了？”沈乔尔低声解释，语气里带着一丝无奈，“这个最省力。不会吵到你。”

　　「那也不能这么硬邦邦的呀！」艾丝飘过去看了看那个帆布兜，「把柜子里的那些羊毛毯子都放进去！要最厚的那条！」

　　“你是意识体，物理触感对你来说……”沈乔尔下意识地想要讲道理。

　　「……我不管！看着硬就是硬！我会硌得慌！」她打断他，双手叉腰的气场很强大，「沈乔尔，你虐待伤员！」

　　沈乔尔到了嘴边的逻辑硬生生咽了回去。

　　他看着那个稍显滑稽的拉车，又看了看那个气鼓鼓的“伤员”。

　　最终，他认命地转身打开柜门，取出毛毯仔仔细细地铺在车里。

　　“……麻烦。”他嘴上嫌弃地嘟囔着，手上动作却柔和。他甚至还拍了拍层叠的毯子，弄出了一个凹陷的“窝”。

　　夕阳下，面容疲惫的侦探拖着一个装满毯子（和一位透明乘客）的折叠车，缓步离开了公寓。

　　*

　　城郊废弃实验室。

　　罗曼借着手电筒的冷光，将化学试剂注入恒温容器。花镜后的双眼布满血丝，他的手虽然苍老但十分稳定，因为他不允许任何纰漏。他必须赶在六小时内，调配出一种凝胶……既要模拟人体质量，又要复刻热传导率。这个应该是他职业生涯里的又一个挑战。

　　同一时刻，侦探社内灯火通明。

　　电脑屏幕上，安东尼发来的加密窗口不断弹出复杂的参数。丹尼俯身在操作台上，放大镜下焊枪的小火苗在微型电路板上跳动。微型克隆仪逐渐成形，电路板上的金线细如蛛丝。

　　“我想最后再确认一次。”丹尼的声音紧绷，“这玩意儿能三秒内完成克隆？”

　　加密窗口闪过一道绿色确认码。

　　“好……够意思，老伙计。”他小心翼翼地将成品放入防潮箱，墨色眸子中露出一丝得意的神色。

　　*

　　沈乔尔回到侦探社，办公桌上的电话铃声适时响起。他一把抓起听筒，罗曼姑父略显焦急的声音从听筒里传出：

　　“乔尔，你找我？凝胶还没彻底固化，不过就快了，别着急。”

　　“姑父，不是凝胶的事。”沈乔尔直截了当地说，声音沉稳而压抑，“凯文暗号里提到的女孩——奥森博士有回复了吗？我们得想办法救她。”

　　电话那头明显一顿，传来罗曼姑父轻微的叹息：“暗号？乔尔，你是指……”

　　“B3结构图背面，凯文用特殊墨水留的信息。”沈乔尔压低声音，“他说诺维在二层206号VIP病房长期控制着他女儿。”

　　罗曼姑父的声音立刻变得严肃：“原来是这件事。那孩子确实服用了维瑞斯塔，并混搭着好几种其他药物。副作用很多还产生了依赖。我已经给了薇娜一支精炼鸵鸟供体，她研发团队正在配置特效药……但必须先把人带到她那儿。现在鸵鸟供体也库存不多了，希望薇娜能成功……”

　　“如果这孩子能被治好，或许艾丽丝也有希望……所有服用维瑞斯塔的患者，都有希望。”他说到这，声音渐渐哽咽。

　　沈乔尔眉头紧锁，目光落在白板上新增的【206 VIP】标记上：

　　“也就是说，我们不仅要救出B3层的艾丽丝，还得在发布会前，从二层VIP病房救出凯文的女儿。”

　　“比登天还难。”罗曼姑父叹了口气，“但探长用生命和职业换来的情报，我们不能不管。”

　　通话刚结束——

　　“老大，我成功了！”丹尼从档案室奔出来，捧着那支微型克隆仪，语气是盖不住的兴奋。

　　“嘘——”沈乔尔指了指身后空无一物的购物车，“她在休息，小点声。”

　　丹尼手一抖，克隆仪差点掉下去。

　　“你总是这样，我都有点怕了……”丹尼苦笑，“别忘了，除了你以外，我们大家可都看不到她……无所谓了，只要别让博恩看到你这样就行，他事儿多。”

　　“丹尼，把克隆仪拿给我看看。”沈乔尔伸出手接过，掂量了一下表示认可并还给他，那双漆黑的眸子瞬即恢复冷静。

　　这时，博恩推开门，带着一阵冷风进到屋内。

　　他把布满雾气的眼镜取下，那双褐色眸子里满是疲惫。他坐在沙发上，掩唇咳了咳。

　　“克里恩那边怎么样？”沈乔尔递给他一杯热茶，直接切入核心。

　　“他同意了。”博恩的声音很沙哑，“但条件你也知道，B1层电梯口亲自交接。他要面对面的看到乔尔。”

　　“他看不到。”沈乔尔走到衣架旁，取下那件黑色风衣和针织帽，递给丹尼，“明天，你就是我。声东击西。现在任务升级了，交接地点不在B1，而在疗养院侧门。稍后通知一下克里恩。”

　　“老大，我回去得把这衣服和帽子好好洗一洗！”丹尼抱怨道，“我感觉自打认识你，你就没换过衣服。”

　　“就你嘴贫。”博恩瞪了他一眼。

　　沈乔尔没理他，转向博恩：“博恩，今天凯文是主动联系你的。你觉得他为什么要归还那本辛苦搜到的源数据？”

　　“因为他已经意识到诺维的真正目的了。”博恩的声音压低，“他知道诺维不是仅仅想寻回那本笔记，而是想彻底销毁它。凯文女儿被挟持，他已经对诺维恨之入骨。这是在赎罪。”

　　沈乔尔的目光沉静下来。

　　他走到白板前，将【206 VIP】标记圈起来，沉声说道：“那明天上午，你们将负责执行营救凯文女儿的任务。”

　　他随后认真写下：

　　【丹尼】制造混乱，配合奥森博士的团队转移凯文的女儿，并完成病房替身的伪装。

　　【博恩】和凯文交接。

　　“风险很高，博恩。”沈乔尔沉声说，“诺维的安保团会盯着凯文的每一个动作。你如果觉得有压力，我另想办法。”

　　博恩将热茶放在桌上，眼神坚定：“不必。”

　　“瞧瞧，这偏心的程度……我压力难道不大？”丹尼跳上办公桌，悠闲地坐下，修长的腿荡在空中。

　　“你是警察。”沈乔尔紧蹙着眉，示意他立刻下来，“受过正式训练，这点压力不算什么。”

　　他走到丹尼面前，声音压低：“丹尼，你严肃点。你这纪律是怎么通过凯文的考核的？”

　　“天资聪颖呗……”他得意洋洋地举起那枚克隆仪，在沈乔尔眼前晃了晃。

　　沈乔尔无奈地摇摇头。良久，他在桌边坐下。

　　“其实，我们在做的这些事都是在体制外的，希望大家都明白这其中的利弊。我们所有人，很可能都会失去工作而且……也很可能逃不过系统的制裁。”沈乔尔认真地说，“所以如果有压力的人可以随时离开。我表示非常理解。”

　　沈乔尔的目光慢慢扫过丹尼和博恩。

　　博恩只是微微点头，眼神中带着对正义的坚守。丹尼则露出了他那一贯带着几分不羁的笑容。

　　“喂，沈乔尔。”丹尼从桌上一跃而下。

　　他直视沈乔尔，目光幽深如寒潭：“我当初选择入警校，可不是为了那点工资。我只想做自己认为对的事。对我来说，能看着诺维这种怪物倒下，才有真正的成就感。所以，别总想着赶我走。”

　　沈乔尔看着面前的两位战友，最终点了点头，嘴角弯起笑意。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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