洋行公子和北大先生

作者:洋芋丝夹馍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为收藏文章分类

    第23章


      九月中旬的傍晚,栗维岳站在二楼书房的露台上,指尖夹着一支未点燃的雪茄,目光越过庭院里的玉兰树,落在虚空中。距离与苏晚卿的婚期仅剩三月,年底的吉日早已选定,公馆里虽未大肆布置,但账房先生刚送来给宾客的喜帖样本,烫金的“囍”字在夕阳下闪着刺眼的光。距离中秋节还有一周,庭院角落的桂树已悄悄缀满了花苞。
      他想起三日前在圣德中学门口远远望见的身影——闫昂霄穿着那件炭灰色长衫,抱着学生的作文本。
      “维岳,该下楼吃晚饭了。”母亲的声音从楼梯口传来,带着几分小心翼翼。自从定下婚期,儿子就像变了个人,往日里总是笑意盈盈的眉眼,如今总笼着一层愁云,饭桌上也常常扒拉几口就放下筷子,夜里书房的灯更是要亮到凌晨。
      餐厅里,苏晚卿正陪着栗父说话,一身淡紫色旗袍衬得她温婉动人。见栗维岳进来,她笑着起身帮他拉开椅子:“刚还和伯父说你呢,前几日托人从北平捎来的酱肘子,我让厨房热好了,快尝尝。”那是闫昂霄最爱的菜,上次在公馆吃饭时,苏晚卿偶然听见栗维岳吩咐厨房多做一份让陈叔送去学校,便默默记在了心里。
      栗维岳的喉结动了动,勉强挤出一丝笑:“多谢,最近洋行事务忙,没什么胃口。”他夹起一块肘子,却怎么也咽不下去——那味道让他想起北平的寒冬,他和闫昂霄围着炭火,就着酱肘子喝酒,闫昂霄边吃边说“这味道,比山珍海味还香”。如今物是人非,这曾经最爱的味道,竟变得苦涩难咽。
      饭桌上的气氛有些沉闷,栗父清了清嗓子:“下月苏家长辈要来敲定年底婚礼的流程,你这几日把手头的洋行事务放一放,好好陪陪晚卿,顺便去看看定制的礼服合不合身。”
      “父亲,”栗维岳突然放下筷子,声音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颤抖,“这婚,我不能结。”
      餐厅里瞬间安静下来,苏晚卿脸上的笑容僵住了,手里的汤匙“当啷”一声撞在碗沿上。栗父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指节重重敲了敲桌面:“你说什么胡话!婚期都定了,喜帖都印好了,你现在说不结?你知道这会给栗家带来多大的麻烦吗?要是撕破脸,咱们栗记洋行的生意就别想做了!”
      “我知道。”栗维岳抬起头,眼神异常坚定,“可我不能娶晚卿,我不爱她。强娶一个不爱的人,耽误她一辈子,也委屈我自己,这比生意失败更可怕。”
      “胡闹!”栗父猛地站起身,气得浑身发抖,“婚姻本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有什么爱不爱的?我和你母亲当年也不是自由恋爱,不也过了一辈子?你是栗家的继承人,你的婚姻从来就不只是你自己的事,关乎整个家族的兴衰!”
      苏晚卿攥紧了手里的手帕,眼眶微微发红,却还是强装镇定地说:“伯父,维岳许是最近太累了,您别生气,我先回去了,让他好好休息休息。”她站起身,对着栗父行了一礼,又看向栗维岳,眼神里满是委屈和不解,“维岳,有什么事,我们改天再谈。”
      看着苏晚卿落寞的背影消失在门口,栗维岳的心里满是愧疚,可一想到闫昂霄红着眼眶转身的模样,他又坚定了决心。“父亲,我意已决。”他对着栗父深深鞠了一躬,“无论您怎么罚我,我都不会娶晚卿。”
      “好!好!你翅膀硬了是不是?”栗父气得脸色铁青,指着门口,“从今天起,你被禁足在公馆里,不准踏出大门一步!洋行的印章我收了,你在钱庄的账户也冻结了,我看你怎么折腾!”说完,他甩袖走进了书房,重重关上了门。
      栗维岳回到自己的卧室,颓然坐在沙发上。房间里还放着苏晚卿送来的新婚礼物——一对西洋钟表,指针“滴答滴答”地走着,像是在催促着他即将到来的“错误”婚期。
      “叩叩叩”,敲门声响起,是堂姐栗曼丽。自小一同长大的姐姐,最是疼他也最懂他。她端着一碗莲子羹走进来,放在桌上:“我就知道你会闹这么一出。”上次她去学校给闫昂霄送弟弟嘱托转交的旧书,恰看到两人隔着走廊对视,那眼神里的牵绊,让她清楚弟弟对这个北平知己的真心。
      “姐,我是不是很自私?”栗维岳揉了揉眉心,声音满是疲惫,“我对不起晚卿,也对不起父亲,可我真的没办法和一个不爱的人过一辈子,更没办法看着昂霄因为我痛苦。”
      “自私的不是你,是把家族利益凌驾在你幸福之上的人。”栗曼丽坐在他身边,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强扭的瓜不甜,你以为伯父当年和伯母的婚姻幸福吗?伯母有时候还跟我说,这辈子最大的遗憾,就是没嫁给自己想嫁的人。”她顿了顿,眼神里满是疼惜,“维岳,你长这么大,从来没有为自己活过一次。小时候为了讨好你父亲,拼命学习;长大了为了家族,答应和苏家联姻。这次你这么执拗,肯定是动了真心,姐姐支持你。”
      “可父亲根本不听我的。”栗维岳叹了口气,“他把我禁足了,还冻结了我在钱庄的账户。”
      “放心,有姐姐在。”栗曼丽站起身,“我去劝劝伯父。他一向疼我,或许能听进几句。”她走到门口,又回头叮嘱,“你也别太着急,晚卿那边,我会先去安抚一下。她是个明事理的姑娘,不会蛮不讲理的。”
      栗曼丽来到书房,敲了敲门,里面传来栗父沉闷的声音:“进来。”她推开门,看到栗景鸿正坐在太师椅上,手里拿着一本账本,却半天没翻一页,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伯父,喝杯茶消消气。”栗曼丽给栗景鸿倒了杯茶,递到他面前,“我知道您是为了栗家好,可您有没有想过,维岳要是真的和晚卿结婚了,以后的日子会过得怎么样?”
      “过得怎么样?当然是风风光光的!”栗景鸿哼了一声,“苏家的势力加上咱们栗家的生意,以后在上海还有谁能比得上?曼丽,你是懂事的孩子,别跟着维岳胡闹。”
      “可他不开心啊。”栗曼丽在栗景鸿对面坐下,“您看看他最近的样子,瘦了多少?夜里书房的灯亮到后半夜,饭也吃不下,再这样下去,他的身体都要垮了。您总说要把栗家交给她,可他要是垮了,栗家就算有再多的钱,又有什么用?”
      栗父的动作顿了顿。他不是不爱儿子,只是在他看来,家族利益永远排在第一位。
      “伯父,强扭的瓜不甜啊。”栗曼丽继续劝说,“维岳这孩子,从小就懂事,从来没有违逆过您的意思。这次他这么执拗,肯定是有苦衷。您想想,晚卿是个好姑娘,要是让她嫁给一个不爱自己的人,不是耽误她一辈子吗?苏家要是知道维岳心里有芥蒂,就算结了婚,两家的关系也不会好,到时候生意上的合作照样会受影响。”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再说,咱们栗记洋行现在的生意已经很稳定了,就算没有苏家的帮助,也能站稳脚跟。维岳这几年在洋行的表现您也看在眼里,他有能力把洋行打理好。您就算不为他的心思着想,也该为他的身体想想,别真逼出病来。”
      栗景鸿沉默了许久,终于叹了口气,把账本放在桌上:“我不是没考虑过他的身体,可他也不能这么冲动啊。婚期都定了,现在取消,咱们栗家的脸往哪儿搁?苏家那边又该怎么交代?至于他心里的那些心思,我绝不可能同意。栗家的继承人,绝不能毁在这种荒唐事上。”
      “脸面固然重要,可孩子们的身体和前程更重要。”栗曼丽笑着说,“苏家那边我去说,晚卿是个明事理的姑娘,只要好好跟她解释,她会理解的。至于栗家的脸面,咱们可以对外说,是两人在婚前对生意理念有分歧,暂时推迟婚期,等以后事情平息了,再慢慢弥补。伯父,先让维岳出来吧,禁足也解决不了问题啊。”
      栗父点了点头,算是默认了取消婚约的处理方式,却依旧冷着脸:“这臭小子,真是随了我,认准了一件事,八头牛都拉不回来。禁足就先解除,但他心里的那些荒唐念头,我绝不允许。你让他好好反省,别再想着那些见不得人的事。”
      另一边,苏晚卿回到家后,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她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眼眶终于红了。她不是不委屈,不是不愤怒——她和栗维岳的婚事是两家长辈早就定下的,她也一直以为自己会和这个温文尔雅的男人过一辈子。可她也清楚地记得,每次提到结婚的细节,栗维岳的眼神里总是带着一丝闪躲;每次她想挽他的胳膊,他都会不着痕迹地避开;甚至在他们的订婚宴上,他看着那本《纳兰词》的眼神,都比看她时要温柔。
      “小姐,栗家大小姐来了。”佣人敲门进来禀报。
      苏晚卿擦干眼泪,整理了一下衣服,走出房间。客厅里,栗曼丽正坐在沙发上,手里拿着一杯茶。看到苏晚卿进来,她连忙站起身,脸上满是愧疚:“晚卿,对不起,维岳他……”
      “曼丽姐,我都知道了。”苏晚卿打断她,声音带着几分沙哑,却异常平静,“我想去看看他,有些话,我想亲自跟他说。”
      当苏晚卿出现在栗维岳的卧室门口时,栗维岳愣了一下,连忙起身:“晚卿,对不起,我……”
      “先别说对不起。”苏晚卿走进房间,反手关上了门。她没有急着坐下,而是缓步打量着这个她曾无数次踏足的卧室——墙上挂着的西洋画是她去年生日送的,书桌上的钢笔是她陪他去南京路挑的,就连窗台上的素心兰,也是她知道他偏爱清雅,特意让人从杭州运来的。她走到沙发边坐下,指尖无意识摩挲着丝绒扶手,开门见山:“我想知道,你到底为什么不愿意和我结婚?是因为闫昂霄吗?”她没有绕弯子。她不是那种扭扭捏捏的姑娘,与其藏着掖着,不如坦诚相对。
      栗维岳愣了一下,没想到她会如此直接,喉结滚动着,半晌才艰涩开口:“是。晚卿,对不起。”他站起身,微微躬身,姿态里满是愧疚,“我知道这样对你太不公平,两家长辈早就定好的婚事,我临了反悔,不仅让你受委屈,还会连累苏家颜面。可我真的没办法欺骗你,更没办法欺骗自己——我和昂霄在北平相识,他是我这辈子唯一的知己,也是我放在心尖上的人。”
      “我就知道。”苏晚卿苦笑一声,从手包里拿出一方绣着兰草的手帕,轻轻按了按眼角,“从第一次在图书馆看到你们,我就知道我输了。后来我们一起去挑婚服,你摸着一件月白锦袍说‘这个料子衬皮肤’,我转头就看到闫老师穿的正是同款料子的长衫;就连在学校门口,你为了维护他而阻拦了我要说的话,那种珍视,是你从未对我有过的。”
      栗维岳没有隐瞒,眼神渐渐飘远,声音轻得像叹息:“我们一起在古籍馆校勘到深夜,他冻得手发红,还坚持要把暖手炉塞给我;有次他为了保护一本禁书被巡捕房带走,我动用所有关系去捞人,在警局外等了他整整一夜,看到他出来时,我比做成任何一笔生意都开心。后来家里逼我来上海,我以为我们就此断了联系,可没想到会在图书馆重逢。看到他因为我要订婚而日渐消瘦,看到他躲着我时发红的眼眶,我才明白,我不能失去他。我不能为了家族利益,牺牲我们两个人的一辈子,更不能耽误你。”
      苏晚卿静静地听着,手帕早已被泪水浸湿。她想起自己的父母,两人虽是父母之命结合,却相敬如宾恩爱半生,父亲会记得母亲的生辰,母亲会为晚归的父亲留一盏灯。小时候她总趴在窗边看父母在庭院里赏花,父亲为母亲折枝插鬓,母亲含笑嗔怪,那画面是她对婚姻最初的向往。可也正是这份和睦,让她更清楚:没有真心的婚姻,再体面也填不满心里的空。她擦了擦眼泪,声音带着哭腔却异常清醒:“我小时候总看父母恩爱,就觉得婚姻该是彼此放在心上的模样。可我知道,你心里没有我,这样的婚姻,我不要。”
      “你知道吗?我一开始很恨你,也很怨闫昂霄。”苏晚卿抬起头,眼底还带着红丝,却笑了笑,“我恨你辜负了两家的期望,恨你让我成了上海圈子里的笑柄,更恨闫昂霄凭空出现,毁了我以为的安稳未来。可听你说完你们的故事,我又觉得,我该谢谢你。你让我明白,原来真的有人愿意为了真心,放弃所谓的前程脸面,这比我母亲那辈人,勇敢多了。”
      “晚卿,我……”
      “你先听我说。”苏晚卿打断他,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我父亲常说,做生意要讲诚信,做人要讲真心。婚姻更是如此,要是两个人心里都没有对方,就算勉强在一起,每天同床异梦,不仅委屈自己,还会连累两家关系。我一直以为你是个只会听从家族安排的傀儡,现在看来,你比我想的有担当。你没有因为家族压力就骗我结婚,没有把我当成巩固生意的工具,这一点,我敬你。”
      她顿了顿,继续说道:“其实我早就察觉到了不对劲。上次我们去看画展,你站在一幅《寒江独钓图》前看了半小时,后来我才知道,那是闫昂霄最爱的画家的作品;我们去定制婚戒,你选了一枚刻着兰草的,我查了才知道,那是闫老师喜欢的;甚至你书房里的熏香,都是他常用的牌子。这些细节,像针一样扎在我心里,只是我不愿意承认罢了。我同意退婚。”
      栗维岳愣了一下,显然没想到她会这么轻易就同意。他看着苏晚卿,眼神里满是感激:“晚卿,谢谢你,谢谢你能理解我。你放心,苏家那边的损失,我一定会负责到底。你要是有什么要求,我也一定会满足你。”
      “我不需要你的补偿。”苏晚卿转过身,脸上带着释然的笑,“苏家还不至于要靠一份婚约维持体面。我父母一向疼我,早就跟我说过,若婚姻不是心甘情愿,就算门第再般配也不勉强。这次的事情,也让我彻底想通了——我不该被困在上海的名利场里,不该为了所谓的门当户对放弃自己的梦想。我那个在美国艺术学院当教授的老师,已经给我发了三次邀请,之前父母怕我一个人在外受苦,我也因婚约犹豫,现在正好,父母也支持我出去见见世面。”
      她走到门口,手搭在门把上,又回头看向栗维岳,眼神里满是真诚:“维岳,我虽然同意取消婚约,但我还是要提醒你。闫昂霄是个读书人,心思细,也重面子。你父亲那边的态度我知道,以后你们的路肯定不好走。你要是真的认定他,就多些耐心,多些担当,别让他受委屈。要是以后你们遇到什么难处,尤其是你父亲那边的压力,尽管告诉我,苏家虽然比不上栗家,但在上海还有些人脉,能帮的,我一定会帮。”
      栗维岳走上前,深深鞠了一躬:“晚卿,谢谢你。你是个好姑娘,一定会找到属于自己的幸福。”他犹豫了一下,又张开双臂,轻轻抱了抱她,“祝你在美国一切顺利。”
      苏晚卿拍了拍他的背,笑着说:“放心吧,我会的。也祝你和闫昂霄,能早日解开误会,幸福地在一起。”说完,她转身走出了房间,脚步轻快,没有一丝留恋。
      看着苏晚卿的背影消失在楼梯口,栗维岳的心里满是感激和轻松。
      这时,敲门声再次响起,是栗景鸿。他走进房间,脸色依旧沉着,眼神里没有半分缓和:“臭小子,算你还有点良心,没真耽误晚卿那个好姑娘。但我把话放这,取消婚约可以,你和那个闫昂霄的荒唐事,想都别想。”
      “爸,您怎么能这么说?”栗维岳激动地站起身,“我和昂霄是真心相爱的,不是什么荒唐事!”
      “真心相爱?”栗父冷笑一声,指着门口,“我告诉你,在我眼里,这就是荒唐事!栗家的继承人,要娶也得娶门当户对的大家闺秀,传宗接代,光耀门楣,不是跟一个男人搞这些见不得人的勾当!晚卿的事我不追究,但你要是再敢跟那小子来往,就别认我这个父亲,也别想继承栗家一分钱!”“他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人!”栗维岳红着眼眶反驳。“你又不是不认识他,你知道他是怎样的家庭,是怎样的人,你.....”
      “住嘴,你——”栗父打断了他的话,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栗维岳说不出话,半晌才憋出一句,“好!好!你真是要气死我!洋行的印章和钱庄账户我可以还给你,但你要是敢再跟他来往,我就立刻冻结栗家所有产业,让你一无所有!”
      栗父走后,栗维岳立刻拿出纸笔,给闫昂霄写了一封信。他想把取消婚约的事情告诉闫昂霄,想把父亲的反对和自己的坚持都说清楚,想告诉闫昂霄他愿意为了他对抗整个家族。可写了又撕,撕了又写,怕信被父亲截获,怕给闫昂霄带来压力,最终还是放下了笔。
    插入书签 

    ←上一章  下一章→  
    作 者 推 文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
    关闭广告
    关闭广告
    支持手机扫描二维码阅读
    wap阅读点击:https://m.jjwxc.net/book2/10323464/23
    打开晋江App扫码即可阅读
    关闭广告
    ↑返回顶部
    作 者 推 文
    昵称: 评论主题:


    打分: 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以上显示的是最新的二十条评论,要看本章所有评论,请点击这里